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彌漫的清晨，某座小山山頂的一處露天石臺之上，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白瑞站在一具鹿妖尸體前徘徊端詳片刻，隨后抬起手中的小刀找準位置一刀切下。

　　“呲！”

　　飛濺的黑臭血水在空中劃出了數十道詭異的拋物線，隨后在他的操控下盡數飛進了一旁的一只破舊陶罐里。

　　“血液都凝固了……不好清理啊……”

　　白瑞自言自語地解剖著眼前的尸體，神情異常專注。

　　畢竟這是師傅布置的任務，完不成或者成果不合格都是要受罰的——雖然師傅的懲罰不會太過分，但每次都能玩出讓白瑞各種難受的新花樣，比如把他身上癢癢肉的敏感度翻幾倍、讓他的身體極易吸附靜電、又或者給他套上稍微走兩步就會失去平衡的詭異術法……每一種玩法都堪稱心靈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

　　“這所謂的鍛煉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啊，一回兒回去還有控水術的練習……”想到這里，疲憊不堪的白瑞放下刀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這樣苦逼的修行日子已經不知道持續多久了……兩個月？三個月？小半年？總之白瑞在師傅的要求下不斷重復著各種枯燥訓練，既有術法上的練習也有物理化學的課程，每個月甚至還有兩三天講解心法的政治課，對他而言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剩下的基本就是學習二字，這生活不可謂不單調。

　　唯有外出獵殺妖獸和觀察妖獸戰斗之時，白瑞才能得到片刻的休憩時光，但在那之后隨之而來的便是同樣令人頭大的解剖課程，尸體那千奇百怪的凄慘死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反而進一步加大了他的精神壓力。

　　但有意思的是，這日漸增加的精神壓力并沒有把他壓垮——盡管在這個過程中他多次感到接近自身極限的崩潰感，但他內心深處的焦慮卻是在這高強度的學習生活下逐漸轉變成了一種習慣性的麻木。與此同時，充實的每一天讓他幾乎沒有抱怨的時間和精力，反而還讓他有些自豪于沒有虛度片刻光陰。

　　“算了，還是抓緊時間把手頭的事情弄完吧，連機弩的新的傳動機構還在等著我改進呢……這樣……這樣……再這樣……”

　　手起刀落間，一塊塊骨肉在控水術的操縱下仿佛擁有了自己的生命，自覺的從自己的原先的位置上挪開，有條不紊地在略顯粗糙的石質平面上游走排列開來。

　　經過幾個月的鍛煉，現如今白瑞分解這鹿尸的動作已是無比熟練，不過是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這具尸體已被他完全拆解成了皮、肉、骨、內臟以及毫無價值的腐敗物這五大部分，依照某種順序均勻地癱放在了這一片被血污染成焦褐色的石臺之上。

　　“這還只是最基礎的解剖嗎……師傅！這切得如何！”

　　放下最后一根腿骨，白瑞興致缺缺地沖著天空大喊起來。

　　“來了來了……”

　　渾身上下皆是馬賽克的骷髏從霧中緩緩析出。

　　“哇！師傅你這是……”看著這三維世界中由平面方塊構成的師傅，白瑞覺得自己的大腦似乎遭受到了某種難以言述的沖擊。

　　“嗯？認知濾鏡好像出了點小問題，不用在意。”

　　“這很難不在意吧！頭好暈！”

　　“不就過個san check嗎，死不了的?！闭f著，骷髏的身形逐漸恢復了正常。

　　“嘔……”

　　白瑞終于還是撐不住了，早飯吐了一地。

　　“切，這就不行了？”

　　骷髏一臉鄙夷地在石臺前蹲了下來。

　　“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吧！師傅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說話間白瑞用控水術將嘔吐物甩進了裝膿血的罐子里。

　　“二維遁行術了解一下？反正以你目前的生命形態是不可能學會的。嗯，這尸體以純手工而言已經拆分得不錯了，差不多能打個八九十分吧。”骷髏沒有半點解釋的意思。

　　“過關了？”

　　“過關了?！摈俭t隨手一揮，整個石臺瞬間恢復了整潔，被拆解的鹿尸和陶罐亦是不翼而飛。

　　“好吧……啊！到底還要像這樣學多久啊……我都沒什么時間研究機關術了……”放下心來的白瑞突然仰天長嘆。

　　“嘿嘿，又撐不住了？”

　　“有一點累了……”雙眼微瞇的白瑞聽到這話只想翻白眼。

　　開玩笑，天天這么學誰頂得住啊！每天晚上消耗的燈油和師傅來之前比都翻了快五倍了！耕地的牛都不敢這么用好嗎！

　　“這樣啊……那就讓師傅我給你帶來點學習的動力吧！”忽然，單手托腮呈思索狀的骷髏發出了干勁十足的聲音。

　　“不不不，我突然覺得我還能堅持，不用勞煩師傅了?！摈俭t的話嚇得白瑞瞬間恢復了清醒：出現了！師傅的套路起手式！

　　“嘿嘿，沒事沒事，這次我打算教你的是正經知識。你現在也有一定基礎了，我估摸著差不多該教你了。”骷髏的笑容無比燦爛。

　　“師傅！我真的撐不住了！別再加課了……”白瑞頓時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自己這嘴怎么就這么欠呢。

　　“來嘛，跟師傅客氣啥呢?！?p>　　“不要啊……”

　　“躺地上也沒用！給我起來學習！”

　　于是片刻后，生無可戀的白瑞被骷髏傳送到了自家大院里，接著便被拖到了平時干活的木工桌旁。

　　“啪！”

　　骷髏打了一個響指，白瑞的裝束瞬間變回了日常便服。與此同時，一大堆木板和刻刀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瘋師傅小課堂開課啦！白同學請坐好。”

　　“是……”盡管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白瑞依然老老實實地進入了聽講狀態。

　　沒辦法啊，打又打不過，只能拼命學了。

　　“話不多說，直接切入正題吧。我們今天的新課程是——基礎符文學！”

　　“符文啊……嗯？符文？”白瑞猛地抬起了頭。

　　聽起來像是能用在機關術上？

　　“嘿嘿，來興趣了吧？再給徒弟你來點動力吧：符文是建立在物質結構之上的，你既可以構筑臨時性的符文構造來搭建符文，也可以用永久性的物理結構承載符文。它可以在活化靈氣也就是法力足夠的情況下完成施法邏輯閉環，實現施法自動化。舉個例子，絕大多數的復合陣法都是由多個子符文組成的?！?p>　　“額，所以？”白瑞不是很理解師傅的意思。

　　“所以說這是學習中高階術法的基礎，也是快速提升你機關術水平的神技。”

　　骷髏得意地笑道，“符文構造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簡單控制，大幅降低中高階術法的施法難度。另一方面，你可以把擁有恰當載體的永久性符文塞進你的機關裝備里，只要輸入法力便能實現各種預定的術法效果……”

　　“等等！這不就相當于可以將術法和機關術完全結合了嗎！”聽到這里，內心無比激動的白瑞瞬間站了起來。

　　這樣一來豈不是可以高效地把靈氣轉化為驅動機關的力量了嗎！有了這符文技術，將術法融入機關之道簡直指日可待！

　　“嘿嘿，坐下坐下，基操勿六。”

　　見徒弟的反應如此激烈，骷髏滿意地翹起了嘴角，“現在有干勁了吧？有干勁了就給我好好學好好練，不要一天到晚想著摸魚。你的機關術不久后就能和仙法一起齊頭并進了?！?p>　　“是！”正襟危坐的白瑞大聲回應道，裹著黑眼圈的雙眼那叫一個閃閃發光。

　　“那么現在開始教學，首先是這幾種基礎符文結構……”骷髏抓起一塊木板，伴隨著幾縷青煙其上浮現出了一些焦黑的燒蝕痕跡。這黑色紋路在木板上分為了左中右三個部分，左邊是一個正圓形的黑圈，中間是蜂窩狀的正六邊網絡結構，右邊則是進一步細分的正三角網絡結構。

　　“這三種符文結構是最最基礎的符文單元——框架?！?p>　　“框架？聽這名字莫非是用來支撐整個符文的？”

　　“是的，任何功能性的符文構造都需要框架的支撐，否則符文一旦運行就會自我崩毀?！?p>　　正說著，骷髏又抓起了另一塊木板開始了燒蝕：“當然，這只是最簡單最合理的三種，實際運用中往往還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那么除了框架之外，這便是第二基礎的符文單元——注靈?！?p>　　伴隨著骷髏的話語，一些奇異的紋路出現在了木板之上，看起來有點像葉片的脈絡，但又比天然形成的的那種規整許多。

　　“顧名思義，注靈的作用便是將你提供的法力導入符文框架，從而激活整個符文結構。需要注意的是，注靈需均勻地分布在框架之上，否則極易引發法力逆沖，導致注靈結構損壞。”

　　骷髏解釋道。

　　“哦……”白瑞看著木板上的黑紋云里霧里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是第三基礎的符文單元——調壓?！?p>　　拿起第三塊木板，骷髏再次在上面燒制起來，這次出現的是一種層層疊疊的眼狀紋路。

　　“調壓符文主要用于控制法力流量，同時也能起到熔斷器的作用。所以它的作用就是讓法力均勻傳導，同時保證功能性的符文構造不會由于輸入法力過多而過載損壞?！?p>　　“這樣啊……”

　　“好的，三大基礎符文單元就是這些了，具體的功能性符文單元明天再講。有什么想問的問題嗎？沒有的話我們就進入實際操作?！?p>　　“等等，聽師傅你這么講，我感覺這符文好像很脆弱的樣子啊？有什么辦法可以增加符文的強度嗎？”白瑞趕快舉手提問。

　　“確實如此，所以承載符文的材料就顯得極為重要了。”作為演示，骷髏從身后掏出了一個不怎么大的水球，“一般而言，具有自鎖結構的臨時性符文可以直接刻錄在施法體上，就像這樣。”

　　它手中的水球蠕動了幾下，一個刻滿了細微符文的網兜狀結構隨即出現在了水球表面，將它緊緊包裹成了渾圓無比的圓球。

　　“你看，我現在已經沒有主動操控這水球了，但它依然能夠保持球形。”

　　“好厲害！”白瑞看著師傅手中藝術品般的水球不由得贊嘆道。

　　“但是這種符文結構并不穩定，一旦失去了法力供應又或者遭受猛烈沖擊，它就會迅速紊亂崩潰……”說著，骷髏切斷了飄蕩在指尖的法力，而那水球果真劇烈搖晃起來。幾秒后，失去了控制的水球完全爆裂開來，其表面的符文結構亦是潰散。

　　“欸……”不知為何白瑞感覺有些可惜。

　　“如果你是想將符文永久性地刻錄在物體表面或者內部，那么你就需要根據符文的類型選擇適當的靈導材料。使用靈導材料銘刻的符文無需繁瑣的自鎖結構，其承載上限和綜合性能也遠高于臨時性符文。但它們造價高昂維護不便，一旦銘刻完成便幾乎無法再改變符文結構，因而實際操作中不一定比你自己直接施法更管用。”

　　似乎是為了某種展示的目的，骷髏身邊浮現出了一些金屬塊：“現階段你能接觸到的靈導材料以金屬為主。由于純金屬的綜合靈導性能普遍優于合金，高階金屬的綜合靈導性能普遍優于低階金屬，所以這種作為二階金屬的玄鐵就是你現在所能使用的最佳靈導材料，次一級的便是白銀以及純銅。不過嘛……”

　　說到這里，骷髏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戲謔的笑容：“現在的你根本不具備加工金屬的能力，至少等你學完控水術再考慮符文銘刻的事情吧，無論如何先把基礎打好才是王道。”

　　“這樣啊……”聽到這消息白瑞不免有些失落，看樣子要把符文應用到機關術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閑話扯完，那么師傅我就布置你的任務了——看到桌子上的刻刀和木板了嗎？一會兒我會給你一些模板，先照著我做的模板在木板上根據紋路刻出木槽，經檢查過關之后再往木槽里灌水，以水為符文載體注入法力進行符文實驗，熟悉符文的運作模式。”

　　“為什么不直接用水來塑造符文結構呢？”白瑞想起了師傅之前的操作。

　　“嘿嘿，你這是連走都不會就想著飛了？你小子一會兒自己試試就知道直接構筑符文結構有多難了?！摈俭t嘲諷道。

　　不會吧……感覺也沒什么難的啊……不就是弄個軌道再把法力輸進去嗎……少年在心中默默嘀咕。

　　“喏，符文模板，接好?！?p>　　正當白瑞有些出神之時，骷髏將堆了半人高的木板推到了他的跟前。

　　“哇靠！怎么這么多！”

　　“這些模板都是必須完全掌握的基礎內容，每一張都要背下來，每個符文結構的功能也要完全理解，今天只不過先讓你熟悉一下找個感覺罷了?！摈俭t掰著指骨笑了笑，“不過我給你的這些都是和水體操控相關的符文，對你而言沒有太大難度?！?p>　　“不是，這里少說有三四十張板子了吧……”

　　“對啊，基礎內容就這么多，我能有什么辦法？”骷髏一本正經地攤手道，“快點刻吧，我允許你使用任何手段完成，包括術法?！?p>　　“可我就會一點控水術?。∵@不還是等于只能徒手刻嗎！”白瑞有些抓狂地抱頭喊道。

　　骷髏雙手托著頭顱，整個骨躺在空中無比自在：“嘿嘿，誰叫你不會運用控水術呢？不過等你完全學會這些符文，你就能輕松施展大多數低階水系術法了，像水刀術什么的。”

　　“這么多板子，我豈不是要刻到晚上去了……”白瑞頹然地癱倒在了椅子上。

　　骷髏邪魅一笑：“不至于不至于。師傅我已經推算過了，減去午飯時間你今天下午三點之前能刻完，如果沒有刻完的話只能說明你有在偷懶?！?p>　　“我*你大爺，師傅你可做個人吧……”白瑞終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文明點，你師傅我本來就不是人。好了好了，該開始干活，哦不，學習了?！摈俭t把有些情緒失控的白瑞一把按回了座位。

　　“我……唔！唔！”

　　“你看，亂說話被禁言了吧？快刻快刻。”骷髏看著徒弟一臉核善地笑道。

　　“……”

　　不行啊，師傅這貨完全不講道理！這都什么事啊……實在是無計可施，白瑞滿心悲憤地拿起了刻刀，對照著堆成小山的模板開始了刻線工作。

　　雖說他之前沒少干木工活，刻線的速度和精度都不低，差不多幾分鐘就能刻完一張，但這堪稱海量的模板數量著實有些夸張，而且還有要求極其嚴格的師傅在旁監工……

　　“這里刻歪了，重新刻?！?p>　　“唔？嗚……”

　　“感覺沒多大問題？你看看模板是啥樣的？重新來喲，還想偷懶。”

　　“嗚……”

　　白瑞強忍住將刻刀一把扎進骷髏爛臉的沖動，老老實實地換了塊新木板。

　　于是嘩嘩的刻刀聲中，太陽在密集的云朵間劃過一道弧形的軌跡，明亮的天空也是逐漸染上了黃暈。

　　不知過去了多久，白瑞吹掉木板上的最后的幾撮木屑，整個人直接趴在了座位上。經過一番昏天黑地的奮戰，他總算是完成了師傅布置的任務。

　　“喲，刻完啦？不錯嘛，只超時了一個小時?！币恢备≡谕降苌砗蟮镊俭t饒有興致地將頭伸了過來。

　　“……”白瑞默默地瞇上雙眼，感覺自己的魂已經飄起來了。

　　“咋啦？肝不動了？快起來，現在還不可以休息哦?！闭f著，骷髏已是甩出了一個強效清涼術。

　　“哇痛痛痛涼涼涼……”這直擊靈魂的清爽感讓白瑞產生了一種被自己師傅封入冰塊的幻覺，其瞬時威力恐怕和清涼油泡澡差不了多少。

　　“清醒了嗎？醒了就繼續吧?！?p>　　“師傅，今天您就饒了我吧……真堅持不了了……”白瑞的聲音已是帶上了哭腔。

　　“嘿嘿，裝可憐有用嗎？你當我不知道筑基之后你的體力精力有多充沛？要是我不會讀心的話真就讓你給騙過去了?！?p>　　骷髏笑著搖了搖頭，而被師傅無情拆穿的白瑞則是無奈地從桌子上爬了起來，臉上的疲憊神色瞬間減少了大半。

　　“話說你小子居然連自我暗示都用上了？為了對抗我的讀心真夠拼的??！可惜最后表現得太浮夸了一點，而且沒有及時收斂自己的思緒，下次注意?！摈俭t一邊整理白瑞雕刻完畢的木板一邊隨口說道。

　　“所以我討厭讀心……”白瑞仰頭長嘆。

　　“嗯，按這個順序練習應該是最好的?！摈俭t放下了整理完畢的木板，“從今天起你不用再練那種最原始的控水術了，改練這種水基符文的控制和構筑。我的基本要求是不讓木槽內的符文失控，最終要求是要你能夠直接在水體中構筑符文，很簡單吧？”

　　“聽起來好像不難？總之先試試。”

　　白瑞自信地從水缸里舀來水并倒了一些到木槽里，但骷髏卻是默默地和他拉開了距離。

　　“就這么注入法力嗎？”他一邊倒水一邊問。

　　“先用你的控水術把水槽里的水控制好，不然會出大問題?！摈俭t提醒道。

　　“哦……像這樣？然后注入法力？”

　　“再控制死些，千萬不要讓水體分布不均或斷裂。運行的法力會導致水的流動，同時這水又是法力的載體，若是不加以控制就會導致符文失效甚至崩潰?！?p>　　“嗯……這樣？”

　　“差不多吧，然后直接把靈氣活化并釋放，不用再加以控制和導向……”

　　然而骷髏的話音未落，白瑞身前那刻有符文的木板已經是劇烈震顫起來。

　　“轟！”

　　一聲爆響之后，木板被炸了個稀碎，好在沒有傷到人。

　　“這……”

　　白瑞麻了，這玩意兒還會炸的嗎？

　　“嘖，調壓單元變形導致的功能單元過載。已經廢了，重刻一張吧。”骷髏撿起一塊碎片幸災樂禍地笑道。

　　“不要啊——”

　　白瑞兩眼一黑，幾乎是要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