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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一二六章:去而復返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12082 2023-10-30 04:03:08

  車出幽蔭之外,隨著眼前一亮,漸現七個山丘綿延,城垣跨河依山曲折起伏,氣象雄偉。一座座建筑精美,規模宏大。

  “羅馬,史稱七丘之城。”車外有人悄言指點道,“它的歷史可以追溯至公元前九百年,譽為‘永恒之城’。在公元前五百年,羅馬人由一座小城邦而統一意大利全境,其后又征服地中海西部和東部廣大地區,擁有后來的西班牙、法蘭西、希臘、敘利亞、埃及和北非各地,建成古代最大的帝國。根據羅馬神話,羅馬城是由雙胞胎兄弟羅慕洛與雷穆斯在公元前七五三年興建的,羅馬人便以這一年為自己的紀元。然而人們在城中找到更古老的遺跡,不斷顯示古城的興建時間大概還要早許多年。”

  信孝聞茄轉瞧道:“似是蚊樣家伙下車在外邊不知跟誰說話?”我一盹而醒,已有片刻,懵望車窗外,聞聽恒興發問:“聽說也跟特洛伊木馬的傳說有關,對不對?”

  蚊樣家伙說道:“像很多古老的民族一樣,羅馬人也是用一個神話傳說來解釋自己城市的起源和命名的。據說是兩個孿生兄弟羅慕洛和雷穆斯建立的羅馬城。他們是希臘神話中特洛伊英雄、美神阿佛洛狄忒的兒子埃尼阿斯的后代。傳說古代特洛伊陷落以后,埃尼阿斯帶領一些保衛城市的人逃了出來。逃亡者的船只在大海里漂泊了很久,最后海風把他們吹到岸邊。疲憊不堪的逃亡者上了岸,決定在這里定居下來……”

  “為什么回來?”我揉眼怔瞅,有個披罩白布的窈窕身影在樹下轉問,“別說是因為有愛才回來。也不像是有恨,因為你這種人似乎也跟那些神一樣,不會真的在乎愛恨,內心與言行更未必受拘泥于凡俗的道德。”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驅使我回來,”赤膊壯漢目光熾熱的說道,“或許也可以稱之為命運。然而真正的答案須要留給你們去探尋究竟,我不指望自居為‘哲人’的西塞羅能弄明白,信奉斯多葛學派的小布魯圖斯自亦糊里糊涂,像他那種安提阿的柏拉圖門徒更愿意天真地相信理想,不會有耐心往深處去探究人的命運。誰說命運難以捉摸?無論我逃離羅馬多少次,那只看不見的手又把我推回來。不知你有沒發現天越來越黑?但這并不是一個良夜,我不會安靜地走進那個惡夜。他們巴不得我就此放棄而走,但我從來不會讓別人輕易得遂所愿。惡夜如死淵,我的折騰至死方休。甚至死了也不會停止,先前有人教我埋骨于羅馬古陵這片霸王佳地,若死后安葬于此,定可興旺后人。我已經告訴屋大維婭,看在我母親屬于愷撒親戚的情份上,給我留一手,幫我庇蔭子孫。”

  恒興在路邊轉顧道:“然而根據我研習的堪輿學說,再走近仔細一瞧,歸葬此地,風水雖佳,卻可引起血光災難。”蚊樣家伙蹲在樹下嘆道:“安東尼這廝幾乎可以稱得上羅馬的‘西楚霸王’,你看他生前有多么能折騰!后來他至少有三個孫輩做了統治羅馬帝國的皇帝,僅以兇狠而論,那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天快黑了,”鄰車有個花白胡須家伙探頭催促道,“咱們趕快從這里進城要緊,趁你那群老年‘迷姐迷妹’還未熙熙攘攘地追擁而至,就跟著維斯塔祭司長和她的貞女團隊一起混入城里去罷。有她們在,共和派手下的烏衣民團沒人敢靠近。”

  赤膊壯漢聞言不安,忙回車內。信孝聞著茄子悄問:“那個是誰呀?”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縮在角落里回答:“維斯塔貞女祭司長在外邊,早就知道其法術厲害,別讓她看見我。因為我被沉不住氣的卡西烏斯硬拉下水,對自家的親友愷撒干了不好的事情,此舉必受她嫌憎,聽說連日以來神廟那邊已有諸多法師詛咒我萬劫不復……”車里的小姑娘又忍不住要踢打他,赤膊壯漢拉住說道:“屋大維婭,先別忙揍小布魯圖。咱們跟隨祭司長一行,從這里悄悄進城要緊。”

  鄰車那個花白胡須家伙探臉亂尋,問道:“我那兩盒東西呢?記住別弄丟了,我要拿去元老院及時做個展覽……”信孝聞著茄子轉詢:“那人是誰呀?”赤膊壯漢放下窗簾,皺眉說道:“愷撒岳父皮索的弟弟老皮的兒子小皮。他也算得是我和屋大維兄妹的親戚,不過你別跟他說太多話,他是星辰派的,自從跟了那幫猶太和敘利亞術士廝混,整天就會玩蠱惑,搞東搞西。我覺得這幫信奉星辰術的家伙將來遲早要作亂,幫著那些猶太人‘背刺’羅馬。但我目前不需要擔心他們……”

  信孝嗅著茄子說道:“我覺得你后來好像也信奉星辰術。甚至還興致勃勃地跟‘埃及艷后’一起跑去沙漠里尋找星辰派傳說中的‘沙丘魔堡’,先前有樂說你去開羅放歌,其實你那個時候還沒叫這個名稱,古埃及人稱其為‘城市之母’,這座古城有五千年連續不斷的歷史。開羅的形成,可追溯到公元前約三千年的古王國時期,作為埃及首都,亦有千年以上的歷史。此后曾為拜占庭帝國的一個軍事要塞。開羅的前身是福斯塔特城,距離此時六百多年后才由阿拉伯人將老城翻新重建。距離此時一千多年后薩拉丁王朝將其擴展,但在五千年前古埃及法老時代已有這座古城存在,附近寸草不生,遍地黃沙的平野上分布的那些金字塔充滿神秘氣息……”

  赤膊壯漢似沒多聽,逕自出神,悠悠向往般的說道:“愷撒提過他游歷那些東方之城,漫步街頭,可見各種膚色的人。本地人,寬袍大袖、儼然古風。在某些郊區,偶爾還可見到騎著毛驢放牧的村姑,未免新奇,但無傷大雅。我也想去看看那些年輕的異域女子,據聞她們風情萬種,哪里像我們羅馬這兒,由于養尊處優,婦女們壽命變長,而且無所事事。你看我那群‘迷妹’一個個都很老……”

  有樂蔫坐在旁,眼瞅車內漸又幽暗,連忙起身往外擠,不安道:“趁你那群老年‘迷妹’還沒追上來,我要下去找匹馬騎進城,免得在車里沒法安靜一會兒打個小盹……”赤膊壯漢拉扯道:“肯定又是西塞羅這廝不安份,他就愛乘機暗動手腳……”

  “然而我并不在你們那輛車里,”慈祥老頭從鄰車探臉說道,“根據所有的數學推算之理,有力地證明我無法從這邊伸腳去你們那邊,因為腿沒這樣長……”

  “既然可疑的西塞羅并未在這邊坐車,”有樂搖扇轉問,“那剛才是誰又逗我一下?”

  赤膊壯漢抬手一指,說道:“也有可能是布魯圖這廝所為。你看愷撒當初有多信任他,竟亦遭其暗算。在布魯圖斯的策劃下,元老院一群參議員,其中包括布魯圖斯,將愷撒刺殺于龐貝城劇院的臺階上。愷撒以一句疑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盧修斯告訴我,據現場的人描述,愷撒最后的那句話是:‘還有你嗎,布魯圖斯?’”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拭淚說道:“我愛愷撒,我更愛羅馬。”車里的小姑娘又憤欲撲打,便連有樂也忿然發指,抬扇惱道:“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竟然伸腳騷擾了我一路……”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縮避不迭的抬手掩面道:“不是我。當下都快郁悶死了,哪有心情逗樂?”

  赤膊壯漢攔著車里的小姑娘踢蹬之足,轉覷道:“屋大維婭,把腿腳放好,休再亂伸。”有樂抬扇一指,發出疑問:“會不會是她……”赤膊壯漢沉吟道:“這個嘛,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車里的小姑娘撲上來打。

  有樂忙蹦下車,說道:“已受夠了。”我欲拉不及,驀有異影疾晃猝至,隨著腕間搐疼驟劇,朱痕顯似雷電形態。我甩手即發,車外霹閃熾炫之霎,映現一襲難以言狀的詭影乍近又移,倏忽如魅,穿竄出人叢開外。

  慈祥老頭在鄰車驚嘖道:“好猛一道電光霹靂,瞬間連摧數樹,砸倒過來了,大家快閃開!”一言未落,異影頃即閃離甚遠,向匡和恒興躍身出刀追斫不中。但見一箭急隨,穿影貫透,嵌插樹干的同時,袖弩發矢飆越而過。

  高處有個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拉弓轉望蚊樣家伙那邊,不由贊了聲:“有兩下子!”蚊樣家伙扳著袖弩追影瞄發一矢,才從樹下抬首仰覷道:“彼此彼此。”

  “米洛,”花白胡須家伙在前邊的馬車探頭叫嚷道,“你好像射中它了。看那邊樹上沾留青痕……”

  “他是誰來著?”信孝伸茄一指,轉面詢問。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車窗邊張望道,“老皮的兒子小皮。他爸爸是愷撒岳父皮索的弟弟,不過皮索也常給人稱為老皮,他借我的錢賴著不還的,我每次想去討要,還沒開口就被他罵……”

  信孝聞著茄子又問:“愷撒到底有多少個岳父呀?我只記得史料記載他頭一個妻子是秦納之女,死于難產。當初在羅馬掌權的蘇拉逼愷撒同秦納之女離婚,想乘機招其為孫女婿。愷撒拒絕并離開羅馬,躲過了放逐和死亡的威脅。攜妻前往東方,卻在旅居期間,遭受了痛失愛妻的悲哀……”我在旁忍不住唏噓:“生孩子是很危險的事情。”

  “秦納的女兒死后再過許多年,愷撒才肯娶蘇拉外孫女龐培亞,同年十二月離婚。”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紅著眼眶說道,“又打了三年光棍,愷撒才當了皮索的女婿。此后他四出征戰,與埃及女王克利奧帕特拉七世生有一子。他老岳父皮索很惱火,每次看見我就罵,不肯還錢……”

  “我知道他跟埃及艷后有個私生子,”信孝聞著茄子轉面向我悄謂,“小愷撒,名叫愷撒里翁。后來成為埃及法老,亦即托勒密十五世。這個小孩對屋大維構成實在的威脅。因為屋大維雖經維斯塔貞女祭司長宣布為繼承人,但其畢竟是收養的。況且在那份遺囑中,愷撒指定自己姐姐的三個孫子為自己的繼承人,并不只有愷撒的甥外孫屋大維一人。屋大維聲稱已被愷撒指定為第一繼承人并收為養子,卻遭其岳父兼妹夫安東尼嘲笑為造假。安東尼將不重要的省份分給他的子女不是一件好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將小愷撒說成是愷撒的合法繼承人直接威脅到屋大維的地位。因為屋大維惟一的權利基礎是他身為愷撒的養子和繼承人,因此他受到羅馬公民和軍團的擁戴。屋大維不能無所事事地坐觀他的地位被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的兒子挑戰。安東尼忙于東方的戰事及與‘埃及艷后’克里奧帕特拉風流;屋大維在羅馬廣結人心,鞏固權力,造謠中傷安東尼,聲稱安東尼越來越像個埃及人而非羅馬人。”

  長利湊過來憨問:“他倆后來怎么鬧翻了呢?”

  “他倆一直在勾心斗角,爭霸十年方見分曉。”信孝聞著茄子低聲說道,“起初,屋大維管理羅馬的西方,安東尼則統治著東方,兩人的綜合勢力旗鼓相當。安東尼漸失民心是他失敗的關鍵原因,也是屋大維逐步取勝的重要條件。安東尼消滅了逃到東方的小龐培的殘余力量,并將其處決,這使他被擁護龐培的人視為死敵。安東尼與埃及托勒密王朝女王克利奧帕特拉七世,即埃及艷后正式結婚,并公開宣稱要把利比亞、腓尼基、敘利亞、西里西亞、阿美尼亞和尚未征服的帕提亞贈給埃及女王及安東尼與她所生的子女。他的這些行為嚴重違反了羅馬的習俗,損害了羅馬人民的利益,激起了羅馬人民的強烈不滿。屋大維趁機對此大肆渲染。屋大維將安東尼的遺囑公布于眾。宣稱安東尼在遺囑中肯定了小愷撒的合法繼承人地位,明確要將羅馬東部的省份傳給克利奧帕特拉七世。這引起了羅馬人民的公憤,他們褫奪了安東尼的一切職權,宣布他為公敵。同時,羅馬人民宣誓向屋大維效忠。由于雷必達在犯了一個錯誤后被迫退隱,屋大維成為意大利半島上惟一的執政者。他打起保存共和國貴族傳統的旗幟并開始攻擊安東尼。屋大維指責安東尼缺乏道德,將他的妻子屋大維婭離棄在羅馬,而自己卻成為埃及女王的奴隸。屋大維幾乎指責安東尼犯了所有錯誤,最重要的是他指責安東尼放棄了自己的羅馬傳統,成了一個埃及人。安東尼數次被召回羅馬,但他沒有應召而是與克利奧帕特拉一起待在亞歷山大。”

  我轉頭問道:“當時他是不是拋棄了已有身孕的屋大維婭呢?”

  信孝點頭說道:“由于跟屋大維鬧翻,安東尼宣布與屋大維婭離婚,他指責屋大維是暴發戶、篡權者和偽造了愷撒的遺囑。屋大維則指責安東尼賣國,控訴他違反羅馬的傳統非法占據羅馬的省份,他沒有經過元老院的同意與其它國家交戰,這里指的是安息帝國和亞美尼亞。此外還指控他不經過法庭判決就處死了費斯圖斯·龐培,亦即小龐培。然而共和派已經看透了屋大維,羅馬的兩個執政官和三分之一的元老逃離羅馬赴希臘與安東尼和克利奧帕特拉相會。局勢越來越緊張。屋大維終于向安東尼宣戰。不久戰事就見分曉:在希臘西岸的阿克提烏姆灣,屋大維打敗安東尼艦隊。安東尼逃往埃及,與屋大維再戰,但又再敗,最后自殺。‘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隨后亦自盡,也有人說她死于屋大維謀殺。而小愷撒則被屋大維無情殺死,以免影響其為愷撒惟一繼承者的身份。”

  長利在車窗邊惑問:“他后來怎么打不過屋大維了呢?”

  “首先是因為安東尼征伐‘萬王之王’的時候損兵折將太多,”信孝聞茄說道,“就連加盧斯他們也紛紛戰死或病亡于漫長艱苦的征途中,使其大傷元氣。加上屋大維連續打贏了抹黑安東尼的吵架仗,使其名聲受損,失去民望和軍心。最重要一點是屋大維身邊有阿格里帕、梅塞納斯這些杰出才俊幫忙,而安東尼手下的能人已經死剩沒多少了。戰爭爆發后,屋大維副將阿格里帕迅速占領了一個希臘重要的海港,為軍隊建立了前哨基地。由于屋大維在軍團中的聲望很高,安東尼旗下的許多省份包括希臘倒戈向屋大維。在決定意義的阿克提姆海戰,安東尼和克利奧帕特拉指揮的海軍戰敗,失去強大的海軍支撐后兩人被迫退向埃及。屋大維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他在阿格里帕的幫助下入侵埃及。安東尼缺乏足夠的軍隊抵抗而自殺,數日后克利奧帕特拉也絕望自盡。屋大維處死小愷撒,也不放過‘埃及艷后’和安東尼所生的長子亞歷山大,這兩個日后有可能構成威脅的小孩兒均被屋大維下令處死。屋大維滿足了‘埃及艷后’臨死之前的要求,把她和安東尼埋葬在一起。然后將安東尼與‘埃及艷后’所生的其余兒女帶回家給屋大維婭撫養成長。屋大維婭與安東尼生有二女即大安東尼婭、小安東尼婭,她不僅撫養安東尼與第一位妻子富爾維婭所生的兒子安蒂拉斯,還在克里奧帕特拉七世與安東尼被屋大維打敗后,撫養他們所生的兒女赫利俄斯、克利奧帕特拉·塞勒涅二世、托勒密·費拉德爾甫斯。她的養女之一日后成為克利奧帕特拉八世。”

  “屋大維心機深,”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車窗邊郁悶道,“安東尼無論吵架和玩手段都不如他。甚至屋大維身邊那些人還總在暗中拉攏他的手下。其中有兩個心腹親信很能干,出身平民的阿格里帕與屋大維同齡,兩人是童年時的摯友。在去年的蒙達戰役中屋大維與阿格里帕同在愷撒麾下擔任騎兵軍官,此后愷撒派遣阿格里帕與屋大維隨同馬其頓軍團往阿波羅尼亞學習。一并前往的還有愷撒的一位友人之子梅塞納斯。”

  “梅塞納斯是羅馬帝國首位皇帝奧古斯都亦即屋大維的謀臣,”信孝轉著茄子悄謂,“這三個年輕人在應愷撒之命遠離羅馬的期間發展起了一種親密的友誼。阿格里帕由于在馬其頓軍團內部頗受歡迎,很快脫穎而出,指揮官們注意到了他那令人驚奇的領軍才能。他在建筑學上也頗有造詣,所學之技藝他將在日后生活中加以施展。愷撒被刺的訊息抵達阿波羅尼亞之時,在他與梅塞納斯的建議下,屋大維即刻啟程返回羅馬。屋大維回到羅馬后,三人意識到他們需要軍隊的支持。阿格里帕趕回希臘,擔負起馬其頓軍團即最為著名的第四軍團統帥之責,向羅馬進軍。軍團在手之后,屋大維與安東尼及雷必達訂立了第二次三頭盟約,以對付愷撒的謀弒者。在腓立比戰役中阿格里帕作為屋大維之最高將領與屋大維和安東尼并肩作戰。梅塞納斯則作為謀士,他促成了屋大維的第一次婚姻,撮合安東尼將養女嫁給屋大維,并參與了愷撒死后屋大維與布魯圖派的臨時妥協和與安東尼的聯盟。梅塞納斯終身僅為騎士,沒有任何形式的官銜,作為屋大維的密友,梅塞納斯一直受到屋大維的信任,后者征戰四方時,他經常受命擔任其在國內的行政代理并有極大權限。與龐培之子進行的西西里戰爭期間,以及阿提烏姆戰役期間都是如此。但是在后期,他們的關系日趨冷淡,據傳屋大維與梅塞納斯的妻子特倫西婭有染。即使如此,梅塞納斯仍指定屋大維為其唯一遺產繼承人。”

  “梅塞納斯一向以資助詩人聞名。”有樂搖扇說道,“他在輔佐屋大維成就帝業之余,同時還是詩人藝術家的保護者。詩人維吉爾和賀拉斯都曾蒙他提攜。他的名字在西方被認為是文學藝術贊助者的代名詞。維吉爾把賀拉斯介紹給他,梅塞納斯慷慨的提供了資助,甚至包括一幢薩賓山的房產。他的慷慨不僅讓當時的受惠者們感激不盡,且引起了后世文人的感佩。他資助文學,不是為了虛名或盲目追捧,而是出于更高的考量。他慧眼識珠,讓最有才華的詩人為新秩序所用。梅塞納斯以自己的直率和誠摯贏得了身邊這群天才們的尊重,也通過他們的作品獲得了不朽的聲名。梅塞納斯本人亦寫作詩歌散文,有些殘篇傳世。不過他的寫作才華顯然不及他的識人眼光。其親自寫的一篇批判反奧古斯都者的詩歌曾被奧古斯都本人嘲笑過。根據史家所言,梅塞納斯還發明過一套速記法。其最卓著的成就是,他幫助屋大維在波譎云詭的權力斗爭中立足,選擇正確的時機結盟,特別是后三頭結盟時幫助屋大維制定了相對人性的策略贏得人心。對于奧古斯都上臺后迅速建立新秩序,他也貢獻巨大。據時人形容,他‘危急關頭機警活躍、富有遠見、行動果決;閑暇時分則奢華纖弱更勝女流’,其好友賀拉斯的文字中似乎也暗示梅塞納斯不如一般的羅馬人強壯。而他喜歡享受,居住的花園非常有名,它坐落于羅馬七山丘之一。據說是羅馬最早建有熱水浴池的豪宅,塞內卡亦曾批評其奢華。”

  “這些所謂‘平民派’的擁躉其實都很愛享受奢華。”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車窗邊誚然道,“安東尼也不例外,其富有的妻子富爾維婭給足金錢讓他受用無窮。而她自己卻向往更高的權力地位,渴望踩在丈夫肩上攀登羅馬最高那座山的巔峰……”

  “距離此時沒過多久,這位富婆終于忍不住出錢用兵了。”有樂朝我笑謂,“腓立比戰役凱旋后,因為屋大維離婚之事,安東尼妻子富爾維婭忿然出兵討伐,進軍羅馬,要替養女出氣。屋大維派遣阿格里帕與路西斯·安東尼及富爾維婭·安東尼交戰,其分別為馬克·安東尼之弟及妻,阿格里帕攻取佩魯賈告捷,富爾維婭敗亡已成定局,梅塞納斯與雷必達出面勸架,撮合安東尼改娶屋大維之妹為妻,以屋大維婭取代富爾維婭。安東尼一時吃癟,改而轉望東方,有心另找一個富婆……”

  “羅馬哪有什么像樣兒的高山?”恒興在車外插話道,“先前看到的那座恢宏廟宇是不是萬神殿呀?”

  “我覺得好像不是,”信孝聞茄說道,“安東尼攜新婦去雅典,帶屋大維之妹度蜜月時,小龐培控制了意大利沿岸海域,與屋大維一派在地中海域戰場較量期間,阿格里帕與西塞羅之友阿提庫斯的女兒阿提卡結婚。屋大維本人欲征服西西里,但在墨西拿海戰一敗再敗。屋大維遂遣阿格里帕與小龐培作戰。阿格里帕受任為海軍統帥,他使屋大維一方的海軍力量漸已算得上是獨步天下,連戰皆捷,不到一個月,徹底摧毀龐培海軍。西西里戰役是屋大維在羅馬統一戰爭期間最大規模的勝利之一,據史書中記載,屋大維一方斬首約二十萬級。逃亡的小龐培則被安東尼殺害。此后阿格里帕以自身的建筑學知識之優勢當選為營造官,因其對羅馬城市容的重大改善而聞名。屋大維成為奧古斯都后曾贊譽‘他得到這座磚城,留給我們一座大理石城。’屋大維與安東尼和克莉奧帕特拉的戰役爆發時,阿格里帕再度被征召去執掌艦隊指揮權。屋大維在亞克提烏姆海戰中的勝利主要歸功于阿格里帕,此役將羅馬統治權和這個世界帝國交到了屋大維手中。作為特別敬意的一種象征,屋大維將其外甥女大克勞狄婭許配于他。后來他與屋大維的友誼似乎由于他的姻兄弟的嫉妒蒙上了陰影,或許是利維婭的陰謀加以唆動,屋大維的這位第二任妻子害怕阿格里帕對她丈夫的影響力。阿格里帕離開羅馬,表面上接管了敘利亞總督任職,作為一種榮耀的放逐,但他起初僅僅派出了他的使者前往敘利亞。據說梅塞納斯曾建議屋大維招阿格里帕成為女婿而更加緊密地籠絡住他。屋大維遂勸誘阿格里帕與瑪爾凱拉離婚而娶他女兒老朱利婭,她是已故的瑪爾凱路斯的遺孀,她的美貌和才能與她不知羞恥的放蕩同樣出名。阿格里帕被派去撲滅西班牙人叛亂,并再次出任敘利亞總督。在任內,他的公正審慎的治理贏得了行省民眾尤其是希伯來人的尊敬與好感。阿格里帕還恢復了羅馬對克里米亞一帶的有效控制權。他在前往多瑙河上游地區的征服途中去世,年僅五十一歲,羅馬為其舉行盛大葬儀以資銘記。屋大維本人服喪月余,并親自監督他的所有孩子的教育,甚至收養了他兩個兒子,但屋大維沒有收養其幼子小阿格里帕,是為了使他的老友能夠保有一個兒子傳承家族之名。屋大維感念阿格里帕幫他擊敗平生勁敵安東尼與埃及艷后,為紀念亞克提烏姆會戰勝利,阿格里帕在羅馬建造了萬神殿,其后曾遭毀壞。哈德良皇帝利用阿格里帕的設計圖樣建造了他自己的萬神殿,留存于羅馬。”

  蚊樣家伙在車外搭茬兒道:“阿格里帕亦以作家身份而知名,尤其是在地理學科領域。在他的監督下,愷撒夢寐以求的帝國全面勘測予以實施。他繪制的一幅圓形地圖,隨后被屋大維鐫刻于大理石上,置于他姊妹波拉建造的柱廊中。”

  “聊完了沒?”赤膊壯漢不耐煩地轉覷道,“嘮嗑夠了就趕緊回車里去,免得耽停在半路又打雷。”

  “剛才那個雷很大,”慈祥老頭在鄰車說道,“可惜沒打到綿羊掉毛。你看他那一頭濃密的卷發有多像羊毛,我每次看見都想薅一薅……”

  有樂搖扇在車邊嘖然道:“小心將來你的腦袋擺放在羅馬廣場上,讓更多人伸手薅來薅去。”

  赤膊壯漢伸頭出窗,探問:“雷打到誰沒有?”花白胡須家伙不知何時下車,在前邊覓覷道:“剛才似乎打到什么一閃而過的東西,留些青痕在這里,走近卻找不著。先前以為是汁液之類,想拿些回去檢驗,卻轉眼又消失無余。我尋了半天,一點兒都沒拿到……”

  信孝聞茄轉問:“他后來去哪里了?”蚊樣家伙在樹下抬著袖弩惕戒之余,臉沒轉的回答:“小皮索嗎?經歷了屋大維與小龐培在墨西拿海戰的驚濤駭浪,以及希臘戰船策應‘艷后’出動埃及艦隊遠征波斯灣的風高浪急,并在逃脫亞克興海角船沉之劫后,改名隱居于埃及的亞歷山大,傳授托勒密時代最厲害的宇宙學,在博物院開課教書,影響了許多年后的著名數學家和天文學家賽翁,尤其是賽翁的女兒希帕蒂婭。但她不幸誕生在一個科學開始衰退、黑暗即將降臨的時代,唯有以慘死為告別……”

  “小皮索也算是我們這里的牛人,”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車窗邊張望道,“他從小就經常發現奇怪的東西,細心過人,并且觀察入微。由于用功苦讀,自幼思考耗神,夜不能寐,形態過早顯得衰老。其還聲稱曾經從迷霧里走失過,看見整個世界充滿巨大的怪獸……”

  “想是他又夢游,”赤膊壯漢不安道,“以為還跟愷撒一起重返非洲看見大象成群。咱們趕路要緊,以免特里布拉斯又騎象來糾纏……”

  “你不是跑了嗎?”有個嘴里沒剩幾顆牙的老叟在路邊問道,“走了為什么還回來?”

  “為什么回來?”赤膊壯漢拈葡萄在手,微哼道,“因為我要使一些人不痛快。我為什么要讓他們如愿得逞?”

  向匡提刀轉望道:“這個態度我也贊同。憑什么要給惡勢力讓路?”

  慈祥老頭在鄰車甩涕道:“他從這里跑過很多次,隨后又回來。我已然見慣不怪……”

  “你不是跑了嗎?”那個嘴里沒剩幾顆牙的老叟在路邊問道,“走了為什么還回來?”

  赤膊壯漢含葡萄在嘴,微哂道,“因為我要讓那些家伙不痛快。我憑什么要給他們如愿以償?”

  “你不是跑了嗎?”嘴里沒剩幾顆牙的老叟走近問道,“走了為什么還回來?”

  赤膊壯漢拿一串葡萄拋投,惱哼道:“我不想再說了,你耳朵不行就站一邊去。”口里沒剩幾顆牙的老叟接住葡萄,咧開嘴笑:“最大的否定,莫過于無視。”

  “那我就直接無視你。”赤膊壯漢郁悶地轉面,自嚼葡萄。長利湊近車窗憨問,“你跑了多少次啊?”

  “很多次。”赤膊壯漢嚼著葡萄說道,“不包括小時候。當年我跑去希臘學習辯論術,在那里改變主意參加了由行省總督奧路斯指揮赴敘利亞的羅馬軍團騎兵。我在戰事籌劃方面的才干脫穎而出,隨后加入了愷撒在高盧的參謀部。高盧戰役中我再次體現了超眾的軍事才能,由于我是愷撒的強烈支持者,便讓我去作為護民官為其效力。不料很快我便受到龐培一伙的驅逐……”

  有樂搖扇轉問:“你無非在那里混日子和稀泥,他們為什么驅逐你呢?”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車窗邊解釋道:“當時愷撒為期十年的行政總督職務到期,愷撒想參加競選執政官的職務,羅馬元老院中龐培率領的保守派要求愷撒首先放棄他的行政總督和軍隊指揮官的職務。但愷撒無法滿足這個要求,因為擔心假如自己先放棄職務,他就成了一個平民,在他獲得執政官的職務前很有可能作為平民受到迫害,而且沒有兵權使他完全無法防御龐培的軍隊攻擊。馬克·安東尼建議愷撒和龐培同時放棄他們的軍權。但這個建議被反對,安東尼本人成為攻擊的對象,他被元老院驅逐,逃離羅馬參加愷撒的軍隊。”

  “竟然連我也容不下?”赤膊壯漢憤憤不平的說道,“還好意思說是‘共和’?要知道,我當時是被選舉為市民的保護官員。驅逐我的正當程序在哪里?那幫掌權的家伙完全撕破臉面,起碼的道理都不講了。于是我理解為什么愷撒不肯先放棄軍職再以平民身份參加所謂選舉,便如我當初兩位慘遭殺害的父輩那樣,身為文士,無論有多能言善辯,沒有兵權就只得任人宰割……”

  一個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在馬車后廂擦劍,頭沒轉的說道:“安東尼從羅馬出奔之后,愷撒將麾下的軍隊開駐到他的行政總督領地的最南端:盧比孔河畔。那時他知道已經無法與龐培達成一個和平解決的方案了,唯有先發制人。因此他率兵渡過盧比孔河進軍羅馬,開始了人們以為的最后一場羅馬共和國內戰。在這場內戰中馬克·安東尼是愷撒的副指揮官,在所有與龐培的作戰中,他指揮愷撒的左翼軍,顯示了愷撒對他的信任。安東尼以騎兵統帥身份,成為愷撒的左右手。”

  蚊樣家伙在我旁邊的窗口說道:“愷撒遠赴非洲與龐培的殘余勢力作戰時將意大利半島交付安東尼管理,但安東尼從事文職的技巧比起他的將帥才能就遜色多了。由于擔心元老院又忙著要驅逐他,當到處不滿之聲興起時他決定使用武力,導致上百市民被殺,羅馬城陷入混亂狀態。焦頭爛額的安東尼惟恐再遭群毆,又想逃跑。愷撒對此非常不滿,他解除了安東尼所有的權力。安東尼一路跑回家,蟄居了兩年,方被愷撒重新召用。安東尼被任命為愷撒第五任執政官的助手后兩人才和解,隨即于二月的牧神節上,安東尼公開向愷撒敬獻一頂王冠,愷撒拒絕接受這個禮物,并表示他不想成為帝王。不出一個月,愷撒在元老院被卡西烏斯和布魯圖斯為首的一眾元老殺害。安東尼怕共和派會血洗愷撒的支持者,化妝為一個奴隸逃出羅馬。”

  “正如眾人現下所見,”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從另一邊車窗畔縮身坐回角落里,含淚轉覷道,“安東尼很快又回到了羅馬。因為共和派沒有對愷撒的支持者采取任何舉動,他讓人與我們談判,商定大赦之后,既往不究。我們支持他回來擔任當下的執政官。愷撒的葬禮在即,安東尼作為愷撒多年的副官、助手和親戚是理所當然的宣讀追悼詞之人。屋大維對此很不滿,咱們要盡快趕進城去,及早完成此事,以免節外生枝。”

  “他肯定不滿意這樣的安排,”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在馬車后廂憂慮地低嘆道,“屋大維堅持認為自己才是愷撒的繼承人,而不是任由安東尼來接手一切。即使安東尼是親戚,屋大維反對妥協,不同意赦免刺殺者及其同謀,要追究到底。這里安東尼走失了一步棋,沒能搶在屋大維采取行動之前,先派可靠之人去希臘拉住馬其頓軍團。我擔心最為著名的第四軍團不會再聽命于你了,這讓屋大維原本柔弱的翅膀突然變硬。”

  赤膊壯漢嚼著葡萄嘖然道:“加盧斯,你又多慮了。先前我不是已讓盧修斯和那誰匆忙趕去希臘了嗎?你明明看見我已有安排……”

  “那兩個人都不靠譜,”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在馬車后廂搖頭說道,“憑他們拉不住第四軍團。愷撒遇刺后,雅典成了共和派活動的中心,詩人賀拉斯應募參加了共和派軍隊,并被委任為軍團指揮。而與共和派對立的第四軍團一向親近愷撒,當愷撒在羅馬鞏固權勢之際,他派遣阿格里帕與屋大維加入馬其頓軍團,隨同前往的還有愷撒一位友人之子梅塞納斯。這三個年輕小子結成了親密的友誼。阿格里帕在馬其頓軍團內部頗受擁戴,愷撒一出事,在梅塞納斯的建議下,屋大維即刻啟程返回羅馬,阿格里帕旋即趕往希臘,要統領馬其頓軍團來援。梅塞納斯同時有意籠絡他的詩界同道賀拉斯,關鍵時刻你派誰去希臘不好,讓文人去豈非有如投面包打狗不成反被叼走?”

  “看來你要失去馬其頓那邊的第四軍團了。”慈祥老頭走來擠上車說道,“而雅典方面的共和派軍團根本就不聽你的使喚。在東方,卡西烏斯有足夠的威望從其他總督那里召集軍隊,許多指揮官愿意聽命于他,我聽說去年他就能從多拉貝拉那里得到十二個軍團。當時元老院已經和安東尼鬧翻,有意委任卡西烏斯總督敘利亞。因懾于愷撒還在世,這個決定沒有公開。卡西烏斯鋌而走險,起意干掉擋他前路的愷撒。他之所以有恃無恐,其實是不怕背后沒有東方軍團撐腰。不過也好,誰也別想做大。這正是我想看到的均勢局面,不讓任何一方有機會獨大,你們要互相制衡,穩定的體制才能持續……”

  “西塞羅很精,”信孝在我旁邊聞著茄子低言道,“他一直反對愷撒派,背后動作不斷。正是他暗中促使元老院和安東尼斷絕了關系,轉而委任卡西烏斯總督敘利亞。此后在安東尼派人說服之下,多拉貝拉率軍攻打卡西烏斯,期間因為軍隊嘩變而被迫自殺,卡西烏斯因此有了足以進軍埃及的實力。已經成為共和派統領的小布魯圖斯為了對抗后三頭同盟,要求卡西烏斯助他一臂之力。卡西烏斯隨即帶領大部分軍隊前往士麥那亦即后來的土耳其伊茲密爾一帶助陣,把敘利亞事務交給他外甥管理。共和派決定先對付‘后三頭同盟’在亞洲的盟友,卡西烏斯突襲了羅德島,小布魯圖斯則向利西亞亦即安納托利亞南部下手。一路掃蕩,然后會師于靠近伊茲密爾的地方,共和派重整了軍隊,穿越色雷斯,掀開決定雙方存亡成敗的腓立比戰役序幕,起初雖然處于優勢,但是布魯圖斯耐不住性子,還有卡西烏斯沉不住氣,再者因為西塞羅的某些誤判,最終導致了共和派的戰敗……”

  恒興微嗟道:“從再回羅馬斗智,到決勝于腓立比之戰,這個階段安東尼發揮得很好。陷入‘埃及艷后’那邊的風流戀愛之后,他才漸從最佳狀態的巔峰一路往下掉落,居然把一手好牌打爛……”

  “你看剛才那個雷把樹打爛了,”赤膊壯漢嚼著葡萄忽有所見,伸手指點道,“后邊似乎有東西隱匿不住,模糊的影子一晃而過。”

  恒興按刀轉顧,車畔已有多人投槍擲出。高處一個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拉弓發矢,颼射落空,但見一影倏閃,從霧氣迷濛間疾掠猝近,接連有人遭撞摜軀飛跌。

  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從馬車后廂躍出,掄劍急狙,卻又劈斬不中。因感腕間搐疼暗劇,我抬手欲揚,異影竄離圍攏而至的刃叢之隙,車外數人紛聲提醒道:“當心其又去而復返。”

  “誰不是去而復返?”赤膊壯漢下車,從旁邊披罩麻布的兵士手中取弓搭箭,睥睨道,“今天還卿卿我我,明日就反目成仇。世人以痛傷我,我卻報之以慈愛……”

  “愛”字出口,一箭穿心。

  坡邊有個烏布遮頭之人剛從樹影里舉刀躥出欲砍,便遭射倒在地。赤膊壯漢上前踩刀,俯視道:“我又回來了。”

  “好箭術,”信孝從我旁邊朝窗外聞茄而望,訝然稱贊。“沒想到安東尼手段也不弱……”

  向匡在道邊抬刀一指,聲色不動地說:“他那一箭擦身而過,射在雷電打焦的樹上。”長利愣問:“那烏布遮頭之人胸口這一箭是誰射的呢?”

  赤膊壯漢聞言懊惱,轉望高處,覷向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不高興道:“米洛,你為什么不給我三分薄面?先前明明說過,我要留個活口……”

  “不是我要刮你面子。”高處那個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拉弓轉瞄別處,蹙眉說道,“那是帕提亞人的狼齒箭,發自反曲弓,本來似乎瞄準的是你。烏布遮頭之人剛巧沖出來撞個正著……”

  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惕然上前,將赤膊壯漢拉退幾步,避到幾張盾后邊。

  樹葉簌晃,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猝有所察,引弓欲發,剛轉脖便被一劍抵喉,隨即肩頭又多架了幾口彎刀,交錯擱落,同時驀有數軀前后貼夾近身,急切動彈不得。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皺眉仰覷,拔劍說道:“敘利亞人!”后邊一個扛錘的禿頭大漢忙掄胳膊,呼霍一聲,投錘擲擊。

  有只手探出樹叢,接錘擱下。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不安道:“好手段!大家小心此地果然有埋伏……”

  “小心有用嗎?”赤膊壯漢瞅著樹影下一騎悄立,乘者肩披狼裘氅,敞露紫色條紋的短袖束腰外衣,其佩劍獨特,劍柄狹長,末梢有個仰嗥的狼頭銀飾。赤膊壯漢微哼道,“那是卡西烏斯,和他手下的敘利亞老兵。”

  “他怎么一看見紫色條紋的短袖束腰外衣,”我忍不住惑覷道,“就能識得不同?”

  數騎穿過林霧,在斜坡上并排而至。信孝聞著茄子張望道:“有綬帶的那是羅馬騎士團,他們有權穿著紫色條紋的短袖束腰外衣作為他們本來屬于元老院一員的象征。元老院最初由神話中羅馬的創立者羅穆路斯建立,作為咨詢議會。元老院起初包括一百位家族的首領,稱為‘父老’,其后演變出貴族一詞。元老終身任職,儼如先古部落聯盟時代的長老會。初時的元老院權力不大,但并非擺設:貴族大會通過的法律須經元老院批準;王者如有重大事務,例如媾和、開戰或征稅,一定要咨詢元老院,王者在行使死刑時也必須征求元老院的意見。傳說中的第七王專橫暴戾,無視國法,不經元老院同意就處人死刑,因此被放逐于國外,羅馬隨后進入共和國時代。在羅馬共和國剛成立的時候,老布魯圖斯把元老的數目增加至三百名,退職的官吏、軍人和平民也讓布魯圖斯新召入元老院,所有的元老亦皆屬于騎士,最早被稱為騎士團,像安東尼這樣的騎士統領亦能取得一席之地,起初還很受歡迎,然而極端的保守派系在共和國晚期出現了,他們輪流被小加圖等人操縱,稱自己為‘好人’或貴人派。羅馬因為貴人派和新興的平民派之間的派系斗爭而局勢漸趨緊張,這些惡斗亦透過國內狂怒、暴力與殘酷的公民斗爭而變得越來越難以收拾。貴人派的成員包括蘇拉,與后續掌權的龐培,而馬略、秦納與愷撒皆算平民派。然而,平民派與貴人派的分野并非如想象中那樣具體……”

  “他不是從那條紫衣看出來的,”慈祥老頭蹺腿端坐在旁挖著鼻孔說道,“卡西烏斯的劍不一樣。在敘利亞伏擊一役,他取得了‘萬王之王’的佩劍,并重新加以外觀改鍛。”

  蚊樣家伙蹲在樹下抬著袖弩悄謂:“此劍削鐵如泥,原名‘神王’,曾經出現在古代波斯侵攻希臘時期的溫泉關大戰。其后落入帕提亞皇帝之手,改稱為‘萬王之刃’。一度雄霸敘利亞和兩河流域的卡西烏斯敗亡之后,此劍不知所蹤。再過一千多年,十字軍東征,三大騎士團會戰耶路撒冷,列王云集之際,庫爾德人把它拿出來獻給‘埃及雄獅’薩拉丁,給他持以保衛圣城。然而薩拉丁的平生勁敵出現了,他們兩人仿佛互相等待了一輩子。薩拉丁率領阿拉伯聯軍圍攻兵力空虛的雅法,在形勢最惡劣的時刻,來自金雀花王朝的第二位英格蘭君主‘獅心王’理查接到消息后立刻發兵救援,為了爭搶時間,他率少數部隊從海路進發。‘獅心王’身先士卒,第一個涉水登上雅法灘頭。身后僅有八十名下馬作戰的騎士和約四百名弓手以及兩千名比薩和熱那亞的十字弩手。面對‘獅心王’的雷霆一擊,散在城里未成隊形的阿拉伯兵失去了斗志,四散奔逃。不久薩拉丁自率更強大的阿拉伯援軍又攻過來,‘獅心王’親領五十四名騎士、戰馬只有十五匹,再次擊退了薩拉丁主力的攻勢,保住了雅法。從阿蘇夫會戰以來,理查每戰皆以少勝多擊敗薩拉丁的軍隊。僅在阿蘇夫戰場上,阿拉伯聯軍便留下了超過七千具尸體,并且包括三十二位埃米爾。薩拉丁無力繼續對峙,他明白無法戰勝理查,便連夜一路退回了耶路撒冷并下令緊急加固圣城垣墻,唯恐理查乘勝追擊。因為戰場上的失敗和對局勢的擔憂,薩拉丁軍隊中的庫爾德人和突厥人之間也爆發了沖突。薩拉丁擔心圣城不保,有意媾和。帳下那些突厥人為表達不滿,離開前故意縱火燒營,趁亂把他的寶劍偷走了……”

  “既生瑜,何生亮?”有樂不由搖扇唏噓,“老天爺從來愛戲弄人。有一個薩拉丁還不夠,偏又給他整出個‘獅心王’理查一世添堵……”

  “我亦有同感,”赤膊壯漢在劍盾護衛之間惱覷道,“看誰又跑來給我添堵?卡西烏斯,你連老婆跟人跑掉也不去追她回來,寧可堵在這里射我一箭是嗎?然而老天有眼,讓你射殺了自己的手下……還相信‘無神論’不?”

  “那不是我們的人,”有個山羊胡子的騎者在樹蔭下緩韁而行,冷然說道,“問問你的老天爺,究竟誰在暗地里給你添堵?我們既然對小布魯圖給出了承諾,敘利亞人說話算數。一路跟你搗鬼的那些不是敘利亞人,你們分不清兩河流域的部族是嗎?幼發拉底河對岸那邊是帕提亞勢力范圍……”

  “這支狼齒倒鉤箭也不是波斯人或帕提亞那邊常用的箭,”一名蒼頭老兵從烏布遮頭之人旁邊顫巍巍立起,裹著麻布佝僂而立,斜伸拄杖指點道,“我覺似是而非。況且以我慣歷沙場、老于戰陣的經驗,看它先前瞄射的方位,好像也不是要射向安東尼這邊……”

  “卡西烏斯變成好人了嗎?”赤膊壯漢不由納悶道,“那我算什么?”

  山羊胡子的騎者率隊穿行而過,旁若無人般地在劍盾槍叢間微哂道:“這要問自己。”

  “誰對誰錯,”肩披狼裘氅的紫衣人緩騎經過赤膊壯漢跟前,若有所思地稍停片刻,仰天喟然,隨即轉來一張消瘦憔悴的臉,意味深長地瞧了瞧赤膊壯漢驚疑不定的表情,一嘆而過,余音縈留,“很難說。”

  有樂從藏身處搖扇而出,在后邊訝望揚塵漸遠的眾騎,不解的轉詢道:“咦,他們為什么走了?”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車窗邊低嘆道:“卡西烏斯率眾離開,是有心要讓路,放你們進城。畢竟先前說定了,他不會出爾反爾,接下來須看你們怎么辦,還要惡斗下去嗎?”

  “倘若再這樣下去,”慈祥老頭微嗟道,“羅馬恐怕真要毀于內斗。誰都說自己是好人,指責對方是壞人。用力過猛,常常引來反噬。人性幽微,誰好誰壞很難說。別讓正直的人成為最后的受害者。”

  有樂拉馬欲上,扯韁說道:“為免繼續受害,我不想跟你們一起坐車了。下一段路要‘鳥槍換炮’……”

  其聲未落,霧中倏有一道厲芒忽劃而過,將馬分剝兩半。有樂猝吃驚嚇,慌忙蹦回車里。

  “果然又去而復返,”蚊樣家伙急抬袖弩颼發兩矢,其畔數人投槍,幾乎同時擲出,飆往厲芒來處。樹后轉出一個軀形高大之人披著麻布罩頭,語聲渾厚朗亮的說道,“安東尼先前一箭似乎射對了地方,雷電打焦的樹上有青痕沾留,大家快往那邊放箭投槍!”

  眼見眾多槍矢紛如急雨般朝那片樹叢撒落,高處那個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拉弓欲瞄,旁邊幾把刀仍架在肩頸上,有個頭裹灰布之人抬手一按,推刀說道:“米洛,你傷不到它的,先前那東西殺了我們不少人,卡西烏斯帳下有個圓臉胖子說數年前諸如此類之物出現在亞美尼亞戰場,也同樣傷了不少帕提亞人,‘拜火教’用火來圍攻它,卻似無濟于事……”

  “什么樣的圓臉胖子?”信孝聞茄轉問,但見厲芒蕩劃,頭裹灰布之人裂開兩半,與其畔數名手持彎刀的裹巾家伙幾乎同時身首異處。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只來得及發出一箭,便遭摜跌過來的裹巾漢子撞翻,從斜坡倒頭滑落,又發一矢。

  蒼頭老兵顫巍巍地抬起拄杖往前一指,在路邊叫喚道:“跟著米洛的箭,方向錯不了!”眾人投槍之際,厲芒倏從樹叢間橫劃而至。我覺腕間搐疼,抬手揚出數道盾讖,搶先擋消厲芒,隨手再一甩撩,接連有熾光爍耀之球在樹叢里爆綻,勢如霹閃霆震,林間發出異鳴哮嚎,一影掠霧急移。

  慈祥老頭歪戴假發亂望天空,驚叫:“又打雷了!”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旁不安道:“瞬間連續打那么多雷,恐怕今晚要下大雨,大家別在外面多耽,趕快回城里收衣服要緊……”

  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滑落坡下,不顧腰脅綻血掛彩,急又發矢追影颼射。再搭箭時,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探臂從旁攔按道:“先別放箭,我看見祭司長在那邊。”

  我轉眸投覷,瞥見林間有個黑衣僧悄立綽訣,手揚數下,隨著落葉紛蕩,似有寒星閃閃,阻住去路。異影轉掠另外方向,前邊卻有一個白布披罩的窈窕身影劃讖布局,構勒架構繁復的結界,其間讖象形狀各異,有圓有方,重重疊加,交錯雜陳,隨即往前一推,霎似蕩化無余。赤膊壯漢怔立愣望,失訝道,“祭司長又在樹叢里干什么來著?”

  “沒想到她也會古老的星辰術,”有個花白胡須的家伙奔過來惑覷道,“祭司長施法幫你遏制那個追襲不休的異影,似要將它逐出界外。你看這里霎刻濺留大片青痕,不過轉眼又沒有了……”

  嘭一聲磕震,數名持盾之人頃遭撞翻。異影掠下草坡,忽簌一響,有個藤網急劇收攏成一團,揚撒落葉,離地升懸樹梢。聞聽坡下傳來多人紛呼:“似乎逮到它了!祭司長在下面以法術輔助,正好幫著那伙騎馬的西班牙人將其困住……”花白胡須的家伙忙道:“先別消滅它,我要拿去解剖,然后展覽……”其語未迄,許多箭矢和投槍先已紛襲藤網而去。有個騎馬之人揮劍躍砍繩墜,藤斷網破,里面卻似空空如也。

  我隨信孝到坡邊探覷,只見十余騎圍在下邊縮攏搜索圈,花白胡須的家伙奔來尋覓道:“跑去哪里了?”

  赤膊壯漢在草坡上邊不耐煩道:“先別找它了,以后再說。你們沒看見特里布拉斯一伙又從低地平洼那邊騎象過來了嗎?我討厭大象,更糟的是那群莫名其妙的老年‘迷妹’也趁機追近了。想是因為我常去街坊劇場登臺唱歌,不意走紅,才惹來一身騷……”

  “人紅沒辦法,”慈祥老頭歪戴假發在旁似有同感的唏噓道,“我也是一不小心就走紅。此前認真寫了多少書探論哲學都沒熱門過,郁悶之下,我一剃光頭,出來逛個街,人們竟然把我追捧成民眾領袖,推我為不滿現狀的民意代言者,但你知道其實……”

  “其實你是現狀的最大受益者,”赤膊壯漢鄙夷地睥睨道,“你混得很好,歷來風生水起。此般現狀之下,你這種人最為如魚得水。你還一度濫用權力,未經法庭判決殺害許多不滿現狀之人,甚至無謂株連到我繼父蘇瑞……不過說什么也遲啦,咱們趕快溜,那群老婦女追來了!”

  長利拉我和信孝回車邊,有樂搖扇轉問:“長利,先前我看見你騎象,怎么又下來了?”長利憨然道:“樹倒的時候,有個大象伸鼻把我拉上去,騎了一會兒,看見你們坐車要走,我匆忙摟著象鼻一溜滑下來。”花白胡須的家伙尋來問道:“我那兩盒東西呢?”

  長利抬手一指,憨笑道:“擱在你和向匡坐的那輛車上,為什么餅盒里面有兩個公仔呀?我拿出來玩了好一會兒……”向匡在車上伸頭問道:“什么公仔?”

  信孝走去揭盒察看道:“人樣的公仔。”

  “泥公仔。”有樂搖扇湊覷道,“瞅其眼睛很大……”

  “你看它后腦勺凸出的形狀很像法老的帽子或者頭飾,”信孝拿起一個大頭公仔聞了聞,邊嗅邊說。“最早的那些古埃及人生活在五千年前,他們在‘神王’的統治下稱霸西亞與北非,卻在一千四百年前銷聲匿跡,只留下眾說紛紜的猜測。愷撒和安東尼先后受‘埃及艷后’蠱惑,都曾隨她去尋找過所謂先古遺跡,似皆沒找到什么寶物。安東尼和埃及艷后遇到了許多可怕的蝎子,紛涌出來的蛇蝎將他從古老廢墟那里嚇跑。后來當上羅馬皇帝的哈德良也去探索過,跟隨他出行的小伙伴、美少年安提諾烏斯不幸溺死于尼羅河中。”

  “君士坦丁時代狂熱的耶穌徒到埃及毀掉了不少先古遺物。”蚊樣家伙趕車緩行,坐在前面甩鞭說道,“羅馬的君士坦丁大帝在公元三二一年三月七日正式宣布七天為一周,與我們慣用的中原傳統歷法有別,中土采用更古早的七曜日紀周法,即指‘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不過‘七曜日紀周法’最早也是舶來之物,由古巴比倫傳入天竺,再由天竺傳入中土。”

  “盒子里的東西就是從巴比倫那邊發掘出來的,”花白胡須的家伙從信孝鼻前搶東西擱回盒內,煞有介事的說道,“不要玩壞了。‘通天塔’你們聽說過沒有?據說遺址底下另外藏有五個,加上散落于‘空中花園’古渠內的這兩個剛好湊成七個。”

  “不要再扯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了。”赤膊壯漢催促道,“趕快上車,進城要緊。”

  有樂被拽上車,夾在中間急難擠出,不安道:“車里有新面孔……”

  “你就是新面孔,”赤膊壯漢在旁邊轉覷道,“好在屋大維婭她姐姐家的豪車夠闊綽,才擠得下這么多人。回頭須讓富爾維婭出錢找阿格里帕幫我另造一輛更寬敞的豪車,載我們一起去尼羅河尋寶。盡管放心,我不會讓你溺死在那里。”

  有樂搖了搖扇,說道:“我不想跟你去尼羅河那邊。”

  “由不得你,”赤膊壯漢拈葡萄分給我,笑覷道,“屋大維身邊總有些俊俏小子簇擁,幫他出主意整人。你們也須留在這兒幫我想法子好生整回他們,看誰更鬼靈精。別以為我不曉得他們又一路搞鬼,你瞧那個油頭粉面的梅塞納斯跑來車外鬼鬼祟祟……”

  我聞言投眸,只見一個妝容精致的纖秀少年在路邊探問:“你們怎么放走卡西烏斯一伙,為何不圍著干死他,好給愷撒報仇……”身后露出悄立之影,一人軀形高大,語聲渾厚朗亮的說道:“誰干誰?這當下他不干死我們都好了,你往山坡高處看,有沒看見卡西烏斯的人馬先已分布四周,跟我們比,不占少數……”

  妝容精致的纖秀少年回頭覓覷,有劍伸來拍了拍肩,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在另一側持劍說道:“回去告訴你朋友,不是我們沒想向卡西烏斯動手,他們先下手為強,連米洛也給制住了。你不想米洛先被干死罷?”妝容精致的纖秀少年連忙搖頭,詢問:“米洛怎么受傷了,誰干的?”

  “這就說不上來,”有個牽騎走過車旁的灰白頭發之人披罩麻布轉望道,“你那里不是存有好藥嗎?先去拿些來給米洛和此間的傷者,順便到草坡下邊便可看見那群西班牙騎士還在搜索你要的答案,祭司長也在那兒……”

  “叫他們別忙著搜索了,”赤膊壯漢伸頭往車窗外叫嚷道,“許多事情沒有你想要的答案。趕快動身要緊,我不想耽擱在這里又讓特里布拉斯騎象過來嘲笑……”

  我掏些藥伸遞車外,交給受傷的肩披灰毛襖白凈青年,車門邊有個嘴里沒剩幾顆牙的老叟拄著拐杖坐望道:“這就是你們和‘好人派’的分別。小布魯圖也有臉皮跟‘好人派’廝混?倘若換作小加圖在此,凡事非鬧個明白。”有樂以扇遮嘴,朝我悄問:“這個老頭怎么擠上車了?”

  “你們明明是‘貴族派’,”赤膊壯漢轉臉回來,嗤笑道,“也好意思自稱‘好人派’?不時又自許為‘貴人派’,而且極端保守,居然還說自己是代表進步方向的‘共和派’。倘若換作小加圖在此,只會害我們今天都走不成……”

  “幸好他已經‘掛’了,”有樂搖扇說道,“沒在這車上。然而這個老頭又是誰來著?”

  “我也想知道,”赤膊壯漢自亦納悶道,“西彼歐或者西彼俄怎么會在車上?”

  有樂聞言惑覷道:“什么‘嬉皮鵝’呀?我只聽說第二次布匿戰爭中有個羅馬統帥名叫大西庇阿,以在扎馬戰役打敗迦太基統帥漢尼拔而著稱于世,因此得到他那出名的綽號‘阿非利加征服者’。”

  “這個是小西比歐。”慈祥老頭歪戴假發蹺腿坐在其畔揩涕道,“你可以隨便叫他西彼歐或者西彼俄。他兄弟小加圖的女婿就是布魯圖斯。”

  “西比歐通常被認為是加圖的親兄弟,”信孝聞茄悄謂,“其實他們都是小加圖的舅舅李維領養。加圖被稱為小加圖,以區別他的五世祖——老加圖。小加圖與父親完全同名,其兒子亦與他們同名,由于祖宗幾代皆同名,因而小加圖之子稱為‘加圖三’,與小布魯圖一起死于第二次腓力比戰役。小加圖的女兒加圖妮斯嫁給小布魯圖,死于屋大維的復仇風暴。小加圖年幼時就父母雙亡,跟別的眾多男孩女童一起被保民官李維撫養長大。成為斯多葛學派的追隨者。他因為其傳奇般的堅忍和固執而聞名,特別是他與愷撒長期的不和。他不受賄、誠實、厭惡當時普遍的腐敗。加圖自愿參加了鎮壓斯巴達克起義的戰斗,大概是為了支持他的兄弟西彼俄。”

  “小加圖很受人尊敬,”慈祥老頭摳鼻說道,“曾在羅馬獨掌大權的蘇拉很喜歡與加圖及其兄弟西彼歐談話。甚至在加圖公開違抗其意見和政令時,也要召見這名少年。蘇拉的女兒科涅利亞嫁給了加圖的舅舅李維。雖然蒙受蘇拉厚愛,眼見名高望重之人被蘇拉下令處死,其時十四歲的加圖問老師為何無人殺死獨斷專橫者。其師撒爾佩東回答:‘孩子,他們怕他勝于恨他。’加圖回答:‘給我一把劍,讓我將國家從奴役之下解放出來。’撒爾佩東意識到這孩子的共和信仰很堅定,便留心地使他在城中始終有人看顧。加圖在很小的時候就顯示出他的固執性格。他的老師撒爾佩東說,雖然他很難被說服,而且有時難以調教,但在年少的時候,他就在同代人里得到了巨大的尊敬。西彼歐是一個好脾氣、討人喜歡的孩子,在玩耍中被其它孩子拉扯并向加圖發出絕望的尖叫時,加圖十分生氣。他什么也不說,就挺身而出將他帶離。”

  “小加圖嫉惡如仇,”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車窗邊嘆道,“非僅律己嚴謹,眼里揉不進一粒沙。他厭惡愷撒一伙所謂‘平民派’以賄賂和暴力來爭取民眾,小加圖作為貴族派的主要發言者,極力對抗這些人。不惜造成龐培和愷撒的決裂。小加圖競選最高執政官失敗。因為賄選和造假猖獗,他卻嚴格地進行誠實競選,于是毫無疑問地敗給了行徑茍且、泯滅良知的對手。小加圖冷靜異常地接受了失敗,但拒絕再次參加競選。小加圖要求元老院正式解除愷撒任期已滿的地方長官職權,并命令愷撒作為公民、不受地方總督法律豁免權保護地返回羅馬。此前,龐培駁回了所有命令愷撒返回羅馬的提請,但也逐漸注意到愷撒廣泛使用賄賂,支持民眾暴力。在龐培的默許下,加圖使終結愷撒地方總督職權的決議順利通過。愷撒多次嘗試進行談判,甚至退讓至放棄一切、只保留他的一個行省和軍團。龐培對他的退讓表示滿意,但加圖和蘭圖努斯拒絕讓步。于是愷撒將在回到羅馬受審判,或自愿流放、退出政壇之間二選其一。他僅率領一個軍團直逼意大利,儼如對元老院宣戰。”

  慈祥老頭在有樂背后揩涕道:“愷撒帶領第十三軍團越過了盧比孔河,從元老院奪取權力。這與蘇拉的作為如出一轍。愷撒被正式宣布為公敵。他追擊龐培帶領的元老院一派,龐培則棄城而走,到希臘去募集軍隊,其隨從諸人中就有加圖。龐培的軍隊一開始重創愷撒,便是由于加圖正控制著港口,龐培卻在法撒盧戰役被最終擊敗。但加圖和梅特盧斯沒有服輸,逃到了阿非利加行省,在烏提卡繼續抵抗。因為他在該城駐留并掌控其港口,被稱為‘烏提卡的加圖’。愷撒立克里奧佩特拉七世為埃及女王之后,繼續追擊加圖和梅特盧斯。占了數量優勢的愷撒軍團在塔普蘇斯地峽戰役擊敗了梅特盧斯的軍隊。愷撒一反其寬赦慣例,沒有接受梅特盧斯士兵的投降,將他們全部屠殺。”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拭淚道:“留守城中的加圖不愿在愷撒統治的世界茍存,甚至拒絕讓愷撒享有寬恕他的權力,于是拔劍自盡,但因為手上有傷,沒能成功。加圖并未即刻死去。他掙扎著掉到床下,撞倒了旁邊的一張小桌。仆人聽到了聲響,便發出呼喊。他的兒子和所有的朋友奔進房間,看見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翻滾,一大段腸子全在體外,但他還活著,望向他們。他們全都恐懼地站著。醫生上前要將未被刺傷的腸子置回體內并縫合傷口。加圖推開醫生,扯出自己的腸子,撕裂傷口,即刻氣絕。愷撒在聽到加圖之死時感嘆:‘加圖,我怨恨你的死亡,你卻怨恨我保全你的生命。’”

殷野望

隨手甩出些庫存,隨時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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