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和水和成的頓皮囊,出自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李筠筠不知從哪個圖書館曾看過莎士比亞集,里面晦澀的文字一概不懂,卻就只記得這句話。
那個時候,李筠筠剛剛失戀,才上高二,戀情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唉,你說,道韞,我好不容易動一次心,怎么就這個樣子了呢?”與她并排走路的謝道韞一只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抬起頭看了看人頭攢動得教學樓,白皙的臉上充滿不屑,“不知道,你得去問他。”
李筠筠也跟著抬起頭,果然,又看到他了。
高中畢業,李筠筠去了省會城市的一類大學,升學宴上,李爸爸李媽媽臉上的笑容倒映在光滑的大圓桌上,顯得格外亮眼。
周道韞穿著白色帶著荷葉邊的連衣裙,依靠在李筠筠身邊,因為她們從小的朋友,又是上下樓的鄰居,自然也在賓客之列。
“你沒請他來?”周道韞輕輕拿起一顆荔枝,慢慢地剝去它又紅又薄的外殼,露出里面晶瑩的白肉,白肉里卻又隱隱綽綽地透出黑色的籽。這顆白糖栗果然不錯,比妃子笑甜多了,個頭也大還皮薄多汁,李筠筠心里想,果然還是這個比較趁你。
“沒啊,都過去了,暗戀可真是辛苦啊。”李筠筠漫不經心地說。
其實說起來,李筠筠和周道韞一個住三樓,一個住二樓,從12歲認識,自從看對眼之后就是形影不離。李筠筠愛看書,每次一放假,不管是周末還是暑假寒假,想找李筠筠,市里面的公共圖書館肯定可以見到她。從名人自傳到資治通鑒,再到西方的柏拉圖黑格爾都愛看,卻獨獨看不了孔孟莊子,之乎者也每次看的她昏昏欲睡。
按道理這樣說,李筠筠愛上的肯定也是愛看書斯斯文文的男孩子,不,不是,結果是她愛上的卻是一名體育生。每一次,李筠筠躲進校圖書館時,坐在窗前,每當看書看累的時候,她都用血管分明的手掌托住白皙又削瘦的腮幫,淡淡的紅唇微微張開,露出整齊白凈的皓齒,看向操場上訓練的影子。
窗外的鳴蟬開始叫喚,樹蔭遮天蔽日的,看也看不清,李筠筠揉揉眼睛,回過神來,陽光照進窗里,投射在書本上,一條一條的,隨著樹蔭一會變粗一會變細,像神經,緊張與平靜交錯,分不清彼此。
“那他知道你喜歡他嗎?”周道韞端起水杯,放在唇邊,好奇地轉過頭來問李筠筠。亮澤的發梢隨之也在擺動,眼白發出淡淡藍色的光澤,尖尖的眼尾微微向上揚起,睫毛隨著話音一顫一顫的,像極了那只有在書里才見過的光明女神閃蝶。
周道韞你可真好看,李筠筠心里想。“知道啊,我沒告訴過他,但他肯定知道。”
圖書館里的李筠筠和現實中的李筠筠可不一樣,她覺得一本書一個世界,每次看一本書都將自我帶進主人翁的視角,雖然她才17歲,她自己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好幾輩子,“一本書一輩子,那我得多么永生啊。”李筠筠對自己說。
每次只要看到喜歡的段落或句子,李筠筠一定會記下來,并深深烙刻在腦海里,然后再自己造出新的句子,隱晦地把那個人的名字或者心情藏進去,所以,三年來,這摘抄本已經變得厚厚的一本,像書架上的《悲慘世界》那么厚,像《飄》那么厚。
“那你覺得他喜歡你么?”
“哈哈,好像也喜歡。”
“那你怎么說你失戀了?”李筠筠和周道韞你一言我一語之間,李爸爸李媽媽來了,每次笑起來格外和善的李媽媽端著一盤子新鮮的荔枝,放在周道韞前面“韞韞啊,聽說你喜歡荔枝,多吃點啊,高中三年多虧你陪著我們家筠筠,不然我們不知道要操多少心吶。你看,你們名字都叫的一樣,筠筠和韞韞。真是緣分緣分啊。”
周道韞客氣地回復“謝謝伯母,是我要謝謝筠筠才是。”淡漠疏離的眼角內斂地低下頭,看不清情緒。
至于李筠筠為什么那么篤定那個體育生喜歡她,是因為有一次,她收到一個小紙條,是情書嗎?不是,有力的字跡寫了短短一行:你看書的樣子真美。
沒有落款,但是李筠筠知道是他,因為李筠筠認識他的字。但他們之間除了這個小紙條之外也無更多發展。
自那次升學宴之后,李筠筠和周道韞便很少見面。大部分原因是距離,一個在中國的中部地區,一個在寬闊的沿海城市。
上了大學的李筠筠更喜歡進圖書館了,這是全市高校里最大最高的圖書館。每當李筠筠坐著觀光電梯一路從底層升到頂層,時間仿佛就過得特別慢。視線不斷跳躍,交織在一層又一層的遠景里,像水波紋,一圈又一圈地蕩漾。在這里,李筠筠開始閱讀英文原著,厚厚的一本本全英名著,雖然費些力氣,但勝樂在其中。
李筠筠常常將自己隱沒在高高的書架之間,只能在偶爾的縫隙中捕捉到一束長長的發絲,柔柔的衣角好似可以牽扯出很多心事,讀到《傲慢與偏見》時,愛是需要尊重和理解,讀到這句話李筠筠心里好像有個小人兒在低低哭泣,她以為她已經忘了。
直到有一天,就是這樣的李筠筠突然闖入林逸的世界。
林逸,李筠筠知道他,大四的學長,有一種清瘦的書卷氣,個子高高的,雖不是李筠筠喜歡的那一卦,但勝在聲音動聽,好像還是校播音社的會長來的,每天下午伴隨著下課鈴聲,低低的如雨后清晨般的磁性聲音從喇叭里傳出來:“大家好,我是校廣播臺的主持人林逸......”至于后面再說什么,李筠筠往往來不及聽清就已經帶上了耳機,李筠筠的專業是漢語言文學,但她的夢想卻是成為同傳翻譯或者成為一名外交官,為中國文化發聲,向世界傳揚中國之美。
雖然后來李筠筠并沒有成為她想要成為的樣子,畢業后的李筠筠進入了報社,成為了一名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