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悟徹底清醒的時候，面前的橋梁完全成了一片廢墟。
借來的槍沒了，通訊里的聯絡員也已經下線。
作戰科正在清理土堆和垃圾，來來往往的人群，將暴動的現場徹底封鎖了起來。
風吹到秦悟臉上，帶著一絲生銹金屬和血腥味。
詹森·西塞爾正蹲在他身邊的土坡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猛地看見那張臉，秦悟嚇了一跳。
“你......你也在啊。”
剛剛耳邊傳來的聲音......大約就是這個人，自己的隊長。
“老子有這么嚇人嗎？剛才那個女的不比我可怕？”
秦悟大致回想了一下，最后一剎，大約是在那女人瀕死的時候，她的身體被勢不可擋的霧氣直接淹沒，顯得那樣瘦削、矮小，然后變得黏糊糊的，像是混著食糜殘渣的胃液，被一下子嘔了出來，成了一灘黑色的不明物質......
確實是詹森·西塞爾的臉比較可怕。
“喏，給你。”詹森·西塞爾遞過來一塊手帕，“擦擦臉上的血。”
“她還活著嗎？”秦悟伸手去接，順便問道。
“還吊著口氣，不過已經沒救了。”
詹森·西塞爾點了根煙，沉默著......他剛剛趕來的時候，場面實在慘烈，算得上是自黑霧出現以來最可怕的一次。
秦悟見狀，也沉默著等他的下文。
“那天你也看到了，黑霧的吞噬是很極端的。人被吞進去，第一時間救出來，也不一定是個囫圇的了。”
“所以蹊蹺啊......竟然還能從里面扒拉出個活的。”他猛嘬了一口煙，脖子上的黑色痕跡瞬間爬到了下巴頦。
“你跟死者認識？”
秦悟沒否認：“之前物流站的同事，編號0279，不熟。”
總隊沒說話，就這么看著他，好像是想通過這種無聲的方式，給新人施加一些壓力。
“之前這邊的貨都是我送，”他又解釋道，“她送來就被感染了，跟我沒關系。”
語氣過于平靜，反倒讓揣著心思的詹森·西塞爾有點不好意思了，“別緊張，啊，我就是隨便問問。走吧，看看她去。”
秦悟也不介意，黑霧調查本就是絕密且極度危險，每發生一個事件都要直接肅清，排查周圍所有疑似感染者和可疑人員。
他倒是害怕自己還沒領到錢就被“清理”了。
坍塌過后的地溝到處都是揚沙，已經接近下午四點，天色比之前更加陰沉了。
這不代表即將要有陰雨天氣，而是原本微弱的光線無法穿透黑云，地溝會提前結束白晝，進入黑夜。
灰暗的廢墟之上，紅、白兩色的制服形成一道風景線，士兵們的工作接近尾聲，看到詹森·西塞爾時，紛紛抬頭向他敬禮。
然后詹森上校熱切揮手，“辛苦了，大家辛苦了。”
再然后，氣氛再次低落了。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始為秦悟做介紹：
“前鋒軍團分三個編隊，一隊負責中央城以東的區域，下設四個分科，深藍中間人、異常生物研究和尸檢科、通訊科和作戰科。”
“其他兩編隊分管西、南片區，只是職權劃分，沒有管制措施，去之前直接讓聯絡員打聲招呼就行了。”
“那東西暴動的次數越來越多，頭兩年，兩三個月也出動不了一次，在總部空熬日子。今年，僅僅是剛過去的半年，就出了六次任務了。”
這種情況與秦悟先前聽到的情況一致，黑霧導致人類異化的傳聞，也是最近才傳播開來的。
“目前人手不夠，研究科和作戰科都在招人。”他繼續說，“現在的年輕人，全都往第一特區擠，都做去中央城當豪紳的美夢。要真有那么容易，老子這煙把兒上都鑲金條。”
“你也想過吧？就是沒機會。”
秦悟沒想到這人一直在觀察自己，面上沒慌，但也沒第一時間就否定，“誰賺錢都有目的。”
“昂，是誰都有，但不是誰都像你一樣要錢不要命的。”詹森回頭看了他一眼，“跟老子坐地起價，虧你命都差點沒了，竟然還敢開口。”
聽著他話里有些帶刺兒，秦悟脖子一縮，先認個慫。
想來詹森·西塞爾也是個上校軍銜，一個抱有奉獻和犧牲自我覺悟的人，不會因為區區三百幣，就跟他這個新兵記仇吧？
“罷了罷了，你這性子也好......”詹森深深凝望著他，“這世界不允許人動任何悲憫之心，如果有，就收斂收斂，留給自己和家人。”
說著，二人已經來到了科研小組臨時搭起的小棚子前。
工作人員正在處理尸體，看起來已經到了尾聲，甚至是在等待著那女人一死，就直接打包送去焚化場。
他們的制服很鼓，全然不比中間人制服那樣方便運動，將人里三層外三層過得嚴嚴實實，臉上帶著過濾面罩和透明護目鏡，每個人額頭上都配著一枚小型無影燈。
“報告總隊長，目標生命跡象已不足2%，不具有任何傳染性，可以靠近觀察。”
“總隊，這里禁止吸煙......電子煙也不行。”
“哦哦哦，我的失誤。”
“過來吧，17。”詹森掐滅了煙頭，先進了棚子，招手。
一眼看去，秦悟愣是沒認出那是個人。
黑乎乎的一團，頭不是頭，手不是手，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橫在床上，碎裂的皮膚勉強能組成一個形狀，但早已罩不住里面的血肉，啪嗒啪嗒地從骨頭上往下掉，迅速浸黑床單。
女人的身體看起來像一個蟬蛻，最后的2%，也只能供她的心臟再跳動幾分鐘罷了。
秦悟頭皮發麻，不斷有異樣的感覺沖擊他的顱腔。
0279號的淺藍色制服掛在一旁，助手正在提取上面殘留的物質。
“介紹個新人，編號17，深藍中間人。”詹森拍了拍秦悟的肩膀，對那個尸檢人員說：“有什么發現，即刻報告。”
“是。”尸檢人員向秦悟點了點頭，說道：“目前只能提取出一些衣服上的黑霧物質，已經衰變，研究價值不大。尸體體液和皮膚組織需要送到李科長那做進一步檢測，樣本死亡后，也要馬上送往焚化場處理掉。”
詹森·西塞爾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行，忙完可以撤了。研究報告直接發總部，歸到F級......不，特殊事件檔案里，后續我直接找你們李科長對接。”
“中間人，這是樣本。”尸檢人員將兩個醫用密封試管遞給秦悟，“先去送尸體。”
話音未落，秦悟就看見后面兩個助手正在裹一次性床單，把那坨人裝進了密封袋里。
秦悟反應了一會兒，無奈地看了一眼總隊長。
“你不是要賺錢嗎？得聽安排，嗯，主要是送尸體。”詹森·西塞爾怪笑著嚇唬他。
“那先談好任務酬金，送尸體得另加啊。”
秦悟杵在原地，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
詹森·西塞爾心里越看越樂啊，這小子，撞見黑霧不怕，砍黑霧不怕，橋在臉前頭炸了也不怕，居然害怕個死的？
害怕到這份上，還是先談錢？
“怎么，慫了就直說啊，沒事，錢我照給，哈哈哈......”
不過在場的工作人員都知道，第一編隊隊內的規矩，哪有加班費這一說？
無情的嘲笑聲中，秦悟說道：“尸體什么的，我估計比你們見過的還多。”
說罷，他指了指背后的物流箱，續道：
“就是，李教授只教過我這東西怎么裝上去，沒教我怎么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