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在一旁聽了半晌,一直插不上話。
此刻大家都不說話,他方才開口道:“就算是修行資質不再那么稀少了,這關佛宗什么事?”
陸旃苦笑,“清川兄,如今臨眺和澹明之所以能地位超然,全是因為修者數量多,而散修不成氣候的緣故。”
“而現在,有修行資質的人真多,散修數量也要變多,各大仙門世家地位勢必會受到沖擊,所以一定會廣收弟子?!?p> “這……必會造成新一輪的世家洗禮。”
“看樣……這大夏的天,是真的要變了?!?p> 清川結結巴巴道:“所以這位姜公子是想提高自己家族的名聲,好招攬人才,對嗎?”
姜淮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沉默了片刻。
開口道:“我澹明姜氏的家訓是“強者才有真正的自由”,姜氏從大夏立國之前就是強者。”
“世間靈氣復蘇,我姜氏就站在了修士的最前面。”
“但是,強者往往束縛太多,姜家想要自由,就不能站在第一位,所以,平衍司想要出頭,那就讓他出吧?!?p> “后來平衍司被武帝弄得險些滅門,就此隱退。宣帝一朝,我姜氏家主自封霽華尊?!?p> “而后就有意無意的行事囂張,到我父親這里,在臨眺還沒出現的時候,澹明一家便可鎮壓其他所有的修士?!?p> “所以姜家飛揚跋扈的分支越來越多,這也是我們有意縱容的結果?!?p> “姜家不做這世間最強大的家族,只做連最強大也不敢招惹的存在?!?p> 陸旃也有點沉默,老實說,這種傳承了上千年的家族之所以存在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當年的嵐光魏氏,實力遠超過澹明,可以籠絡君氏和平衍司這樣的強者為其賣命,就此登上帝位。
很是光榮璀璨。
然而如今,嵐光岌岌可危,澹明卻依舊是眾多世家頭頂上的大山。
這種不要臉的家訓不是什么人都能傳承下來的。
也造就了澹明姜氏。
陸云舒默然,臨眺這些年隱隱有跟澹明并肩的姿態,全然是因為她家王爺多年努力的結果。
三十年前的臨眺,不過也只是個普通的仙門世家而已。
因為魏莫要入贅,從前的臨眺少主忽然失蹤,陸菱清上位,魏莫光明正大代行家主之權。
事實證明,那位先少主的犧牲是正確的。
三十年的時間,魏莫把臨眺發展成與澹明并駕齊驅的龐然大物。
只是沒想到,這一切都有澹明縱容的緣故。
若不是這突如其來的“好事”,就算嵐光沒了,澹明還是會穩穩的天下無敵下去。
“云舒,我需要你的幫忙?!苯闯聊嗽S久,開口道:“天墮的事情不能再是姜氏一家之過了。”
陸云舒對此毫無異議,“這事本就是我們商量好的,近期平衍司就會把天墮一事的罪魁公之于眾?!?p> 頓了頓,她繼續道:“你若嫌不夠,本君扔下這張臉面,給你澹明鼓吹一番?!?p> 姜淮詫異,“哎喲,你可以啊,我倒要看看你的臉面能不能撐起我澹明的名聲?!?p> 言外之意,就是要了。
陸云舒有點驚訝,姜淮的態度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云淡風輕是必須掛在臉上的牌子,不管什么時候都必須端著,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姜淮求人的樣子。
大約是急了。
人都是怕變的,原來就連姜淮也不例外。
或許,千年之前,靈氣復蘇的時候,大家也是這么惶恐,不知道何去何從。
有人借此驟然升天,有人因此跌入塵埃。
又或許,再往上數個幾萬年乃至數百萬年,天地間靈氣枯竭消失的時候,當時的修士是不是更害怕一點?
世事輪回乃應有之理,然,一份修行資質,不依靠努力,不依托父母,便可輕易獲得改換門庭的機會,說起來,實在是滑稽的很。
所幸天道自有平衡的道理,一人縱然得了修行資質,但若是不借此好好努力,終究也是枉然,不過是世人多了一次可以擺脫當下環境的機會罷了。
然,對于現在的仙門世家而言,旁人的一點機會,可能會對他們的家族造成難以想象的沖擊。
陸云舒完全明白姜淮的心思,澹明的擔子太重,壓在姜淮的身上。
他是澹明少君,他父親已經放下權力近十年了……
姜淮掌控澹明已經近十年了——
澹明絕對不可以在他手里沒落!
就如同陸云舒一樣,不管這世間涌出多少天才——
臨眺!必須坐在首座!
時間一晃而過三天,陸云舒和陸旃這邊終于又接到嵐光的邀請。
他們此次聚首是因為嵐光要辦劍術比賽,結果到了現在,也就陸云舒和池雨打了不倫不類的一場。
這次邀請的內容也很好笑,說是新冊封的皇太子魏陶正好是今日的生辰。
所以邀請他們去參加皇太子的生辰宴,一起慶賀一下。
是的,嵐光還是冊立了皇太子,只不過人選悄無聲息的換了一個。
至于之前那個太子的熱門人選,正在家里關禁閉呢?
陸云舒理所應當的翻了個白眼,“這個皇帝也太搞笑了了吧?我們是他手底下的大臣啊?還去給他兒子慶生?!?p> 陸旃特別淡定,不知從哪摸出了把扇子,特別悠哉的扇了扇。
陸云舒也不管他,直接出門去了。
陸旃在身后喊,“你干什么去?皇太子的生辰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我跟阿淮約好了下棋,在怡雅居!”
“你下棋?還是跟姜淮?”等到陸云舒的身影消失不見,陸旃嘀咕道:“姜淮腦子被驢踢了,還跟你下棋?!?p> 一個時辰后永安宮內
這次的人與上次的并無多大不同,唯一可稱特殊的有兩點。
第一,姜淮和陸云舒還沒來,這兩位可真是一任性起來就不管不顧的,現在的皇帝臉色簡直可以當畫板了。
第二,在陸云舒的下首添了一個位置,現在坐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一身黑衣,相貌俊朗,氣質沉穩,看上去很是不凡。
祁相作為嵐光朝廷,介紹說是西邊大族的掌權者,名叫岑蔚,游歷至此,恰巧碰上了,就過來湊湊熱鬧。
不過這話只有鬼才相信。
本來這種時候大家關注的該是嵐光請來的外援實力究竟如何,到底跟嵐光沆瀣一氣到了何種程度。
結果現在完全管不上了。
左手一二首座的空缺,讓在座諸位都忍不住面面相覷。
雖然大家從很多年前就開始十分嫌棄嵐光朝廷,但是對于陛下,面上還是要保持絕對的尊重的。
而且一場宴會,主人家發了帖子,既然接了帖子,如果不能到場,就應該提前告知。
這個與宴會的主人身份高低并無任何關系,這是做人的基本禮儀。
就算是附庸臨眺的家族,他們的宴會,陸云舒也從來沒有做出過失禮的舉動。
今日這事,當真有意思極了。
這般行事雖然踩了嵐光的臉,但是其實并無多大意義。
又過了一會兒,一位劍修急匆匆的走進來,腰佩長劍,走至陸旃身旁,耳語了幾句。
陸旃接過一紙公文,沉默了片刻,道:“給他送過去吧?!?p> “……堂主。”來人遲疑,“真的要這么做嗎?那個孩子,并沒有犯大錯,這對他太殘忍了。”
“你記住?!标戩购仙涎劬Γ瑲埲痰溃骸霸谂R眺面前,臨眺的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犧牲的?!?p> “屬下,遵命。”
說完匆匆離開陸旃,走到右手邊靠下的一個位置上。
那個位置坐了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十三四歲的年紀,雙目有神,正笑嘻嘻的跟身邊的人打趣。
劍修停頓了好一會兒。
沈源終于發現了他,這人站在他不遠處有一會兒,一直盯著他看。
他穿著一身白衣,袖口是摻著金線繡成的蓮紋,這是臨眺刑罰堂的衣服。
他起身,道:“這位前輩,是找學生有事嗎?”
話音剛落,那位前輩把一張紙塞進了他的手里,轉身即走。
沈源有些莫名其妙,低頭看了一眼,笑容頓時僵住。
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看,還是沒有變,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落款:陸云舒。
自己也很熟悉,曾經在他的課業上無數次的見過這個字跡。
他猛地站了起來。
身前的案幾猛地發出“嘎吱”的聲音。
再加上他突兀的動作,不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沈源全然不顧,疾步走到臨眺一行人面前。
短短的一段路,從氣勢洶洶走到步履蹣跚,眼睛發紅。
對著陸旃顫聲道:“為什么?”
手里無力的揮了揮手中的紙。
陸旃平靜開口,“這是由臨眺少君陸云舒提出、刑罰堂裁決的,少君和本座首肯的。沒有任何問題!”
沈源猛地吸了一口氣,道:“那敢問學生犯了何事?”
陸旃道:“此事屬機密,你是知道臨眺的規矩的,十年內禁口?!?p> “學生難道連自己同時被學院和家族遺棄的原因都不能知道嗎?”
“本座說了!”陸旃提高聲音,“臨眺的規矩高于一切,臨眺的利益遠勝任何學子的生命和利益?!?p> “你自己到底做過什么?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