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后，顧舒跟陸修平往酒店走。

　　顧舒勤儉，不是非要享受的人。三百一晚的酒店和三千一晚的酒店，在他看來，沒大區別。

　　陸修平當兵的人，更不講究享受了。

　　所以顧舒訂的是快捷酒店的雙床房，酒店后邊條小吃街。路很寬，倆旁是店鋪，出來有條細花壇。中間很多推著三輪車賣東西，還擺了塑料桌椅。

　　夜幕剛剛降臨，小吃街有些空曠，無所事事的攤主靠在三輪車前邊玩手機。顧舒什錦炒飯，陸修平就是在那吃到的。

　　“閉嘴！”“上車！”這種態度強硬的話。擱在以前，顧舒絕對不敢說。

　　他是煮好面用哪個碗裝給陸修平吃，都要問陸修平的人。

　　陸修平跟顧舒的初見，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那年發生了很多事，也讓陸修平下定了決心要去當兵。

　　三月星期天的一個下午。天氣還有點冷，太陽斜著低掛在天幕上，幕布上的云是一幅漂亮厚重的晚霞油彩。

　　路邊的櫻花和桃樹，剛冒出些淡粉的花苞。被下午刮起的風卷的連苞帶葉的往下落。

　　當時學校的氛圍環境很寬松，但奶奶在學業上對陸修平管的很嚴，這是從她的人生經驗出發的。

　　如果她有機會讀書，陸修平媽媽也能多讀點書，那她們的人生都會少走很多彎路，不必承受許多痛苦。

　　所以陸修平抱著籃球拼命的往家跑，星期天他跟同學瘋玩了兩天，作業一個字都沒動過。得趕在奶奶六點回家前，把作業寫完。

　　當時還沒什么保安，園區的概念，出入很自由。陸修平是四點半跟同學分別的，跑到家大概五點。

　　他遠遠就看到，家門旁站了個男孩，穿一身黑色衣服，都不合身。上邊衣服包很長，快把大腿都包上了。還很肥大，風從哪個方向吹來，他的衣服就在哪個相反的地方鼓起個大包。

　　褲子也肥，而且穿的太久了，布料松懈，膝蓋那里很明顯的凸出一塊。

　　還背著個非常土的藍色書包，方方正正的棱。幼稚死了，小學生背的那種。

　　“哎，干嘛的？”

　　男孩轉頭看陸修平，微微低著頭很沉靜的說：“您好。”

　　陸修平抱著籃球，揚著脖子，問：“站著干嘛呢？”

　　陸修平營養好，他生父也是英俊高大帥氣，要不然當初怎么能把他母親迷的神魂顛倒。

　　遺傳加上后天條件，陸修平才十四，個子就跟十六七的男孩差不多了。無論是上課還是跳課間操，他都在最后邊。

　　跟對面纖瘦的男孩比，他則強壯健康的多。

　　陸修平的衣服都是既合身又漂亮。一雙雪白帶黑色紋的運動鞋，褲子跟上衣是一套的，外頭裹著的外套看著就很貴。懷里抱著很新的籃球，跑了一腦門子汗出來。

　　一看就是家庭條件好的小孩，玩的開開心心。

　　“您，您是陸修平嗎？我找陸奶奶，陸璇娟女士。”男孩怯怯的說道。

　　陸修平上下掃他，納悶他怎么知道他名字。男孩飛快的補充。“我叫顧舒，我是春山福利院的，來感謝陸奶奶。”

　　陸修平聽到這話，點頭哦了一聲，掏鑰匙開了門。“進來吧，奶奶六點回來。”

　　很顯然，他對這種事習以為常了。

　　顧舒跟在陸修平身后，穿過院子，來到廊下。陸修平繼續開門，他邊開邊問：“你什么時候來的？家里阿姨回家了，沒人。”

　　“中，中午。”顧舒有點結巴的回道，“我知道。”

　　“知道什么？”

　　“阿姨不做了。我來看看陸奶奶，也想來應征做阿姨。”

　　“啊？”陸修平不是瞧不起人，顧舒這小身板。

　　“我會做飯，也會收拾衛生，我很能干！”顧舒趕忙道。“福利院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做飯，收拾衛生，都非常拿手！”

　　“……哦”

　　“進來啊？”陸修平換了拖鞋，回頭叫顧舒，他筆挺的站在門外。瘦弱的小身板這么硬挺著，讓人想起鹵肉店的烤雞來，還是童子雞，胸脯挺的很高。

　　顧舒握著書包的兩條帶子。

　　“你喜歡守在門外？”

　　“不、不是。”顧舒的搖頭幅度很大。他瘦的跟平板一樣，脖子也非常細。這么搖頭，陸修平都擔心他把腦袋晃掉了。

　　“進來吧。我要先寫作業，你坐著等就行。奶奶六點回來。”陸修平上了樓。

　　陸修平今年初二，老師都說下半年初三，作業才多，現在留的都很少。那陸修平也用了一個小時，才把作業寫完。

　　他打一下午籃球，又回來寫這么久作業，肚子餓的咕咕叫。結果剛下樓，奶奶還沒回來。顧舒跟剛才站在門外一樣，老實的，筆挺的站在玄關墊子上。

　　“你門神啊？”

　　顧舒立馬很大力的，受了驚嚇一樣的大幅度搖頭。

　　陸修平真的很擔心顧舒的腦袋，要是真在他面前掉下來，他是要被警察抓走的。

　　陸修平只好把自己的拖鞋，一只從沙發底，一只中餐廳的桌子底下踢出來。不容置疑的告訴顧舒。

　　“換上，把包放下。奶奶可能回來晚點，你坐沙發上等。”他好奇的碰了碰那個又土又大的書包。

　　“你這里邊裝的什么啊？”

　　“梨膏糖，五香豆，葉榭軟糕。”顧舒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陸修平眼睛一下就亮了，直接把書包從顧舒半邊肩膀上提下來。

　　“我嘗嘗！”

　　“院、院長讓我帶給陸奶奶的！”顧舒著急的想要把書包搶回去，陸修平一個閃身躲開他往廚房走。

　　“給奶奶的，我為什么不能吃，好吃嗎？”陸修平邊說，邊拉開書包拉鏈。

　　顧舒換了鞋子，跟著陸修平走進廚房。面對一個跟他一樣高，還比他壯實一點的男孩子，還是這個家的主人。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干著急。弱弱的說：“你不要這樣，這是給陸奶奶的。”

　　陸修平笑了一聲，把裝在書包上頭，不能擠壓的東西拿出了一包。透明的包裝袋，裝著奶白的一塊塊糕點，很整齊。

　　“好吃嗎？”

　　“不知道！”顧舒氣悶道。他無奈的，焦躁的扯褲子的邊縫處。

　　陸修平把書包放在餐桌上，將里頭東西全掏了出來。

　　兩罐子梨膏糖，兩紙袋子五香蠶豆，三袋子葉榭軟糕。他利索的撕開軟糕袋子，拿出一塊。一掰兩半，一半塞進自己嘴里，一半往顧舒嘴里塞。

　　顧舒擺手，說：“五行——”

　　陸修平直接將糕塞進他嘴里。“說什么鳥語呢，你來就是客人，我這是待客之道，總不能讓你干坐著，不禮貌！”

　　陸修平說的毫不心虛，特別的正義。他囫圇吞下半塊軟糕，打量著桌上三包不同顏色的軟糕，問顧舒：“這是味道不一樣吧？”

　　顧舒沒有答陸修平的話，陸修平抬頭看他。結果被他嚇了一跳。

　　顧舒捏著那塊軟糕，只有塞進嘴里的那部分他吃了。他低著頭，睫毛煽動個不停，像個要哭的樣子。

　　陸修平慌了，同時非常不解。“不是吧，一塊糕而已？”

　　他大腦飛速運轉，一下抬起顧舒的手，把袖子往上一挽，又把褲子往上拉。

　　顧舒驚慌失措的往后退。“你！你干嘛啊——”

　　“你哭什么？”陸修平聽奶奶說過，有的福利院就是騙捐助者的錢。私底下會打孩子，訓練他們討好捐助者。

　　顧舒這臉挺白，脖子挺細，沒傷痕。拉開袖子跟褲腳，身上也沒有。也不像被打的樣子啊。

　　難不成在后背上？抽鞭子？

　　陸修平想著就勾開了顧舒上衣的領口，松懈的布料，又大，領口寬的很。白而瘦的脊背，凸起的脊椎骨，一覽無余。

　　顧舒推開陸修平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梗著脖子，聲音很大的反駁陸修平。“我們院長不打人！她很好！”

　　小兔子突然一下變獵狗了，陸修平嚇的也往后退了一步。

　　“虐待兒童的可多了，我怕你不敢說，就看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