這午間一席飯幾位長者都沒有貪酒,在一種如微風熏染般的氛圍中吃完了這席飯。
飯后,烏云也漸漸散了開去,雨后初陽又露出了熟悉的面孔。這一照,泥土特有的芬芳更濃烈了,狗兒好像也十分歡快,時不時向著天空吠幾聲。但是經(jīng)此一陣狂風暴雨,陽光終究不如上午那般烈了,伴著谷中的微風,照在濕潤的大地上,照在人身上,只覺幾分溫暖,全然沒有了之前那般酷熱。
碗筷收拾好后,王奶奶和娥妹說是要去摘菜,就帶著王君儀出門了。
王承志和唐歸真等人依舊在堂屋內(nèi)品嘗著新茶,一邊談天說地。
不知是誰先說出,邊奏曲邊演武絕對是一種享受。
唐歸真道:“小道的武藝恐怕都要荒廢了,已經(jīng)有些日子不曾演練過。”
左明學捋了捋須,笑道:“不如我們奏奚琴,唐道長舞一段鐵簫劍。正好也讓我們見識一番這鐵簫做兵器的妙處,這樣的兵器世上可不多見。”
王承志接話道:“如此甚好,還望唐道長成全才好。”
唐歸真笑道:“既然如此,那小道就只有獻丑了。只是這屋中狹促,只得移步道屋前院中。”
鄧發(fā)道:“唐道長一會可得指點我那孫兒幾招,也讓他長長見識。”
唐歸真還是笑道:“指教可不敢,幾位長老都是精武之人,調(diào)教出來的后輩想必也是功夫了得。”
王承志起身去另一張桌子上拿自己的奚琴,拿到手后就桌前空位坐了下來,便朗聲道:“這一把琴,伴我大半生歲月,多少平凡的日子,多少困難的日子,我都會拿它奏幾曲,幾曲奏過,便會心情舒暢。一切都會煙消云散。”說著竟有些動情。
左明學也起身去拿琴,口中道:“塵世難逢開口笑,我們雖然隱居在這深山之中,但是日子依然過得小心翼翼。”
唐歸真端碗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頭道:“吾宗感慨,一月之中開口而笑者難有二三,所以留下遺篇希望我們后輩能從中得到真正解脫,從而逍遙于天地之間。”
王承志已經(jīng)隨手拉了起來,只聽得有些哀傷的曲調(diào)自琴中汩汩流出,時而委婉,時而如泣如訴,時而又很超脫。
左明學取琴后也自顧自的和著,二琴宮音有高低,竟然曲調(diào)也不盡相同。二者仿佛在一問一答,一琴超脫之時,一琴又把曲調(diào)拉回悲傷。一琴悲傷之時,一琴又引著曲調(diào)走向曠達。如此反復。
唐歸真、王逸、鄧發(fā)幾人坐在那兒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聽著,低著頭,任萬千思緒在心中緩緩流淌。
王康平和鄧經(jīng)霜、左安敏飯后便繼續(xù)抄錄曲譜去了,幾人這會兒聽著琴音亦是一言不發(fā)。任琴音如水趟過身旁,各自都在心中感受著這曲中的悲歡離合。
奏過這一趟之后,唐歸真也起身去拿了自己的鐵簫。
王承志整理了一下情緒,道:“那我們便移步階陽臺上如何?”
唐歸真道:“好。”
王承志拿著琴起身,順手還掇了一條凳子在另一只手中,笑道:“那請吧。”
王逸見狀趕緊走過去接住王承志手中的凳子,又拿了一條凳子先眾人走出堂屋門去,把凳子擺在堂屋門前靠近板壁的地方。擺好后又進屋拿了兩條出來擺好。
這時,屋外天色空明,斜陽映照。
屋前的階陽臺下有一片是鋪著石板的小型打麥場,這會兒平整的青石板上的雨水也被曬干了,只留下有些泛著光的整潔青石板在陽光下平躺著,這一躺恐怕便是數(shù)百年乃至千年,但無怨無悔。
唐道長拿著鐵簫下到打麥場上,把鐵簫擱在場邊的一塊石頭上。只見他,先在場中自由的跳了一會兒,隨即又壓腿壓腰。雖然年過半百,但是仍然比較輕松的壓了個一字腿,下腰更是不在話下。
這時,王承志緩緩奏起了《破陣樂》的曲調(diào),場下的唐歸真便先赤手空拳和著曲調(diào)的節(jié)拍揮舞起來。
起先還是很柔和的拳腳,過了一會兒左明學也加入合奏。曲調(diào)漸漸的綿密了、也更剛健。唐歸真走到石頭邊拿上自己的鐵簫大步躍回場中。
只見他一把鐵簫在手,舞得虎虎生風,破空之聲不絕如縷。一把精鐵簫在陽光的映照之下精光閃閃。唐歸真步伐穩(wěn)健,時而前進格擋,時而后退斜打,時而雙手捉簫硬推。。。一招一式皆中節(jié)拍。
突然,王承志和左明學加快了節(jié)拍,密密麻麻的琴聲如千軍萬馬一般自琴弦中奔出來。唐歸真亦加快了手腳的動作,這時他身子周圍已經(jīng)布滿了精鐵光影,不細看是絕對看不出來鐵簫此刻身在何處。
到最急處,唐歸真仿佛化作了一團光影,可想速度之急厲。
千軍萬馬終有退時,曲調(diào)漸漸地緩和了下來,隨即如微風一般消失在空氣中,無影無痕。唐歸真吐了一口氣,緩緩收了鐵簫立定。
又緩緩放入唇邊。剛接觸到唇,一股空靈之音便自簫中傳來,響徹云霄。
接陽臺上眾人皆稱贊不已,只道唐道長功夫了得。
就在這時王康平也抄完了曲譜,他帶著自己的隕鐵寶劍與橫簫出屋來到階陽臺上。鄧經(jīng)霜和左安敏跟也出得屋來,各自進屋掇了一條凳子坐下。
幾人出來之時只見唐歸真依然在打麥場上吹簫,不多時簫聲便淡淡地消失在了山谷之中。唐歸真收簫走上階陽臺上,邊走邊拱手拜向眾人,口中道:“小道獻丑了。”
王承志道:“唐道長好功夫,一把鐵簫能使得出神入化、簫影不絕,當真了得。”
唐歸真拱手向王承志拜了一拜,輕笑著沒有說話。
唐歸真自顧走到一條空凳子上坐下,剛坐下便聽見鄧發(fā)道:“趁此良機,還請道長指點一下我們后輩才好。”說著便向著鄧經(jīng)霜使了一個眼神。
鄧經(jīng)霜見鄧發(fā)那有些期待的眼神,當下會意,知道是他祖父讓他回家取劍。他便飛一般的起身離去。
唐歸真聽鄧發(fā)如此說,當下道:“指點不敢當,不過小道倒是創(chuàng)了一套劍法,可以傳與二位小侄。”說著饒有深意地望向王康平與離去的鄧經(jīng)霜。
王逸見狀,道:“道長絕學,輕易傳與人恐怕不太好吧?”
唐歸真大笑道:“有何不好,這武學難道留著進了棺材才好嗎?在小道眼中,武學之用有限,強身健體是一用,殺敵立功作用有限。而欲治國平天下,武學之用是在有限。”
左明學接話道:“唐道長何出此言,愿聞其詳。”
唐歸真依然笑道:“如果僅憑武功便能平定天下,為何這天下亂了數(shù)百年依舊?難道是當今之世,或者這數(shù)百年之中沒有武學宗師嗎?”
鄧發(fā)聞言,捋了捋銀須,感慨道:“唐道長所想倒是和王大哥所做不謀而合,大哥亦持此見地,所以把畢生所學不分親疏盡數(shù)傳與村中后輩。”說著便欽佩地望向王承志。
王承志心中不由得對唐歸真嘖嘖贊嘆,他絕沒有想到唐歸真竟會有這番言論,盡然與自己所持觀點不謀而合。
唐歸真笑著起身,獨自走進了堂屋中自己行囊邊。他自行囊中取出一本密劍譜,只見封皮上正楷寫著“歸真劍法”四字。
他帶著劍譜出來走道王康平身邊,便欲將劍譜遞與王康平。
王康平見狀,突然呆坐在那里,不敢伸手去接,他疑惑地望向王承志。
王承志朗聲道:“平兒,唐道長欲傳你劍法,還不跪下叫師父。”
王康平聞言,噔的一下便從凳子上起身向著唐歸真跪了下去,道:“師父再上,請受徒兒一拜。”邊說邊磕頭。
剛磕了一個頭,唐歸真便拉著他右手,欲把他拉起來,唐歸真道:“康平小侄,你還是叫我唐大伯吧。我只是授你劍譜,而且這劍譜還得你自己如謄抄曲譜一般抄錄下來。我并不曾親身傳劍與你,況且我也不太喜歡師徒這一套麻煩的規(guī)矩。”
王康平自然是不管不顧,依舊要磕頭。剛掙扎著又磕了一下,唐歸真突然伸出兩手自王康平雙腋下穿過,把他給摟了起來。
唐歸真拉起王康平,大笑道:“康平小侄,不必再磕了。”
王承志目睹這一切,他自然是和唐歸真心意相通,明白唐歸真不是故作嘩眾之舉,只是天性使然。便朗聲道:“平兒,既然唐道長如此說,你便依然稱呼他大伯便是。”
王康平聽祖父這么一說,才立定了下來,有些發(fā)呆樣。
唐歸真道:“康平小侄,這劍譜你先拿著隨便翻看一下,晚上在謄錄吧。趁此機會,我還將要此中機要說與你。”
左明學目睹這一切,緩緩道:“唐道長,你可真是得了莊真人真?zhèn)餮健偛抨P(guān)于武學一的一席話,真是令我受益良多。”
王康平接了劍譜,唐歸真回到座位上,道:“左長老,小道雖然如此說,然而村中眾前輩早已是如此做事。眾位長老的行為,令小道佩服不已。”說著抱拳便拜。
王承志心中十分感慨,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武功再高,終究是敵不過機關(guān)陷阱機。武功再高,終究敵不過千軍萬馬。武功再高,還是敵不過陰謀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