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是建在一座小山丘上,下山后,便是望天村村民們所居住的院落,零零星星,散落在平原上。
只是黑夜太過霸道,哪怕陳見慈手里捧著紅燭,也看不到這些院子的模樣。
兩人一直走到村子西邊,這里有一條溪流,若不是陳見慈一腳踏進去,濕了鞋襪,她根本發現不了這里的小溪。
紅燭被放在溪流岸邊,小小一團光亮映照在水面上,微弱的流水聲才傳到陳見慈耳朵里。
她終于確定了一件事。
在這個幻境里,這半截紅燭才是唯一一種能和黑夜抗衡的存在。
只要它亮起來,就能聽到聲音。
潮生拽了一下她的衣袖,等紅燭湊近他的臉龐后,才小聲說:“阿玉,我們還是回去吧,如果在外面呆太久,會被墮神發現的。”
墮神生性狠辣,最不喜村民拿著紅燭四處游蕩。
陳見慈稍加思索,點點頭,腳下一轉,向茅草屋的方向走去。
但意外突然發生,望天村正中間,原本是漆黑一片,卻乍然亮起火光,火苗一路高漲,幾乎舔到了墨汁一般的天空,暈染出大片大片的橙紅色。
“怎么回事?!”潮生的驚呼脫口而出。
與此同時,火焰蔓延的速度極快,像一頭餓狠的野獸,肆意吞食著村民的院落,發出畢剝畢剝的聲音,從睡夢中驚醒的村民們慘叫著,在火焰中化為灰燼,而那些僥幸逃出生天的村民,全都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嘴里不停念著什么。
陳見慈只是愣了一下,迅速拉著潮生快步走到前方,在這個過程里,她發現,幻境內的聲音禁錮被打破了。
無需紅燭照耀,村民的哭喊和咒罵全部飄進她耳朵。
“墮神又來了!!它為什么不能放過我們!”
“我的孩子——”
“娘——娘——,救救我娘——”
……
跪在地上的村民,抱頭痛哭,可他們卻像沒見過陳見慈一樣,對她的走動毫無反應,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一致的悲痛,相似到詭異。
除此之外,陳見慈還聽到了奇怪的嗚鳴聲。
與之前聽到的風聲一模一樣,她心下一緊,立即抬頭看向小山丘上的茅草屋,托火焰的福,整個望天村可謂是亮如白晝,茅草屋那里的高大身影,也被清晰的呈現在她眼中。
潮生也跟著瞧過去,“阿玉!我們快跑!那是墮神!”
陳見慈沒有動彈,反而向著茅草屋邁出步子,她手里還拿著紅燭,從一地狼藉中經過,房屋還在不斷倒塌,斷梁橫飛,磚瓦俱碎,大火燒得愈來愈旺,宛如拔地而起的參天巨樹,組成滾燙炙熱的火焰森林,蠻橫地占據了望天村的位置。
潮生想都沒想追了上來,眉尾的月牙胎記從淺粉色變為深紅,仿佛鮮血一般。
“阿玉!你別去好不好!”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喊,抓著陳見慈的手腕,淚水漣漣。
他好不容易等到阿玉回來,他無法承受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轟——”
一聲巨響,震天徹地,劇烈的波動以小山丘為中心,向四周速速散開,一時間,萬物都在顫動,山林怒嘯,大地搖晃。
陳見慈身形不穩,一個趔趄,差點跌坐在地上,潮生扶著她,打算移到一旁,起碼避開房屋群落,以免被亂飛的磚石砸到。
但陳見慈推開了他的手,趁著人群慌亂,跑向小山丘。
背后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前方是未知的“墮神”,陳見慈心里卻很平靜。
也許是九夜桃本身不夠強大,它所構建的幻境,在她眼里,全是破綻。
如果真想把她困在幻境里,就不應該設定出一個“潮生”來引導她,若是普通人面對這個黑夜下的望天村,遇到這場大火,可能會跟隨著潮生,為了躲避墮神而轉移陣地。
而且,她在經過那些坍塌的房屋時,將那些村民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他們根本沒有這種紅燭。
很快,陳見慈回到了茅草屋前,那個高大身影尚未離去,背對著她,手里提著一把劍,劍尖劃過冷光,鋒利無比。
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站在陳見慈面前的背影慢慢轉身,借助照徹天地的火光,他的面容從陰影中顯露出來,一張眼熟的面孔出現在陳見慈視線里。
這不就是潮生嗎?
但不同于潮生的脆弱感,他渾身上下透著一種開刃武器的銳利,尤其是眉尾的月牙胎記,金黃璀璨。
陳見慈看著他抬起手臂,將劍尖對準自己,唇瓣一開一合道:“殺無赦。”
長劍刺破空氣,直指她的心口。
剛剛爬上山丘的潮生見到這個畫面,心跳都要暫停了,胸腔悶痛,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向陳見慈,但那把劍更快。
就在劍尖做好捅穿陳見慈的準備時,她忽然微微側身,反手從背后抽出一把細長的刀。
“咣!”兵戈相交,一聲脆響。
對方的長劍被攔腰斬斷,那人似乎沒想到陳見慈會反擊,與潮生毫無差別的臉上,露出一個冷笑,左手按在月牙胎記上,金光一閃,手里的長劍迅速重組修復。
可是潮生卻痛哼出聲,全身抽搐著倒在地上,冷汗濕透了他的頭發和衣服,整個人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
“原來如此。”陳見慈喃喃著,將紅燭丟給潮生,“拿好,別等我贏了,你反而死了。”
說完,她腳尖一點,欺身而上,長刀在她手里像匕首一樣靈活,格擋住男人的長劍,向下滑動,挑飛劍尖,揮刀劈向他的胸膛。
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眨眼間完成。
搶占先機后,陳見慈不再主動攻擊,反而拉開距離,將長刀橫在身前。
“烏雪,該醒醒了。”她的手指滑過刀背,在男人攻上來那一刻,提腿揣在他的腹部,昏睡的烏雪也在她的呼喚中醒來,只是還沒有完全清醒,便本能的順著陳見慈的動作,疾飛到男人面前,快速旋轉著,冷酷無情地捅穿了他的胸口。
神兵的致命一擊,將第一個幻境徹底斬斷,男人無聲閉上眼,月牙胎記瞬間暗淡,小山丘下方的大火像是被按了暫停,定格在當下。
萬籟俱寂,潮生捧著紅燭,癱坐在地上,低垂著頭,神情莫測。
“難道你還要繼續守在這個幻境里嗎?”陳見慈走到他面前,用刀尖托起他的下巴。
男人清純秀氣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和酸楚,他緊閉著雙眼,半晌后才輕輕搖了搖頭,嗓音沙啞道:“多謝閣下相救,我已經被困在這里太久了,久到忘記自己從何而來,要到哪里去。”
直到他的陰暗面湮滅,幻境被破,塵封已久的記憶才回到他的腦海里。
“只是我還有一個問題不明白,希望閣下能解答。”
“你先說說是什么問題。”
陳見慈不著急去往下一個幻境,順勢坐在旁邊,拿起那半截紅燭,隨意把玩著。
“為何您不怕墮神呢?”潮生百思不得其解,墮神威名流傳甚久,修仙的修士一聽到這個詞語,都會退避三舍,不愿趟這渾水,哪怕是凡人,聽到和“神”有關,也會心生敬畏。
再加上這個幻境所設定的氛圍,能隨意吞沒光亮的黑夜,更是直接將視覺屏蔽,營造出畏懼心理,若陳見慈是個普通修士或凡人,必定會跟著潮生遠離望天村,避開與墮神的正面交鋒。
這樣的話,幻境自然能掌控住她的行為,方便后續的操作。
陳見慈倚著插進地面的烏雪,側臉看向潮生,聲音淡淡的,傳進他的耳朵。
“因為我就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