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舒的初戀以十五天告終。他懇切的向紀齋道歉，他太不成熟，太幼稚。把一時的好感錯當成喜歡。

　　懇切的道歉光用言語怎么夠，顧舒花了他兩個月工資為紀齋準備了道歉禮物。

　　一塊運動手表，一雙運動鞋。

　　這種心虛的事，顧舒一直低著頭，吶吶的。

　　.

　　紀齋翻開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鞋子。往下垂著嘴角，差點大笑出聲。

　　前兩天，顧舒舍友給他通風報信。說顧舒買了雙鞋子，碼數不是他自己的，一定是準備送他。

　　紀齋還挺美的。

　　一千多的運動手表，七八百一雙的運動鞋。

　　顧舒全身上下的衣服加起來都沒這運動鞋貴。顧舒為這事是真舍得錢。

　　當然也是真客氣，用錢斬斷。

　　.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紀齋心想。

　　紀齋一開始追顧舒是出于挑戰、好強的心理。那天他抱著籃球回去，打球的同學都問：“顧下惠跟你說什么了？”

　　“顧下惠”這稱呼有意思。

　　紀齋細問才知道。近四年，無數追求者前仆后繼的向顧舒示好，愣沒一個成功的。

　　校花、系花，還有男生，全部折戟。

　　聽說還有外國留學生，為他寫了不少情詩。稱贊他有中國古代溫文爾雅的氣質。

　　.

　　上海作為大都市，他們學校有不少外國學生。很開放，對戀愛這種事，同性、異性、外國人，都是見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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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而是顧舒這種男女都拒絕的，比較怪。所以他得了個“冰山”“顧下惠”的外號。

　　.

　　剛開始，紀齋純粹閑著無聊，追著玩。追著追著，慢慢發現，顧舒的確不錯。

　　顧舒有一種不沾凡事的天真，一心只埋頭在書本上。可又一種看透生活的睿智，對自己未來的打算、考量都不像還沒畢業的學生。

　　看不透的、有疑問的。會引人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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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紀齋沒想到，半個月只得了一個吻。然后被甩了，被甩的誠意十足。

　　顧舒低頭說話的樣子心虛又愧疚，一點憤怒都沒。

　　.

　　一雙鞋，一支運動手表。這是讓紀齋穿上鞋，看著點時間，然后快點滾出顧舒的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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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齋要面子，沒有人家分手他還死不愿意的臉皮。同時，他之前追求顧舒的事鬧的陣仗太大，沸沸揚揚。這才幾天，就分開。

　　都是沒面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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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舒不是有了喜歡的人。他跟紀齋分開，也會有個困擾，還會有追求者打擾他。

　　以后恐怕還是男生居多。男生不像女生，擺擺手，拒絕賀卡就能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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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齋提議，他們不要把這事說到明面上。平常還是做朋友相處，別人問起，也不說。

　　等顧舒畢業了，這事也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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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舒答應好，立馬起身要回去。紀齋堅持送他，快到樓下，顧舒讓他回去。

　　紀齋抱著禮物走出幾步，忽然回頭叫顧舒，問：“為什么？”

　　他們中間隔著一盞路燈，可能是新換的燈泡，又或者燈罩剛被清洗過。

　　光很亮，有點刺目，都有點看不清對方了。入夏后天氣燥熱，風都是熱的，直愣愣的撲到人身上。紀齋煩躁的跺了跺腳。

　　顧舒在路燈的那邊沖紀齋默默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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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為什么，顧舒不知道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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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陸修平離開的二十個月、六百天后。

　　忽然意識到，他好像喜歡陸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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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修平，那個搶著吃了顧舒要送給他家長輩禮物的討厭的小孩。

　　搶他新買的二手自行車騎，還把車把摔歪了。

　　每天晚上不重樣的吐槽食堂飯菜，能吐槽三年。

　　顧舒回福利院超過兩天，就追著屁股要扣他工資。總說顧舒矮、說顧舒瘦的討厭鬼、嘮叨鬼。

　　也是留下顧舒，給顧舒工作。

　　帶顧舒出去玩，壓著他肩膀拍照。

　　在高三飯菜做的種類多又要求搭配的時候，主動給顧舒提出加薪。

　　在去追逐自己夢想之前，也盡可能的安排好他的善良、愛打籃球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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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舒很痛苦、很煎熬。比小的時候沒吃飽都煎熬，小時候沒吃飽，只有肚子有灼燒的感覺。

　　可一想到陸修平，顧舒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太上老君丟進煉丹爐的大圣。渾身上下都在被灼燒。

　　大圣何其英武？愛憎分明。

　　他呢？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

　　他對自己是同性戀接受良好的一大前提是他不必向任何人交代。

　　至于那些詫異、鄙夷的目光，他從小到大早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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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修平不行，先不論陸修平怎么樣。只要想到這個可能，顧舒就快被排山倒海的愧疚、對自己的厭惡和齷齪壓死了。

　　顧舒不能對不起陸璇娟。

　　.

　　陸修平做的一切，完全都是建立在陸璇娟為他提供的優渥的經濟基礎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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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舒在大學畢業，即將要踏入社會的短短幾個月內。一直在道歉，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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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奶奶對他突然改變主意沒意見，年輕人，想自己闖是好事。

　　她就囑咐了一下。別真搬走，不聯系了。那陸修平會傷心的。

　　有時間，也常回去看看她。

　　這種要求，沒理由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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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舒著手找工作，感情沒盼頭，錢還是比較重要的。希望以后永遠不必靠別人的憐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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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商管理專業，是陸奶奶給顧舒的建議。原本考慮的是，顧舒畢業進紅袖，從底下一點點往上做。

　　等以后陸修平接手公司，他能做個助手，沒準能做到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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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預想一切被顧舒自己打亂了，他跑了一個多月，才終于找到一份人力資源管理的工作。

　　專業勉強算對口。

　　七月畢業，學校彌漫分別的氣氛。

　　顧舒跟紀齋畢竟還是“男朋友”的關系，拍畢業照的那天。紀齋拉著他拍了不少。

　　.

　　忙碌的大學生活，十幾年的讀書學習生涯。就這么落幕、結束。

　　沒有悲傷、感懷的時間。學校的事忙完，顧舒立馬就搬去了公司提供宿舍，上了班。

　　人力資源管理，簡稱招聘，這工作不大好做。當然，掙錢的事沒一件是好做的。

　　只有花錢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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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業公司，管理著五個小區。每個小區的物業工作人員都是獨立的，顧舒工作后吃的第一個苦頭就是認人。

　　工作說不上忙，也說不上不忙。一個月兩千五，包住，十多平的單間。

　　顧舒還挺滿意的，人事經理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人很和善，很好說話。

　　征求她的同意后，顧舒在暑假又找了個家教的兼職。忙忙碌碌，存款也日益增多。

　　總是有值得開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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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在某一天，顧舒收到舍友的信息，問他送不送紀齋。

　　顧舒才知道，紀齋拿到了一個公派交換生的名額，要出國了。

　　顧舒暗暗的松了口氣，用工作原因回絕了。在往上祝福紀齋，一路順風，學業順利。

　　異國戀，感情變淡，非常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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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此都很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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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顧舒不知道，這份體面在后來被傳成了一樁纏綿悱惻的戀情。

　　用以證明，一畢業就分手的確是個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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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的十二月，陰冷清寒，太陽都泛著一種青色的光。

　　公交車上人很多，顧舒小心的把包護好。他去社保局繳納這個月的員工社保。

　　手機在包里嗡嗡震動，顧舒手忙腳亂的取出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可做了人事，接的基本上就沒有認識的電話。

　　“喂，您好。”公交上人太多，顧舒沒像往常一樣報公司。

　　“餒好啊，請問是顧先森嗎？”

　　顧舒皺著眉，這人說話怪腔怪調。還不是說就那音調，像是裝的。

　　“是，哪位？什么事？”顧舒不耐煩道。

　　“問問餒啦，現在燒一桌飯飯要多少錢的啦。”

　　“你打錯電話，掛了。”

　　那邊一聽顧舒這么說，急了。“別！別掛！”說話聲終于正常了。

　　他很清晰，很響亮的叫：“顧舒！”

　　.

　　車子在站臺停下，顧舒也不管這是什么，擠下車。磕磕巴巴，不太確定的說：“陸、陸修平？”

　　“嘿嘿，我就想，我一正常說話你就能聽出來。我休假，一個月。快給我做菜吃，我晚上九點半的車到家。”

　　“真、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我還能拿這個騙你？我剛出來，新買的手機跟電話卡。觸屏的，還是什么智能機，我都不太會用。”

　　顧舒倚著公車車站的遮擋罩子的檐柱，他一下子哽咽了。

　　“回來、回來……我教你怎么用。智能機很好玩的。”

　　“你都大學畢業，上班掙錢了，可別哭啊！”

　　“放屁。”顧舒臭罵手機那端的陸修平。“我才沒哭。天冷，風吹的！”

　　.

　　“那——做飯要不要錢啊？”

　　“不要錢，要命！”顧舒惡狠狠的，反倒把電話那端的陸修平逗笑。這個馬大哈，還好意思跟顧舒說說。

　　“我比你掙錢要早！不過、也不知道我買完手機還有多少錢。待會看到ATM機，得去查一下。”

　　“傻子！你給奶奶打電話說吧。我這邊忙完手頭的事，立馬回家！”

　　.

　　掛了電話，顧舒不擠公交了，太慢。

　　他招手喚了輛出租，去社保局趕忙把事辦完。下午也沒別的事了，給經理打了個電話，下午就不回去了。

　　忙完，顧舒打車直奔家旁邊的超市。

　　陸奶奶剛剛給他打電話，激動語無倫次。囑咐顧舒買這個，買那個。還說讓寧叔去超市接他。

　　.

　　蔬菜、零食、干果、水果、飲料，顧舒這也要買，那也要買。

　　超市購物車都讓他給裝滿了，但顧舒也沒覺得買了什么。

　　結果一付賬，他居然買了五百塊的東西。顧舒一陣肉痛，他一個月生活費才九百。

　　這一下花了一半還多。

　　推車出了超市，顧舒第一次給寧叔打電話，催促他稍微快一點，約好了在超市哪個門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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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叔一下車讓顧舒這陣仗嚇的張大了嘴巴，半天都沒合上。

　　也是，這堆的都冒出來的購物車，五花八門的東西也不是進貨。

　　顧舒站在這一會，已經收獲了無數驚詫的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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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叔快點，我還得去市場買肉跟魚，時間趕。”

　　“哦、哦——啊？”寧叔指著購物車。“這、這還沒買全？”

　　“沒有，都是些零食。菜市場那幾家肉好，新鮮。”

　　顧舒邊說邊把東西后備箱搬，飲料放在最底下，耐壓。

　　水果放在前邊沒人坐的副駕上。后備箱還余出一塊放肉。

　　到了菜場，幾個熟悉的攤位。

　　顧舒買的都是最好最新鮮的肉跟魚，又花了四百多塊。

　　好嘛，正好是他自己一個月的生活費。

　　.

　　上車往家去。寧叔開著車說：“小舒很開心。”

　　“陸修平這一走兩年多。”回來他當然開心。

　　寧叔也感嘆。“時間過的真快，這就兩年了。你們兩個小孩，全長成大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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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陸家，進了屋。在顧舒之后請的阿姨正在收衣服。看到顧舒，打了招呼，目光帶著疑問。

　　“阿姨，您加個班。幫忙，搭把手。”顧舒心情好，說話都笑瞇瞇。

　　“這？”阿姨納悶。“買年貨？早了點吧。”

　　“陸修平——”、顧舒指著電視機旁的擺臺。“他回來，晚上到。我做飯，您幫忙搭把手。”

　　“好、好。”阿姨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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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點半，沒幾個小時了。

　　顧舒想法沒變，大冷天就要吃點熱乎的。陸修平也愛番茄味的東西，這第一道大菜，就做番茄燉牛腩。顧舒把牛腩從塑料袋里拿出來清洗。

　　做這菜，最好是提前把牛腩泡上，幾個小時才還，這樣能有效去除牛肉里的血水。

　　顧舒時間來不及，沖洗一下就撈出來切成小塊，又洗了兩遍。

　　冷水下鍋焯水，放點蔥姜、料酒。水開后，撇去血沫。鍋里加熱水，繼續焯，這樣能盡可能的將肉里的血沫去的更干凈些。

　　顧舒轉頭，把番茄的皮去掉，切小塊。冰糖、黃豆醬、蔥姜、大料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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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鍋、倒油，蔥姜爆香，焯好的牛肉放進去，加冰糖黃豆醬一起炒。沒一會，牛肉特有的濃郁香味就飄了一屋子。

　　放番茄進去翻炒，不用等待炒軟。這菜還要燉，一兩個小時燉下來，番茄早就化成湯了。

　　砂鍋準備好，牛肉跟西紅柿一起倒進去。放上大料，香葉，加熱水。

　　大火轉小火，撇去浮沫。蓋上蓋，慢慢咕嘟著。

　　顧舒騰出手去做別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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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姨在后邊一邊收拾青菜，一遍感嘆：“好香！這廚藝，哪兒學的？”

　　寧叔正好把水果送進廚房，替顧舒吹噓。

　　“我們小舒自學的。人聰明，什么一學就都會，還做的好吃。”

　　“看菜譜學的，自己總結下，用點心就成。我也就是個半吊子，沒固定做法。”

　　寧叔笑道：“別謙虛了，小舒你是半吊子。那你寧嬸做的飯就沒法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