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陸修平陪著顧舒送走了顧鑫玫。顧鑫玫上車前還感慨,幸虧當年讓顧舒來了。
讓兩個孤獨的孩子聚到一起,這才有今天的互相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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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園區門口,顧舒跟陸修平往回走。園區這幾年新建,翻新了不少老房子,很有現代氣息。
陸家比著,就分外的老舊了。
“有時間,裝修一下。”陸修平說。
“哪有時間。”顧舒說。“我跟奶奶都住的習慣了,不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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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忽然停下來,他轉向顧舒,認真地的說:“我要退役了。”
顧舒給陸修平表演了一個原地站摔,陸修平反應快,撈住他。
“干嘛?碰瓷啊——”
顧舒拉著陸修平的袖子,自己站好,松開他后默默退了一步,拉開距離。
“為什么?”
陸修平拉著他,繼續往回走。
“奶奶的身體,我的年齡,我的身體。”
還有你。
這個原因,陸修平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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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無數次離死亡很近,但都咬牙堅持下來。
可他不是顧舒,不能替顧舒堅持。在生死面前,也不是堅持的事。
不管是奶奶的生命,還是顧舒的生命,母親,抑或是他自己。
都脆弱的不堪一提,陸修平摸著腰側。
他曾以為,奶奶出院,就是擺脫了死亡的陰影。
可那天瞧著奶奶居然連平穩下車的這個能力都消失。她從車上,那樣斜斜的墜下來,摔下來。
太揪心了。
還有顧舒,不管是剛開始的暗紅發褐的血液,還是后來鮮紅的血液。在陰冷的太陽光下。刺目,刺心。
看那些視頻,監控。陸修平就像脖子上被繞了一根麻繩,麻繩兩端,被無常的人生一點點拉緊。
死亡從沒有遠離過任何人。
何況陸修平這次的傷,也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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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要退役了,陸璇娟開心的把輪椅的扶手拍的“哐哐”響。
保家衛國雖然偉大,可這是她孫子。那她便覺得安全、穩定更重要些。
她善良,幫助過那么人。可對顧舒,總有些計劃算計。
沒辦法,人都是這樣。嘴巴沖著哪里不重要,屁股坐在哪里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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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好,媽這下能放心了。”陸曼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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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翟駿的臉色不那么好,他是傷退,加上年齡大,不退不行了。
陸修平還年輕,傷病也沒有到必須退的地步。可在這個歡樂的氛圍里,他什么都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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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喧囂歡樂被寂靜取代。翟駿扣響陸修平的房門。
“我,翟駿。”
“進來,把門帶上。”
翟駿進屋,陸修平赤裸著上半身從洗手間出來。腰上裹著紗布,剛才用毛巾擦拭身體。還不能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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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翟駿望著陸修平的傷口,陸修平“唔”了一聲。
“那你不好好養著!”翟駿有點急。“怪不得派人跟你回來。”
“還好了,沒什么事。”
“你真的——想好?”翟駿不死心的問。
陸修平點頭。“已經交上去了,下個月底,本來就是退的日子。”
翟駿不由自主的想嘆氣,又覺得不好。剛發出一個音就止住了,不上不下,憋的有點難受。
陸修平見他這樣,笑笑,嘆了口氣。靠在床頭,一臉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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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多年,揮灑的汗水,流的血淚。過命交情的戰友,能夠安心把后背托付出去的兄弟。
陸修平還記得,他第一次執行任務時有多緊張,那是個搶劫金店的案子。
劫匪有搶,還有人質。
陸修平趴在地上,架著槍。店鋪的玻璃,柜臺的玻璃,人影晃動。他沉穩的呼吸,談判專家的大喇叭傳的很遠。
耳麥里,隊長在觀察安排,陸修平的槍口一直隨著挪動。
當兵之前,陸修平總覺得他到時候要如何如何的神勇。
當了兵才發現,他,一整個小隊要融合成一個神勇的人。
他只是一條手臂,聽從大腦的指揮。
他跟另一條手臂占據兩個制高點,隊長下命令。
“啪啪啪”
他們倆人一齊把三發子彈打出去。
人的肉眼是看不到子彈飛出的線,可陸修平覺得他似乎看到了。
而且還聽到了子彈打進皮肉卡進骨頭、膝蓋“咔”的一聲跪在地上的脆響。
作為狙擊手,完成這一項就夠了。從狙擊點下來時,六名劫匪已經全部被制服。
他槍法不如隊友,不知道是不是緊張的緣故。
他的三槍有的打在大腿,有的打在小腿上。隊友的三槍,幾乎全在膝蓋上。
執行完任務,回去的車上,挨挨擠擠的一團。
大家邊笑邊調侃他緊不緊張,那時,他是一隊里年齡最小的。
他們隊名不變,隊里的人卻會變。后來陸修平就不是最小的那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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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總是要往前走,無法一直停留。陸修平上次能利索當然的提起回去,如今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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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駿嘆了口氣,起身往外走。他只是有點惋惜,陸修平不至于走到退役這步。
一,他沒到必須退的歲數。二,他傷病也沒那么嚴重。
但其實從服役年齡上來講,他們這樣的,在六年左右。陸修平已經超過了這個年頭。
可熱愛那身松枝綠,不到逼不得已,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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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起身送翟駿。“別弄的這么感傷。兄弟!”他搭著翟駿的肩。
“若有召,召必回。”
翟駿聽到陸修平的話,點了點頭。他拉開門,差點跟迎面敲門的顧舒撞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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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駿跟顧舒詫異的看著對方,陸修平看到外邊的顧舒,轉頭就往屋里走。
顧舒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到陸修平腰上的紗布。
“怎么回事?”
翟駿跟陸修平還是有點默契的,他堵在門口,擋住顧舒,干巴巴的問:“有事嗎?”
陸修平用了兩秒,把睡衣上衣套上。笑呵呵的出來問顧舒:“找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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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駿跟顧舒錯身,一個出房間,一個進房間。
“你身上怎么回事?”顧舒口氣很沖。
“小事。你找我干嘛?”
“小傷干嘛要穿衣服擋上?怎么弄的?”
“沒事。這么晚你不休息,找我干嘛?”陸修平顧左右而言他,明顯是不準備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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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怔怔的望了他兩秒,慢慢抬手,捂住胃。臉色也變了,一幅忍痛的樣子。
“怎、怎么了?”陸修平見狀,立馬迎上來。
顧舒沖他擺手。“沒事。”他避開陸修平,往門外走。
陸修平拉他,又不敢太用力。“不是,你怎忙回事!”
顧舒停住腳,回頭上下掃陸修平,淡定冷靜的說:“我不是跟你一樣。”
兩人對峙,還是陸修平敗下陣來。他說顧舒:“小氣!”
他掀開睡衣下擺。“我受傷在正常不過了,真是小事。你這么計較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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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紗布在陸修平麥色的腰上橫裹了一圈,很容易就能找到傷口處,小腹側一點的位置,里頭有方紗布。隔著兩層很厚的紗布,還能聞到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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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彎腰,皺著眉頭看的很仔細。把陸修平弄的有點不好意思。
“都快好了。”
“快好了?”顧舒帶著疑問抬頭。“你帶著傷著急回來干什么?你帶著傷,這些天……還、還照顧我?”
“陸修平,你真……”顧舒氣的不輕。“你!”
“還不是你古怪!不喜歡別人碰你!”陸修平一聽顧舒這么說,也來了火氣。
他倒是不想照顧,可顧舒能行嗎?剛醒,就想自己下床,去洗手間想把護工關在門外。那身體那么虛,在里邊摔了磕了,等拆開門進去都不知什么時候了。
都內傷了,還要在給自己加個外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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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被陸修平這么一頂,也來了火氣。一言不發的轉身出門,下樓。
走到樓下,顧舒抬頭往上看了一眼。陸修平站在樓梯邊,正低頭往下看。
兩人目光撞在一處,又立馬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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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聽到他下樓的聲音,走過來問:“要吃嗎?”
顧舒這胃病,沒什么神丹妙藥,全靠養。他現在少食多餐,每餐七分飽,餓的也快。
阿姨給他做了夜宵,他上去原本是要問陸修平要不要吃一點。
“他不吃。”顧舒告訴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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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其實不晚,才八點。可陸曼一向睡的早,據說是要睡美容覺,睡前還得做保養。
奶奶也回了房間,她屋里的床換成了護理床,房間內也增添了很多適老的設備,呆著比較方便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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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自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轉頭望去。屋檐下的燈沒有開,但外邊路燈也把院子照的很亮。
顧舒凝望著院子,似乎看到了很多東西,臉上有一種不符年齡的滄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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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給顧舒做了西紅柿疙瘩湯做夜宵,她放了香油,一從廚房里端出來顧舒就聞到了香味。
阿姨有廚師證,手藝相當不錯,湯里疙瘩又小,又均勻。炒的軟爛的西紅柿,金黃的雞蛋花,撒了點翠綠的香菜。
看著就很漂亮,讓人食欲大開。顧舒嘗了一口,吃到細碎的蝦米,湯里又增了一股鮮味,真是不錯。
“謝謝阿姨,辛苦了,您休息吧,碗待會我放洗碗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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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好喝,但是有些燙,連阿姨都回了房間。顧舒起身把燈都關掉了,只留了餐廳這一盞。
通往樓上的樓梯洞,從底下看上去,宛然一個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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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喝著湯,心想陸修平的傷口是什么樣子。
方塊紗布,應該不是劃傷。要么是刀子,要么是槍。不知道傷口有沒有貫穿。
一個傷者照顧一個病人,陸修平真是會想。他也就問了倆句,就生氣?
翟駿面前可以大咧咧的不用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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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不是不知道他職業特殊,從沒多問過什么。
陸修平瞞著還有理了。顧舒也沒要求陸修平帶傷伺候他。
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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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下來了,樓下只有餐廳的燈還亮著。顧舒落寞的坐在餐桌邊,機械的往嘴里送吃的。
過去的很多年,這房子里只有陸修平跟顧舒。甚至連桌子都不是現在這張,那時的桌子是實木,黃里偏紅,很老舊的顏色。
現在家里人多,就換掉了。
陸修平在顧舒斜對面坐下,顧舒抬頭,目光飛快的從他身上掃過,繼續低頭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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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只好自己找話說:“還有嗎?”
“沒。”
“好吃吧?”
顧舒這次沒抬頭,不忿的,像是翻白眼一樣的翻著眼睛掃陸修平。他盛起一勺,賭氣的往前一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里邊放毒藥了。
陸修平湊過去,平靜的喝下。“味道不錯。”他點評道。
顧舒蒼白的臉從顴骨開始,赤紅蔓延到整張臉。
“你……你……”
“你好惡心,有口水,我不吃了!”顧舒放下勺子,摁著桌子站起來,飛一樣的逃跑了。
陸修平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那他遞給他,他就喝了啊。
他起身去追顧舒,沒看門前,聽到一聲十分清脆的鎖簧彈出的聲音。掐腰望著房門,陸修平哭笑不得。
怎么就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