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別院里，飛雪漫天，屋里卻溫暖如春，一老一少正相對而坐，聊的很開心。

　　“那口裝著狙擊槍的箱子也是你老人家的大作？”葉輕眉掩嘴笑道。

　　波爾聳了聳肩，無奈笑道：“人閑得無聊的時候，總要找些事做，不然這日子太過無趣了些?！?p>　　“那把槍呢？”

　　波爾攤手笑道：“你知道我這個老頭子只是個苦命的IT男，寫寫程序，畫幾幅無聊的畫還湊合，可沒本事做這種高級玩意兒?！?p>　　波爾瞇著布滿皺紋的雙眼，似乎回憶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嘆道：“三百多年前我還沒你這么大的時候，就見著這把槍了，估摸著是前幾任無聊時做的小玩意，或者干脆就是從上個世界傳下來的老古董。當時我出不去，無聊透頂，就把裝它的箱子做了點改造，后來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沒想到被你這個鬼靈精尋摸了出來。”

　　葉輕眉也聳了聳肩，無奈笑道：“人閑得無聊的時候，總要找些事做，不然這日子太過無趣了些。”

　　這番話雖是鸚鵡學舌，卻也學得恰到好處，兩位膽大妄為的忘年交相對而視，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起來。

　　每一任天脈者除了完成神廟賦予的任務之外，總要找點其他的樂子，不然豈不是白來世間走一趟，那多可惜。無論是波爾，還是葉輕眉，包括幾百上千年前那些不知名的前輩，莫能例外。無論是這把槍，還是那些武功秘籍，還有那個小小的二維碼，都是神廟預測不到的。就像系統每一次運行，都會莫名出現一些小小的bug，一次次積累下來，一次次引起連鎖反應，誰知道最后會出現什么難以預測的意外情況......

　　”你用這把大殺器對付過這個世界上的人？那還真是殺雞用牛刀了，以你和你小跟班的身手，在這個世界上橫著走都沒問題，干嘛弄得那么神神秘秘的?！辈柭犎~輕眉說完天降神雷斃雙王的事，搖頭苦笑道。

　　葉輕眉聞言，似乎想起了什么至關重要的事，神色一斂，正言道：“波爾前輩，你可別小瞧這個世界上的人物，現在出現了一種被世人稱為大宗師的怪物，就算我手里有槍，也不一定斗得過他們?！?p>　　波爾對此毫不吃驚，淡淡笑道：“這個世界的人們，能夠在大輻射背景下存活繁衍下來，本身就已經很了不起了。相比起我們那個時代的普通人，他們的身體機能更能適應這種極端惡劣的環境，沒人知道他們的上限在哪里?！?p>　　葉輕眉見波爾神色淡然，心下疑道：“前輩，難道這種能夠以一己之力對抗國家機器的大宗師，以前在這個世界上也出現過？”

　　“應該沒有，至少史書上沒有記載過。想來之前的天脈者們都沒你這么大方，小恩小惠可以，傾家蕩產可不行。沒想到大家辛辛苦苦積攢了幾千年的寶貝，人體生物學的最高科技成就，丫頭你說送人就送人，崽賣爺田不心疼啊。當年我要是學你這么干，主腦可容不得我活到這把年紀?！辈枔u頭苦笑道。

　　忽如其來的一陣沉默，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似乎聊到了雙方都不愿觸及的敏感話題。

　　波爾遲疑半晌，忍不住打破了沉寂，輕聲勸道：“丫頭，這個世界上的人和事，如過眼云煙，時間一長，也就看得淡了。等你生完孩子，就跟我回去吧，你那個小跟班在神廟里擋不了多久的，何必枉自送了性命？”

　　“你是說99號和100號？”葉輕眉想起了自己逃離神廟時的情形，似乎對自己當初的一時沖動有些后悔。當然，不是后悔私自跑出來這事，而是后悔沒有事先解決掉這幾個隱患，以至于現在還要時刻擔心暴風雨的到來。當初逃離神廟，只是一時興起的偶然事件罷了，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未來的事，就算現在后悔，也沒有辦法了。

　　波爾掰著手指算道：“96號的身體被你換給了小跟班，97號還沒完全啟動就被干掉了，98號跟你們打了一架，眼下離報廢也差不多。算來算去，主腦手里只剩下99號和100號這兩張底牌了，這也是它最后的王牌。如果它發起狠來，以二對一，丫頭你根本沒有勝算?！?p>　　“但這樣一來，意味著神廟再也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除非它瘋了，否則絕不可能這么干。”葉輕眉疑道。

　　波爾笑了笑，似乎對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然，欣然說道：“神廟也是有使命的，只要是使命，就有結束的一天。就算主腦留著這兩張牌不打，也不過是多混個五六百年罷了，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么關系？更何況，如果主腦阻止不了你的瞎胡鬧，那它的使命也就徹底失敗了。人世間照這種速度發展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無數人蜂擁而至，把神廟當成免費的酒館，想來就來，想去就去......兩害相權取其輕，如果我是主腦，也會選擇先解決眼下的大危機，至于今后的麻煩事，等以后再說……這就是主腦讓我來找你的原因?！?p>　　葉輕眉明白了自己將要面對的嚴峻形勢，但內心里仍然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依戀，嘆道：“可我還是有些舍不得，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完美，我們既然來了，能幫一點是一點，否則就算自己能長命百歲千歲，留下世人在愚昧落后中受苦受難，又有什么意義？”

　　波爾苦笑道：“我當年也有過你這種想法，不過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們一輩人就能徹底改變的。我們幫了這個世界幾千年，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況且你已經做的足夠多、足夠好，遠遠超過了所有的前輩們。商業文明和工業文明的火種一旦點燃，就不會輕易熄滅。就算你現在離開了，它也會像雪崩一樣，不需要任何外力，就能朝著前方滾動而行，沒人阻止得了它......后邊的事還長的很，我們的力量是有限的，總得靠孩子們去完成才行。”

　　聽見這句話，葉輕眉忽然眼前一亮，澀澀問道：“前輩，有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明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波爾有些愣了，笑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能讓你犯難的事？”

　　葉輕眉臉色微紅，欲言又止，眼光游離在隆起的腹部，思慮再三，終于開口問道：“為什么我會懷上孩子？”

　　“呃……這個問題，得問你的那位才對吧？”波爾沒想到她會突然問到這個問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前輩，我沒開玩笑，據我所知，歷任天脈者當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我是唯一的一個例外。”葉輕眉很認真的說道。

　　波爾明白了葉輕眉的意思，哈哈大笑道：“傻丫頭，是你溜得太早，主腦沒來得及為你舉行儀式罷了，當年我也是成年之后才被允許出來的......估計主腦做夢都沒想到，你居然有這么大的膽子，才三四歲大的小娃娃就敢離家出走，還順便拐走了主腦的侍衛和廟里的無數寶貝。”

　　葉輕眉臉色更紅了，似乎對自己當年的壯舉也感到不可思議。過了好一會，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問道：“那前輩你出來之前，主腦也給你做了節育手術？”

　　波爾頓了一頓，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眼神暗淡了許多，似乎又想起了三百多年前的那個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正如面前的這位后輩姑娘。

　　波爾深深嘆了口氣，耿耿于懷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給心愛的妻子留下一兒半女?！?p>　　“所以你不甘心，就想辦法改變了小竹子的程序？好為后來者打開逃離神廟的門縫？”葉輕眉似乎猜到了什么，疑笑道。

　　“我們雖然肩負了使命，歸根到底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會有感情。很多事我們不能去做，但不代表我們不想去做。我老了，這輩子是沒指望了，但我希望后邊的繼任者能夠開開心心過完生命的每一天，能夠跟自己的摯愛親人留下愛的結晶，這個小小的愿望不算過分吧？”

　　葉輕眉點了點頭，眉頭緊鎖，贊同道：“主腦總把我們當成墨守成規的機器來看待，也不知道是它的悲哀還是我們的悲哀......好了，前輩，我答應你，等孩子一生下來，我就跟你回去?！?p>　　“這么痛快？”波兒有點意外。

　　“我想明白了，就像您剛才說的，這個世間的發展速度太快了。如果我繼續留下，如果我的商號繼續野蠻生長，缺少自由競爭和法律約束，一旦讓它綁架了一切，那我們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費掉了。為了世人，為了我的孩子，我必須離開。”

　　波爾見使命即將達成，長舒了口氣，突然眉毛飛起，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說道：“你能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對了，我帶了一個小禮物過來，相信你一定很喜歡?！?p>　　“記憶體？”葉輕眉見波爾從懷里拿出來一個小盒子，定睛一瞧，又驚又喜道：“主腦不知道這事？”

　　葉輕眉曾經在二十多年前剛出生的時候用過這個東西，知道這里邊凝聚了上個世界的人類智慧結晶，是絕對不允許帶出神廟的最高等級禁忌品。因為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旦擁有了它，都會在瞬間變成天脈者一樣無所不知的超然存在。

　　從性質上來講，這比自己當年拐走小竹子還要嚴重得多。如果主腦知道了這事，恐怕此時已經氣的系統崩潰了。

　　“主腦知不知道又有什么關系？從目前的情形來看，你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任天脈者了。今后神廟再也沒有能力干涉這個世間的一切。你我未完成的心愿，總要有人繼續下去。而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人選?！辈査坪醭远酥髂X拿自己無可奈何，哈哈笑道。

　　葉輕眉也捧腹大笑起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膽大了，但跟你老人家比起來，我就像一只躲在窩里瑟瑟發抖的鵪鶉?！?p>　　波爾毫不介懷，打開盒子，笑瞇瞇的說道：“這里邊的東西你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說了，挑一個適合的吧，就當是圣誕老爺爺送給小娃娃的新年禮物?！?p>　　葉輕眉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遲疑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的伸手從盒中取出了一顆紅色的小膠囊。

　　“文科博士？”波爾見到葉輕眉手中的膠囊，有些吃驚道：“我原以為你會選工科或者理科之類的?！?p>　　葉輕眉轉過身去，望著玻璃窗外白茫茫的世界，輕輕撫摸著隆起的腹部，長長嘆了口氣，鄭重說道：“前輩你應該知道文藝復興是因科技進步而起。但決定文藝復興成敗的關鍵，還是思想上的解放和自由，科技進步不過是自由思想的附贈品罷了......文明有很多種，絕大多數都如同曇花一現、流星穿空，轉瞬即逝。只有具備大海般包容精神的文明，才是最穩定最持久的。之前我們的世界在科技方面做到了極致，卻最終毀在文明自身的沖突上。曾經有個很偉大的文明為此努力過、抗爭過，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最終還是沒能擋住其它文明的短視和自私。似這樣的悲劇，人類再也經受不起，也絕不能再發生。眼下這個世界還是太過于崇尚強權和武力，需要文化的清泉去熏陶洗禮，才有可能幫助他們走出黑暗叢林法則?！?p>　　波爾靜靜望著葉輕眉，臉上充滿慈愛和欽佩，眼前這個小女孩雖然面容有些稚嫩，但看問題比自己還要深遠得多。自己自詡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大法師，可在這個小女孩面前，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回想起了以前那個光輝燦爛的偉大時代，波爾很快理解了她的抉擇，小心收好了裝著記憶體的小盒子，鄭重交到葉輕眉的手上，像是兩代人完成了使命的交接。

　　就在這時，別院大門開啟。

　　“有人來了！”波爾心念一動，便悄無聲息的消失了，屋子里什么痕跡都沒留下。

　　……

　　“小葉子，你交代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真的決定要這么做？真的舍得離開我和孩子？我們完全可以試著找找更適合的辦法，哪怕慢一點也沒關系?！?p>　　葉輕眉見心愛的人滿載風雪來到面前，神色憔悴了很多，顯然違心做這些事讓他的內心很是煎熬。心下一軟，走上前去，輕輕替他拂去身上的雪花，鄭重說道：“你應該明白，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威脅，不是別人，而是我！”

　　慶帝一把抱過葉輕眉，激動說道：“我不在乎！就算你要離開，我可以跟你一起走，我們一起歸隱山林，一起泛舟四海......大不了我跟你一起回神廟！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葉輕眉嘆了口氣，輕輕說道：“可我在乎！我怕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舍不得離開你！總有一天你和這世間的一切會因為我的私心而被毀滅掉，無論躲到哪里都沒用。況且我之前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在慶國這里，它已經生根發芽了，可它還那么弱小，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掐滅掉?！?p>　　“它是什么？葉家商號？”

　　“不是，是文明的火種，是世人和我們的子孫擺脫黑暗奴役的唯一希望?！?p>　　“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你只需要替我守護好它就可以了。之前我給你說過國之危害有權臣、外戚、宦官，甚至包括獨斷專行的皇權，可我忘了告訴你，還有一個更大的威脅，那就是不受制約的壟斷資本。資本的力量你沒有見到過，我見過，所以我不能讓我們的孩子生生世世活在資本盤剝壓榨敲骨吸髓的恐懼中。葉家商號雖然很重要，但其實也不重要，它不是屬于我一個人的，而是屬于整個慶國、整個天下的。一鯨落萬物生，我走之后，你可以隨意處置拆分葉家商號，交給誰來管都不要緊，但千萬記住不要讓它太過強大，也不要讓它熄滅了......這個小小的任務是我對你最后的請求。哪怕你會為此遭受史筆非難，哪怕我們的孩子會拿著槍跟你去搶，你都要替我堅守下去，答應我，好不好？”

　　“世事紛雜，其實簡單，唯利而已！我慈悲，故不近人情。不近人情，故天下為公。我明白了！好，我答應你！”慶帝從沒見過葉輕眉如此深情寄托，嘆了口氣，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