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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四十六章:山雨欲來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18443 2021-11-23 06:50:42

  那天,我從拾得的八菱鏡瞧著我往窗外看到我自己在荷花叢里探出腦袋,悄覷映影碧瑩的水面,恍然瞅見我在前邊垂柳蔭探頭投眸,望向我在亭子里撫今憶昔的身影,聞聽我抱著年幼的由羅憑欄述說陳年過節的往事,一個詭異的老女低垂著眼皮從亭柱后冒出來,躬拜著說道:“那年重陽節,家中就只有云光院殿下你一人是欽封‘從一位’的身份,秀忠公在世時還不是。他是過世后才追封為‘從一位、太政大臣’。而你當年就已經是‘從一位、民部卿’這樣尊貴的公卿品階。不過一時記憶迷糊了也沒什么,要說迷糊,沒人比我家那位一鐵公更迷糊。”

  我還沒迷糊到不認識她,這個老女就是稻葉一鐵的外孫女阿福。她年幼時患天花,臉上留有許多麻子。長大后她嫁給親戚稻葉家的養子。她父親利三本來侍奉稻葉一鐵,受到一鐵的冷遇后改投光秀,成為心腹家老。據說利三的母親是光秀的妹妹,而他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元親。不知道利三后來又怎樣成為光秀的表兄弟。總之,利三娶稻葉一鐵的女兒阿安為妻,生下女兒阿福,就是后來秀忠兒子家光的奶媽“春日局”。

  寬永六年,奶媽阿福以將軍家光的名義以及某個貴族義妹的頭銜前去覲見皇上與他的中宮,亦即秀忠的女兒。但歷來的規定是只有“從五位下”以上官位的人才能入宮晉謁皇上。而阿福當然不可能有“從五位下”以上的官位,可是迫于幕府的壓力,皇上不得不接見了她。為了給予接見的資格,皇上賜她“春日局”之號,授封“從三位”。

  由于她實際上是沒有任何官階的,只不過是將軍身邊的一個乳母,卻前來皇宮見駕,這讓皇上與許多公卿視為是種羞辱,認為家光沒有把他們的權威放在眼里。其實她奉家光之命拜訪朝廷,目的是態度強勢地勸告皇上讓位給秀忠的女兒為皇上所生之女“內親王”。皇上感覺受到極大的侮辱,但他又無力反抗,只有憤然退位,秀忠的外孫女未滿六歲就接受她父皇讓位。于是,年幼的女皇在我和她母親陪伴下登基了。

  不過,當初我在有樂他們家看見稻葉一鐵的時候,壓根兒沒想到他外孫女阿福將使稻葉家后來飛黃騰達。就連這位奶媽為稻葉家生養的兒孫們也在幕府紛紛得勢。

  稻葉一鐵自從跟隨信長上洛,從來憑借苦戰立功累累,因而在清洲軍中更有著與“尾張眾”分庭抗禮的實力地位。由于他女婿利三改投光秀,一鐵執拗地跟光秀鬧別扭,在他主公信長跟前鬧個沒完,最終鬧到光秀崩潰。利三死掉后,一鐵發現曾經被信長放逐的安藤父子趁“本能寺之變”帶領一族五百余人返回來搶他的舊領地,受信長所封得到那片領地的稻葉一鐵大怒,率部前去激戰,打敗這位“美濃三人眾”的老伙伴,安藤父子戰死,其一族自殺。后來一鐵又為領地境界糾紛,與恒興發生爭執。秀吉幫他從朝廷獲得賜封三位法印,又給了他近五萬貫之地,一鐵才肯接受秀吉調解,勉強停止吵鬧,七十四歲于隱居中逝世。一鐵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不只是他的耿直與賣力,尤其是他頑固的重復動作,特別難忘。

  “瞧,他被炸倒之樹壓在底下,”高次他們指著那簇倒塌的小樹堆兒,張望道,“人家一積見勢不妙就躲開了,憑稻葉一鐵的本事。明明能一下子掀開那些樹蹦出,他偏偏來回折騰,重復把自己壓回樹堆里面,搗鼓半天才爬出……”

  一個黑乎乎之物冒著煙滾動過來,有樂低頭亂瞧,不安道:“一積,你還沒‘掛’嗎?又丟什么東西過來啦?”

  高次拿著伸縮自如的劍指向他身后,說道:“這個不是一積扔過來的,是剛才從樹上跌落的家伙扔的。”

  “沒錯,是我扔的。”那個名叫佐助的家伙桀然笑道,“甲賀流的好東西,瀧川一積沒學會。嘗嘗我這枚‘無花果’味道如何?”

  “‘無花果’也是甲賀流的嗎?”慶次瞅見那物冒著煙從他腳邊滾過,愕問,“你跟誰學的呀?”

  “傳說猿飛佐助是居住在信州鳥居峠的山林隱士鷲尾之子。”季通皺眉說道,“一天傍晚在林中與山猿追逐嬉戲時偶遇甲賀流高手白云齋,并拜其為師學會甲賀流忍術。同他的名字‘猿飛’一樣,他有像猿猴一樣在樹上攀援飛躍的本領,來去無蹤;而且他徒手格斗的武功也很好,人們根本無法捕捉他。不過我看他樣子真的不像年輕人……”

  “樣子會騙人,”那個名叫佐助的家伙桀然笑道,“慶次看上去像年輕人,其實他比利長的父親利家還大了好幾歲。一積看上去很衰頹,其實他年小得很。我自幼生活艱苦,長得急了。唉,人這一生哪有多少真正幸福可言?還不就是出生、受苦、死掉?”

  慶次與季通相覷之間,皆有同感,唏噓道:“還真就是這樣。一出生,就吃各種苦,然后死掉。”

  “區別在于,”名叫利長的束發蓬松小子從脅下拔出佩刀,揮向佐助,冷哼道,“各人死法未必一樣,而且早晚有別,或快或慢。比如你這家伙就會死得比我們早,腦袋還會掉下來!”

  那個名叫佐助的家伙桀然笑道:“它滾到誰腳下了?”利長低頭瞧見腳下冒煙,驚叫一聲:“哇靠!”匆忙跳開。

  禿老頭拖著一支沉甸甸的厚重鐵劍,步態蹣跚地走過來,眼見那物滾近他腳下,便拾起來,語聲鏗鏘的說道:“又是這種東西?”眾人見狀連忙后退開去,有樂驚嘖一聲,說道:“怎么又給稻葉一鐵撿到這種危險的東西?萬一他又重復動作,豈不是要爆大钁?”

  禿老頭哼了一聲,說道:“我死也不會再重復自己!”俯身將那冒煙之物又放下來,抬腳欲踢。有樂忙問:“你要踢去哪里?”禿老頭又將那冒煙之物拾起來,說道:“先前不是說,踢給幸侃嗎?”幸侃不安地咕噥道:“我是無辜的。”

  有樂指了指那個名叫佐助的家伙,說道:“情況有變化了。踢去給這個家伙才對!”禿老頭將那冒煙之物又放下來,抬腳欲踢,卻又忍不住拿起來瞧了瞧,被火繩燙著了手,吃疼縮指不迭,那東西掉地亂滾,噴出大團煙霧彌漫,有樂捂著耳朵跑開,一頭撞在樹上。

  高次在濃煙中咳嗽道:“它滾去哪里啦?全看不清了。什么時候才爆啊?”

  “都說‘樣子會騙人’啦!”那個名叫佐助的家伙桀然笑道,“不會開花,才叫無花果。它只放煙霧,不會炸開花!”

  趁煙霧迷朦,披發垂面之人揪著我往樹叢里疾竄,然而頸后一刃追臨,依仍不離不舍,任憑他怎般變換身法,總也擺脫不掉。披發垂面之人桀然道:“非要拼命嗎?”

  “蒲生大人,讓一讓!”隨著尖銳磨擦之聲,禿老頭拖著沉甸甸的厚重鐵劍,步態蹣跚地走過我愕望的眼前,一步一殺機,挾帶巨大殺氣,語聲鏗鏘的說道,“要拼命,有我就夠了。”

  語畢,禿老頭拖劍而行,從我跟前踉蹌走過,突然轉身掄劍劈來,其勢凜凜。

  名叫佐助的家伙翻手之間,又從袖內滾出數枚蹦跳撒煙的小黑球兒,在眾人愕覷之間噼啪爆閃耀眼的熾光。

  禿老頭眼為之炫,不覺劍勢稍緩,披發垂面之人騰身提腳往劍鍔疾點一下,借勢翻縱更高。禿老頭被蹬得手腕一沉,劍勢去偏,霍然將一棵大樹削為兩段,劍勢仍剎不住,接連又斫斷兩三簇矮樹。耳聽得有人提醒了一聲:“當心甩手劍!”禿老頭抬眼只見披發垂面之人從半空中甩手撩芒,蕩落一道迅若閃電的劍光。

  究因大劍沉重,禿老頭抬起招架不及,眼見掠刃臨喉,樹后翻出一個草笠遮眉之影,從肩披的草編斗篷內揮出一道疾芒,迎向披發垂面之人撩來之刃,叮的互磕,我眼前有火花濺閃。

  披發垂面之人贊了一聲:“千賀,好劍術!”甩袖旁擊,接二連三撩斷數株樹,趁身后追臨的劍芒和人影頃遭阻礙,發足踢點樹臂,籍借樹枝反彈之勢,挾我高縱蒼梢。我仰面只見一影掠月,先已騰上夜空,轉面嘿一聲笑:“你們要打甲州?不怕死就來!”朝下邊撒出一大片寒星點點般的飛芒。

  我心下暗異:“猿飛佐助果然了得,不過他這樣雨點般拋撒暗器,底下的人會不會遭殃?”卻聽叮叮之聲亂響,那些飛閃的寒星紛紛蕩開,一道劍芒如影隨形,掠空驟近。

  披發垂面之人凌空連環飛踹數下,從追臨頸后的劍梢疾竄開去,提著我衣領子的那只手忽沉,我隨之墜下。眼看要摔個結實,一人從煙霧中探手,將我拎在半空之中,腳離地面不足數尺。我低眼一瞅,驚咋了嘴兒道:“好險!”轉面瞧見肩后有只斷手仍抓衫未落,我嚇一跳,忙掙甩開去,不安道:“誰的手?”

  “還能有誰?”幸侃語如悶雷般的聲音在耳后咕噥道,“殷滅敗武功那么高,卻忒過托大,竟然在蒲生劍下丟了一只手,委實出我所料!”

  “蒲生的劍下亡魂不少了,”名叫季通或者賴鄉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伸棍子戳了戳掉落于地的半截斷手,蹙眉說道,“殷滅敗該慶幸他只掉了只手,沒丟了命。”

  隨即抬眼投來,低哼道:“你呢,幸侃?”

  幸侃似覺頸后一寒,不由胖臉憋緊,隨著喉間嚕嚕悶響,緩緩地把我放了下來,徐徐轉面覷向身后,嗡聲嗡氣的咕噥道:“蒲生,我身后是你嗎?”

  他剛費勁地扭脖轉面,額頭就啪的挨了折扇一記敲擊,打歪了大腦袋上那頂根本就尺寸不合的儒冠。

  一人從霧中走近,眼光瘋狂而覷,沒等幸侃扶正腦袋上罩著的小儒冠兒,提折扇又敲了敲其頭,睥睨道:“又背著我在這里搞三搞四,是不是呀?尤其你這個胖子!什么扮相啊?”

  “儒雅吧?”幸侃轉身給他瞧肩后挎背的小藤簍兒,語聲渾厚的笑道,“落榜歸來的書生秀才樣子,瀟不瀟灑?我覺得比你那瓜皮帽兒形象好看很多。先別生氣,這兒還有幅畫要送給你……”

  “什么畫?”眼神瘋狂之人瞪著幸侃的文生模樣,皺眉瞥我一眼,見我抿嘴在旁,他冷哼了聲,問道,“剛才我錯過了什么好戲?胖子有沒搞鬼呀?”

  “看,歌仙!”幸侃從藤簍里掏出畫軸展示,伸到眼瘋之人跟前,擋住其視線,嗡聲悶響的說道,“這是三十六歌仙之一。我專門帶來給你收藏的,美吧?”

  眼神瘋狂之人詫異道:“這是歌仙嗎?怎么畫的眉眼和儀態跟我旁邊這個妞兒瞅著神似?”幸侃瞅我一下,似有同感,點了點頭,咕噥道:“我看美女都差不多一個樣的了。其實還是丑女好認,千奇百怪。你是沒見過我老婆,忠真他媽媽是斗雞眼……”

  秀吉擠過來探眼而覷,邊瞧邊問:“這幅畫兒,你先前藏在哪里的?”幸侃偷眼掃覷周遭,沒瞅見剛才使他頸后一寒之人,似自納悶,徒惹喉中嚕嚕亂響,他移轉了目光,朝我投來不甘心的一眼,咕噥道:“藏物之術,我也會一點啊。不然多少私房錢都給老婆搜刮去了,哪有余錢追求風雅?要知道,追求風雅很花錢的!需要買這么多東西這里送那里送……”

  “追求風雅是很花錢,”眼神瘋狂之人收下畫像,冷哼道,“不過養這么多廢物更花錢。先前是誰在那里瞎起哄,亂嚷嚷說干掉了殷滅敗三個徒弟的?害我跑去山坡那邊白跑一趟,啥都沒看到。又跑回來這里,仍是啥也沒趕上。剛才這里有什么熱鬧來著,感覺硝煙味很濃的樣子。誰跟誰打,打起來沒?”

  “很精彩!”利長忙回稟道,“猿飛佐助和出云阿國先后被我們打跑了,慶次作戰英勇,值得褒獎。但更精彩是蒲生大人一出手,重創了殷滅敗那般厲害的人物。并且我們大伙兒還在長益公子率領下一起聯手奮戰,遏制了伊集院忠棟的攪局。雖然這胖子幺蛾子不斷,不過我們在瀧川大人孫兒一積的二踢腳火力輔助之下,總算沒讓他占到便宜……”

  “所以我讓長益這小混蛋率領你們這班年輕一代準備跟隨信忠去打勝賴,這個決定是英明的。你們要繼續努力呀!”眼神瘋狂之人聞言高興,環顧左右,睥睨道,“他去哪里了?”

  慶次光著身擠出來,撅股趨前說道:“我在這里!”眼神瘋狂之人揮折扇啪的把他打開,冷哼道:“我問的是,長益在哪兒?嘖,就是你們所謂的有樂!”

  有樂滿頭灰土的從樹叢里爬出來,懵著眼問道:“什么事呀?”

  “你今天立了首功,”眼神瘋狂之人踹開礙路的那個名叫一積的焦黑矮小家伙,上前拉有樂起身,伸手拍掉他兄弟肩頭沾著的落葉和灰土,目含贊許之色,說道,“率領蒲生等一眾年輕小輩奮擊退敵,重創了甲州的殷滅敗、干跑了昌幸家的猿飛佐助,并且還活捉了義久和義弘兄弟他們家夠重量的人物伊集院忠棟,鼓舞了士氣,振奮了人心,居功甚偉。你說我該賞你什么呀?”

  “啊?活捉?”幸侃聞言不安地咕噥道,“其實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路過看熱鬧。幽齋,你可要幫我說話。幽齋,你在哪里?”

  “他對這個幼弟太好了,”藤孝在我后邊以折扇遮嘴,小聲說道,“剛才聽其言外之意,竟然把蒲生這般人物也置于有樂之下。而且有樂這么多年從不干正事兒,他也不以為忤。難怪有一種不靠譜傳聞說有樂其實是他偷偷私生的兒子。不過我覺得這根本不靠譜,那只是一種純粹的手足情深……”

  有樂猶豫地問道:“這樣就有賞?”眼神瘋狂之人拍其肩膀,點頭說道:“論功行賞,那是一定有的。你想要什么,盡管提!”有樂瞥我一眼,遲疑地問道:“那……可不可以留我守家,不帶兵去打甲州?”

  “這怎么行?”眼神瘋狂之人低哼一聲,隨著有樂的眼光,也瞥了瞥我,隨即移目瞪視他兄弟,以不容置辯的語氣說道,“你要留她住下來死心塌地當我們家女眷,就得先去滅掉她家。包括夫家和娘家。我們家都這樣干,你也不能例外。”

  有樂聞言又苦起臉之際,信雄越眾而出,擠上前挺著胸說道:“我最仗義了!不如派我去滅掉她家,包括夫家和娘家一個不留。然后讓我把弦續上……”

  沒等他說完,眼神瘋狂之人伸來折扇,敲其嘴巴,搖頭低哼道:“閉嘴!你伊賀那邊捅出來的漏子還沒完全搞定呢,先不要想續弦的事情,繼續搞定它!”

  隨即轉面掃視眾人,目光一沉,凜然說道:“伊賀是鬼魅之國,把他燒光殺光。”

  由于領地交鄰疆界糾紛爭拗,信雄在伊勢建造丸山城作為攻打伊賀的橋頭堡。伊賀的地侍們先發制人,搶先發動攻擊,趕走了信雄派去筑城的瀧川家高手雄利,放火燒毀了丸山城。據說這下本來就被信長身邊的人看不起的信雄更加遭到了其他家臣的輕視。

  信雄率領大約一萬人,兵分兩路,突入伊賀。在百地三太夫的指揮下,伊賀的忍者軍團很聰明地避免與信雄的部隊正面交戰,而是揚長避短,采用拿手的忍者戰術,不斷地向信雄軍發起襲擾。道路上,山林中,伊賀忍者神出鬼沒,僅只一天,信雄便在山地戰中遭到了伊賀的迎頭痛擊,損失過半。敗仗回來后被他父親斥責,認為他擅自征戰,還打輸了,有損清洲軍的威名。

  信長在搞定了石山本愿寺之后,騰出手來,著手消滅伊賀。

  清洲大軍四萬多人,由信長親自領軍,率領長秀、瀧川、蒲生等驍將,兵分五路進攻伊賀。信雄也率領了大約一萬三千人參與。伊賀之地,人口約兩萬,總兵力不過四千。在這種情況下,伊賀似乎已經被逼上了絕路,只有死戰到底。伊賀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僧侶忍者,全都與清洲軍展開了慘烈的搏殺。

  伊賀忍者仍是采用了拿手的忍者戰術,但信長對忍者的戰術早有準備,并加強了戒備,再加上有伊賀叛徒的協助,加上巨大的兵力優勢,伊賀各地的忍者家族相繼戰敗,一個個堡壘先后失守,到處都有火焰在燃燒,到處都有殺戮在發生。忍者,百姓,僧侶,不分男女老幼,一個個倒在了血海之中,伊賀成為了一片焦土。

  最后在柏原城,忍者聚集了最后的兩千余人。信長以三萬大軍包圍了這座小城。就在大家都認為第二天就能攻滅這小城的時候,出人意料的是,伊賀忍者居然向信長投降了。更出人意料的是,信長居然爽快地接受了忍者的投降而沒有趕盡殺絕。原因為何,無從所知。

  清洲軍終究沒有把伊賀人趕盡殺絕,但伊賀畢竟還是受到了毀滅般的打擊,為首的“三上忍”,除了服部家早就離開伊賀,另外兩家中的百地三太夫戰死,藤林不知去向。當地的忍者聯盟也被摧毀,大多數忍者不得不亡命他鄉,伺機復仇。

  “我沒趕盡殺絕,他們不感謝,反而要報仇。你們不要收留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眼神瘋狂之人伸出折扇,抬手指了指,冷哼道,“尤其是光秀。聽說有些伊賀忍者通過你的家老利三暗中牽線,有意投靠你。忍者的密信我攔截了,說什么對你寄以厚望,無非想利用你向我父子復仇。站錯隊沒好果子吃,不要上他們的當!”

  光秀驚出一背梁汗,連忙拉著女婿信澄,跪伏道:“主公明察,我絕對不會跟他們蛇鼠一窩。”

  抬眼瞥一下主公神色,隨即趨趄往前,低聲又道:“誠如主公所知,我平生最看不起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了,附近應該尚未清理干凈。甲州和無衣流那幾伙人未必全都甘心離開了,樹上可能還有忍者暗伺。須要清理一下。”眼神瘋狂之人會意地點了點頭,光秀側轉面孔,悄朝身后做個手勢。

  隨著大片桔梗旗攢然涌現,只見一個銀甲青年率領眾多持火銃的兵士影影綽綽地分布在林霧之中,齊朝樹梢轟然發射。幾乎每一株樹上都挨了轟擊,落葉紛灑。

  過了好一陣,我才耳嗡漸息,秀吉在旁轉顧,不安道:“光秀,沒想到你帶了這么多兵分布在左近。”

  “彼此彼此,”光秀抬眼瞧了瞧他的神情,拾起墜落身旁的一只插有箭矢之鳥,輕手投到秀吉腳下,移目望向更多插有箭矢的鳥雀墜樹,說道,“你不也一樣?甚至帶來清須這小地方的兵比我還多……”

  名叫如水的蠟樣面孔之人提來幾顆人頭放置于地,見秀吉投以詢問般的目光,便躬了躬身,稟道:“殷滅敗的三個徒弟,首級在此。”

  秀吉喜道:“主公啊,你看如水他們多利索,說話間就把首級給你提來了。”

  “這就奇了,”光秀抬手示意身后一個銀甲武將拎出幾顆人頭,蹙眉說道:“我這兒也取獲幾顆首級,卻不知誰才是殷滅敗的徒弟?”

  “你們當心了啊,”權六唰的打開精致折扇,從我身后轉出來,上前察看雙方齊呈的首級,皺眉說道,“有誰亂拿無辜百姓的腦袋來充數領功,在我們這里是重罪不饒!”

  隨即咦一聲稱奇,搶過旁邊的火把照了照光秀那邊所呈首級,又打手勢讓人提燈籠靠近,湊眼細瞧,納悶道:“光秀啊,你是挖墳去了嗎?”秀吉也湊過來瞧,幸災樂禍地說道:“到底還是老爺子眼神兒好,看出光秀這邊有問題了是嗎?”

  “問題大了去!”權六推開秀吉,嘖然道,“唉呀你別擋住光線!主公快看,這里邊竟有一顆死人頭顯然是‘三好三人眾’之一的巖成友通!”

  “啊?”光秀原本端然自若地以冷笑的眼神瞧向秀吉,聞言嚇一跳,變色道,“怎么可能呢?”

  “對呀,這怎么可能呢?”秀吉似亦感到難以置信,不顧權六推搡,連忙又擠上前探眼而覷,口中驚呼道,“真的很像三好家臣友通,此人享受三好同族待遇。參與襲擊義輝后與久秀敵對。后因支持義昭被咱們軍隊攻殺。記得早就死了吧,怎么這顆人頭好像剛割的一樣,血肉還很新鮮……”

  “怎么會是他?”眼神瘋狂之人不覺展扇搖了搖,愕覷道,“光秀啊,弄虛作假就不好了嘛!你是不是剛去挖了三好家的墳啦?”

  光秀忙趨前分說:“哪的事?我還沒來得及細瞧其中有誰,他們就呈上來了。這幾顆人頭都很新鮮,應該是我女婿秀滿他們剛割的,是吧秀滿?”

  “剛割的確是沒錯,然而……”權六拿起另外幾個首級挨個細瞧,越看越神色疑惑,皺眉說道,“這都應該屬于已死去多年的人。除了友通之外,我還認出另外一個是三好家的近侍。記得好像是跟隨政康身邊左右不離的那個小白臉,他唇下有顆大痣,此人模樣很好認。”

  “這就奇了,”秀吉捧過那顆慘白的人頭湊近火光來回瞅,難抑納悶道,“所謂‘三好三人眾’不是早被我們干掉了嗎?怎么會又死而翻生,跑來這里被光秀再干掉一次?”

  “大驚小怪,”長秀捻著微須,丹巾羽帶飄飄地立在不遠之處的樹下,若有所思的說道:“有什么奇怪?當年我就說了,你們高興什么勁兒呀?‘三好三人眾’雖然戰敗,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尤其筆頭家老長逸,以及政康,那時你們誰看見他們尸體了?長逸是三好三人眾之首。最早跟隨長慶,轉戰近畿,成為家中筆頭家老。長慶死后密謀殺害義輝將軍,后來曾逃往四國,投靠元親他們家,繼續與我們做對。失敗后你們有誰找到他尸骸了?至于政康,傳聞他會秘術,戰敗后躲去了昌幸家中,也不知真假。這會兒倘若便連傳聞死于刀禰坂之戰的龍興公子也冒出來,我一點兒都不奇怪。誰見過他尸首了?”

  “現下看見首級了,”眼神瘋狂之人搖了搖折扇,展顏道,“值得高興。尤其是從中可以發現‘三好三人眾’的殘存余孽躲去了昌幸家,至少與他們有關。我早就懷疑久秀一伙謀殺公方,信玄這廝也脫不了干系。素聞信玄跟久秀頻繁互通密信多年,久秀干的那些壞事很難說沒有他的份。他的兒子也很壞!這幫陰魂不散的壞東西既與甲州的勝賴、四國的元親都有干系,我滅他們名正言順,也算為公方報仇。”

  “公方,”藤孝在我身后以扇遮嘴,小聲說道,“就是遭三好三人眾與久秀聯手謀害的義輝將軍。”

  “秀吉、光秀今天也立了大功。”眼神瘋狂之人環顧左右,說道,“可惜昌幸家那個誰的腦袋沒在這里。”

  “那個誰呀?”秀吉張望道,“猿飛佐助這廝很難捉。不過蒲生似乎趕過去追他了,就算沒栽在蒲生劍下,剛才我的兵紛紛放箭,而且光秀的兵也四下放銃,主公你看射落了這么多鳥雀和松鼠,撒得滿山都有。說不定明天還能找到他尸體混在遍地死鳥里面。”

  有樂忍不住問道:“你們剛才亂射一氣,會不會射到氏鄉呀?萬一天亮后發現蒲生躺在遍地死鳥里面……”秀吉嘖然道:“怎么會呢?就算你對我的兵和光秀的兵沒點起碼的信心,也總該對蒲生有點信心吧?他平時都跟鬼一樣飄忽了,何況真飛起來的時候。他在戰場就不時飄上天空,飄來飄去讓我害怕……”

  權六拿著火把來回尋覷那些首級,頭沒抬的說道:“可惜秦惟和他女兒的腦袋不在這里。不過另外幾顆頭似乎是元親那邊的秦泉寺眾,發型和秦惟一個樣,平頭短發,且有香疤印痕。巖成友通的兄弟武通大概還活著,你們以后遇到他要小心。此人本領不弱,心狠手辣,而且極為記仇。前次我干掉了他在越前出家的一個兄弟圓通,曾腌制其首級派人送給主公,順便給長秀也捎了話,讓大家留意一下圓通的長相。因為他這幾個兄弟很相似……”

  “記得是跟那些腌蒜、腌豆、腌棗一起送來的吧?”長秀蹙眉道,“當時沒留意。那顆腌人頭在我廚房一個柜里擱了很久,后來還發霉了。你以后別把腌人頭跟吃的裝載一起同車送來。”

  “他那個兄弟圓通在越前煽動一向宗搞事,”權六在那些人頭之間比劃道,“被我親自圍剿。圓通很能打,而且悍猛異常。我跟他搏斗的場景,你們那天沒看見太可惜了。他簡直跟猛鬼一樣,我已把他腦袋快割掉了,他仍然惡狠狠地撕咬。直到我整顆拔下他的頭頸,他那顆兇狠的腦袋仍不肯死,張著嘴還在咬……”

  他述說得驚心動魄,非僅讓我腸胃不適,便連長秀他們也聽得皺眉不已,大家紛紛轉身走開。

  “全是好消息!”眼神瘋狂之人搖著折扇,掃視道,“一時難以消化這么多。說來聽聽,有沒有不那么好的消息?”

  “有!”光秀見沒人接茬兒,硬起頭皮,不安地趨前說道,“剛才秀滿他們聞報,森長可受傷了。”

  “怎么回事?”眼神瘋狂之人止扇不搖,蹙眉問道,“鬼武這么厲害,誰傷他的?不會是秦惟這老不死吧?先前我聽誰嚷嚷說,鬼武與秦惟打起來了,不是勢均力敵了嗎,又如何受傷?”

  光秀瞥看其神色,陪著小心說道:“聽說秦惟拿走了鬼武那支無骨鎗,惹得鬼武一路追去廝拼。利家、秀滿分頭趕到之時,鬼武拿著一根斷鎗正在大發脾氣,大概他們兩人都掛了彩。秦惟有人接應,拋撒了大片濃厚煙霧彌漫林中,掩護他逃脫。鬼武不顧身上有傷,搶了匹坐騎又追去了,利家在后面跟著他,我讓順慶尾隨前去照應,料必無事。而且他們說鬼武傷勢不重,就只臉頰上多了一道疤。”

  “唉,多么漂亮的人兒,以后就這樣了?”眼神瘋狂之人聞言不禁嘆惜道,“但愿他從此看上去更增幾分英武驍狠之氣,而不是一味的變難看。”

  光秀垂下眼皮,也跟著嘆了口氣,說道:“秀滿他們說,秦惟用無骨鎗刮破了鬼武的半邊臉頰,裂綻的傷口還不淺,他卻不肯縫合,急著就去追擊了。唉,這樣一來,愈合就更難如初了。”

  “真是天妒紅顏,”眼神瘋狂之人聞言越發嘆惋道,“由于他那張臉長得好看,每次戰斗竟都傷在臉上。這不是上天嫉妒他,還能是什么?雖然我也生得好看,卻從來沒傷過臉。攻打石山本愿寺那次,打得那么激烈,炮火在我英俊的臉旁飛來飛去,就沒擦破一點皮。不過后來我還是受傷了,卻傷在腳上。”

  說著,掏出個小鏡子,往臉上照了一下,見到鼻青眼瘀的樣子,不由嘖一聲,難抑懊惱地朝我投來一眼。

  所謂受傷那一次,無非又是一場相當混亂的戰役。孫一等雜賀眾在三津寺將信長的部隊擊破,包圍了信長軍防守的四天王寺。雙方在四天王寺附近展開了激戰,當時的雜賀眾激烈地攻擊信長,彈火蹦跳來往,甚至使信長的腳負傷。隨后,清洲軍聲稱獲得了雜賀孫市的首級,由而士氣大振。因為當時雜賀方的兵力被稱為“馬鎗百駒、鐵炮千挺”,而他們的鐵炮大將孫市素享傳教士記述中所稱“紀伊最強的指揮官”的極高評價。雜賀孫市的首級被送到京都示眾之后,據說孫市又在本愿寺陣營出現了,率部向播州進發,孫一則留守穩定大局。

  可以想見信長有多懊惱。從石山戰事之始,孫市的雜賀眾就給信長征服本愿寺這場漫長的苦戰之旅增加了極大的麻煩。我上石山找爺爺的那年九月十二日,本愿寺的門徒向信長的本陣發動了攻擊,拉開了曠日持久的“石山合戰”序幕。

  隨后,支持本愿寺的勢力向信長發動了全面而猛烈的攻擊。“伊賀守”孫市率火力犀利的雜賀眾擊退了信長的部隊,緊接著,雜賀眾出擊,在滓上江再次擊退了信長軍。在這一戰中,信長麾下的“越中守”定常被殺。孫市與本愿寺僧兵一起以三千挺鐵炮向信長猛烈攻擊,兩軍發生了鐵炮對射戰,清洲方面留有“敵我雙方的鐵炮射擊聲日夜不停地響徹天地”的記載。這一戰信長可謂充滿了艱難。

  那年,信長已經四面皆敵。本來已經被趕出京都的三好一伙與一向一揆聯手,在攝津登陸,開始向信長進攻。信長為了壓制他們,立刻出兵天王寺,九月移兵天滿森,開始總攻擊。此時率領著三好方火鎗隊的,就是曾在信長軍里當雇傭兵的雜賀孫市。

  九月十二日,兩軍使用數千把火鎗開始了激烈的鎗戰。信長方的主力鎗隊是根來眾、雜賀眾、湯河眾,也就是說當時雜賀眾是分成兩派的。加入信長方的雜賀眾,應該是與根來眾比較接近的雜賀三緘眾。史冊記載了那時的戰況:“火鎗三千,每天互相攻擊的時候,敵我雙方的火鎗聲音日夜響徹天地。”

  當年孫市并不是從屬于本愿寺和信長作戰,而是作為被三好家雇傭的一個軍團的首領在迎擊信長。

  顯如上人意識到:“一旦孫市他們陣地陷落,我們寺院也就危險了。”

  九月十二日晚,本愿寺顯如終于下定了決心,號召門徒奮起,突如其來的從側面向信長軍發起攻擊,這使信長大為震驚。

  大概就是在這場戰斗里,孫市和本愿寺會合。本來這場戰斗雙方實力相差太大,繼續打下去的話,孫市他們陣地是一定會被攻陷的,但是這場戰斗的結局卻是信長方的成政負傷、定常戰死,清洲軍退卻。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信長妹夫長政背叛,聯合義景和六角氏等各方勢力呼應本愿寺的行動,出兵攻破信長麾下森可成守備的近江重鎮,殺死森可成,并向京都進軍。信長為了對付他們,不得已而退兵。信長和本愿寺之間歷時十多年之久的石山合戰,就從這里開始了。

  “你看我的腳趾,”眼神瘋狂之人提足展示給我看,褪襪說道,“當時被跳彈蹦過來傷到了,很痛。不過還好,只是擦破了點皮。我旁邊一個家伙就沒這么幸運了。他率領手下正朝敵人猛烈射擊,被一顆流彈打在石階上蹦回來射入眼窩。當時我們沒留意,過后才發現他蜷身伏倒在血泊之中。手還撐著鎗,就這樣沒聲沒息地死去。唉,我又少了一個‘發小’……”

  “所以,要珍惜越來越少的‘發小’!”沒等我看清楚傷疤在哪兒,他就收回了足,伸手按在有樂肩頭,另一只手輕輕撫摸我的肩膀,感慨道,“歲月如梭,能讓你留住好回憶的面容不多了。”

  權六亦有同感,望向目光瘋狂之人身后幾個花花綠綠的小侍,搖了搖精致折扇,唏噓道:“主公所言甚然。森長可和森蘭他們幾兄弟的媽媽林阿盈,就是總能勾起我好回憶的面容。林通安這個女兒真是很漂亮,可惜先許配給森可行的長子森可成,可成戰死后她又急著落發為尼,號稱妙向尼。聽說他們祖先義隆那一代改過幾次家譜,自稱姓‘源’。其實‘森’家和‘林’家祖輩本是同宗……”

  他所說的森可成是位猛將,幼名“滿”。尾張蓮臺人森可行的長子,出生于美濃那邊的蓮臺寺,最初侍奉信長岳父家,但隨后不久便出現在信長家臣集團名單上。我出生的前一年,森可成參加清洲城之戰。后來在桶狹間之戰,信長采納了森可成的進言,率領騎兵從山坡發動突擊殺入敵人本陣,最終大獲全勝,擊殺“東海巨人”義元。森可成受封金山城,深受信長信任,直至信長妹妹阿市的丈夫長政背叛,聯合義景攻擊信長城池,森可成守城戰死。

  信長的崛起離不開自己的努力,更是犧牲了無數忠心耿耿的家臣。正是這些家臣的努力和犧牲,奠定了信長事業的基礎。森可成在信長接任家督后投入其家,是信長早期倚重的重臣之一,幾乎參加了信長創業初期的全部戰役。信長進京后的那一段時間,是森可成最為活躍的時期,他馬不停蹄的參加了一系列的作戰。先與權六、賴隆進攻近江觀音寺城。同月,圍攻青龍寺山城。隨后,出戰北伊勢。繼而,進攻越前、近江等地。而且從永祿十一年開始,還與貞勝共同擔任“京都所司代”。

  元龜元年九月,義景、淺井聯軍三萬余圍攻森可成等人駐守的近江重鎮。此時正逢包圍信長的高峰期,信長疲于應付,無暇援救。森可成率領六千士兵在十八日擊退敵軍后,十九日與信長之弟信治、以及茂綱等將領一起戰死。寡不敵眾的森可成在混戰中力盡身亡,享年四十八歲。受到森可成死戰的鼓勵,士兵們并沒有放棄守城,依然奮勇戰斗至死。森可成的兒子們更是繼承了森可成的遺志,都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了他們的主公。由于森可成長子森可隆已在越前陣亡,因此家督一職由次子森長可繼承。

  可成亡故之后,信長讓他年僅十三歲的次子森長可繼任城主,當時森蘭六歲、森坊五歲、森力四歲。滿懷喪夫痛苦的妻子阿盈命兒子長可厚禮延請高僧榮嚴和尚在金山城邊開創大龍山可成寺,可成的靈位就被供奉在寺中。她在這里落發為尼并皈依了一向真宗,法號“妙向”。

  有意思的是,她丈夫追隨信長對抗一向宗,阿盈在丈夫死后卻皈依了一向宗。而她的兒子們卻又自幼跟隨信長左右,同生共死。

  真正開創了森家歷史的是森可成。他的小兒子忠政,后來成為津山藩初代藩主。而他們家最精彩的時候,就是在信長身邊。

  有樂悄悄問我:“你又流口水了嗎?”我輕手捶他一下,自揩嘴邊,不好意思的笑道:“沒有吧?”

  “什么叫‘沒有’?”眼神瘋狂之人仰望夜空,嘖然道,“先前我明明看到有月亮。所以我讓德大寺實久他們把西餐的宴席安排到山頂上,就是為了讓你們邊吃夜宴邊賞月。”

  “主公啊,那不是月亮吧?”秀吉趨前說道,“好像是飄過夜空的‘天燈’來著。先前我聽說女眷們在那邊要放燈玩兒,還把重友和清秀也叫去幫忙了。”

  “孔明燈嗎?”眼神瘋狂之人走在山坡邊兒上,納悶道,“是不是叫這個名呀?沒事亂放什么燈啊。你們也是閑得撐了,還不如弄些煙花,讓夜空更璀燦些。先前聽你們吹噓,不是說重友他們能弄出巨大的足印快步踏過夜空的精彩效果嗎?”

  “我這就去安排,”秀吉連忙答應而去。長秀捻須在旁,嘖然道,“那是要等到大聚慶之日才放的焰火,現下先別折騰了。秀吉,你和光秀趕快讓各自的兵到林子里撲滅火焰,先前你們亂轟一氣,我看到好幾個地方冒煙,別燒了山。”

  秀吉轉身吩咐如水去辦,隨即又轉返,說道:“聽說光秀的兵已經在下邊忙著四處找火來滅了。我也讓如水去幫幫他。不過我覺得似乎要有雨,咱們會不會在山頂上淋成落湯雞?”藤孝在旁點頭稱然:“我也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權六揉著腿說道:“我的關節和舊傷一齊告訴我,可能會有雨。”

  “還用你們說?我早有準備,”眼神瘋狂之人伸扇一指,示意大家瞧那片燈光亮堂的棚兒,睥睨道,“我到山頂吃夜宴,老天應該給面子。就算它不給面子,硬要下點雨,也淋不著你們。”

  山坡兩旁一路上皆掛有燈籠,沿著山道上來,我們眼前又一亮,原來坡上已預先掛滿了燈籠,還有個“回”形的大棚子早就搭好了,里面鋪有榻席,擺設餐具齊備。

  萬里小路充房和另一個油頭粉臉的橢圓面形家伙迎候道:“主公,都弄好了。大家快進來吃西餐!”

  “就這?”權六上前一看,皺眉不已,“他們太落后了。光吃這東西能飽?”

  萬里小路充房指揮一伙侍應來回穿梭,端著盤子上菜。

  “面條?”權六懊惱道,“這就是西餐?”

  長秀一手拿刀一手拿叉,脖子下還裹塊白布,坐在那里文質彬彬地說:“不是面條。這是通心粉,澆上茄汁和肉沫很好吃。”權六納悶道:“茄汁?怎么是紅的,就跟血漿或者稀屎一樣……”長秀嘖然道:“這是番茄。而且吃東西時,你別提屎呀,破壞食欲知道不?”權六惱哼道:“看見這個樣子的食物,我已經沒胃口了。”

  秀吉伸叉子戳了塊肉,驚奇道:“哇啊,你看這塊肉有多厚,而且還沒熟透。”

  權六伸刀攔截,把肉奪下,說道:“筑前,不要偷偷摸摸從我面前的盤子里搶肉去吃。”

  秀吉不甘心,又用叉子把肉戳過去,說道:“然而這個盤在餐桌中間,肉又不是你的。見者有份吃,女人也一樣。”藤孝納悶道:“今兒他是怎么啦?對首席家老權六大爺也不忍讓一下,受什么刺激了?”權六冷哼道:“筑前就這樣,打仗他都沒搶食這么來勁。前次跟我去迎戰謙信,他竟然半路跑掉了。”

  他指的是“越后之龍”謙信大人為了呼應本愿寺而出兵能州那年。信長命權六為總大將,率領秀吉、長秀、盛政、瀧川、利家等,總兵力達二萬五千人迎戰。總大將權六一向看不起新參的秀吉,命他為部隊后詰。秀吉對此自然十分不滿。聞聽久秀在攝津有作亂的動向,秀吉主張一半軍力返回平叛。而力主即時決戰的權六等將領認為:“這是筑前的臆斷。”秀吉連日的不滿爆發,與軍師重虎、蜂須賀小六、以及兄弟秀長等人商議后擅自引軍退回。這一違反軍法的行為引至信長大怒,秀吉被罰蟄居。秀吉眾家臣一同前往安土城辯解,誓以攻取播磨之地來謝罪,最終在許多人向信長求情之下,秀吉才得以再展拳腳。

  權六嘲笑道:“跟我去打仗都沒這么來勁!翅膀硬啦?”秀吉忿然道:“別的還能忍讓,女人不能讓!”

  兩人隔著張桌子刀來叉往,爭來奪去,都不甘示弱。即便在桌下,兩人也腿來腳往,暗地在臺面底下較量。

  坐在旁邊的長秀被踢了好幾腳,皺著眉不由嘖一聲,瞥秀吉一眼,懊惱道:“爭來打去,吃個飯也不消停。有本事打去‘北之莊’!”

  秀吉憋著臉使勁搶肉之際,鼓著嘴腮說道:“老是欺侮我,不定哪一天真就打去了!”權六叉肉夾緊,讓秀吉拔不動。權六握叉冷哼道:“小心我先打去你的桃山城,摘光你的果!”

  秀吉棄叉換刀,切肉搶著塞進嘴里,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跑來追求阿市,最近我都去她家好多趟了。”權六忙伸手把另一半肉抓起來放進口中咀嚼,說道:“我把阿市先泡走,讓你又盼望落空。”秀吉不甘示弱道:“不怕告訴你,我也在泡她。等我追求到阿市,你就糗了。”

  “什么?”權六聞言按捺不住心頭火起,撲過去廝打。“你敢泡她?”

  眼神瘋狂之人與幾個高鼻深目的家伙寒喧畢,轉身走過來,權六與秀吉連忙蹦回各自座位坐好。他們坐回去時,發現每人面前各有一盤肉。長秀蹙眉說道:“各自都有,爭什么爭?”

  因見眼神瘋狂之人叉著塊魚吃得津津有味,秀吉伸著脖子問:“主公啊,你吃的是啥名堂呀?”

  “魚煲,”眼神瘋狂之人端著杯子向幾個高鼻深目的家伙敬酒畢,轉頭睥睨道,“我弟弟的廚藝,里面還包含有他‘發小’親手捕捉的心意,不能浪費了。”

  秀吉納悶道:“主公啊,你請我們吃西餐,你怎么自己吃魚煲呀?”

  眼神瘋狂之人吃著魚煲,說道:“我請你們吃西餐,不等于我自己也要吃西餐。”旁邊幾個高鼻深目的家伙品嘗添加到各自盤子里的魚塊,贊嘆不絕于口:“好吃好吃……”趁眼神瘋狂之人轉頭向那些高鼻深目的家伙碰杯,秀吉、權六他們紛紛伸叉,爭著從他那里飛快戳起魚塊塞進嘴。

  眼神瘋狂之人轉面瞅著魚煲,不由懊惱道:“怎么我一轉頭,里面又少了些內容?”秀吉鼓著嘴腮,含含糊糊道:“好吃的東西都是這樣,總覺得不夠吃。”

  趁眼神瘋狂之人又與高鼻深目的家伙敬酒,更多叉子爭先恐后地伸來戳走他煲里的魚塊兒。眼神瘋狂之人飛快轉面,只見幸侃伸著叉子欲縮不及,眾人紛紛抬手指向他,目含責怪之色,搖頭嘆息道:“唉,欲壑難填吶欲壑難填……”

  眼神瘋狂之人瞅著空煲,不禁惱道:“我這個特別加大的魚煲里邊起碼有好幾十枚魚塊,怎么轉眼就沒啦?幸侃,你也不給我至少留一塊?”幸侃無奈地從嘴里摳出一塊魚,用油膩的手心接著,伸去放回。眼神瘋狂之人拿起那枚魚塊瞧了瞧,投向幸侃臉上,怒道:“你都嚼模糊了,還從嘴里吐出來給我?”

  有樂忙將自己面前的小份魚煲捧給他哥哥,說道:“這兒還有。”隨即坐回我旁邊,伸叉子來戳我面前的魚塊,笑道:“咱倆一起吃。”我將整個煲推給他,說道:“這給你吧,我想嘗嘗盤子里的紅汁面條。它味道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眼神瘋狂之人睥睨過來,說道:“喜歡吃,我或許有一天可能帶你去羅馬吃個夠。而且還不止,這兒有位朋友剛才說,他們佛羅倫薩那邊有一個貴族也熱情邀請我退隱后找閑暇時候去作客。是吧?”旁邊一個褐發碧眼的家伙點頭不迭的說道:“我們梅第奇家族,素聞殿下威名,早懷結納之心。雖說天各一方,彼此皆屬偉大家族,理應多有往來。”

  “你們那里是不是有個達芬奇很厲害呀?”秀吉咀嚼著嘴里的魚塊,伸手拔出魚刺,彈向權六那邊,轉面問道,“我聽重友說,他在改進你們的火炮方面也有很多想法。”

  “是嗎?我沒聽說過此人還會這些。”褐發家伙搖頭說道,“不過我們都聽說了信長殿下的威名。耶穌會年報常有提及此間諸君事跡,即便羅馬那邊也有心結識殿下……”

  “聽說達芬奇也和我從前一樣愛四處流浪,他還去過羅馬住了一陣子。”秀吉摳著牙縫里的魚刺,說道,“不過他在那里基本上是研究一些類似于魔法的小把戲,以至于羅馬人當他是巫師一類的人物。我聽重友說,由于達芬奇曾任軍械師,他還設計了諸如機關鎗、人力或以馬拉動的裝甲戰車、子母彈、降落傘、含呼吸軟管以豬皮制成的潛水服裝等等。不過,后來他卻認為戰爭是人們最糟的活動。據說他的發明還包括了潛水艇、被詮譯為第一個機械計算器的齒輪裝置,以及被誤解為發條車的第一個機械人。此外,達芬奇在梵諦岡那些年里,曾計劃以陽光照射凹面鏡來煮水。他真是太神奇了,是不是喝了很多咖啡呀?”

  “是嗎?我沒聽說過此人還有這么多想法。”褐發家伙搖頭說道,“不過他早在幾十年前就死了,想法沒一個實現。然而我們都聽說了信長殿下以及在座諸位的威名。耶穌會年報對諸君事跡的許多記述,令我等心折不已。如果能與我們佛羅倫薩以及威尼斯航海行會擴大通商貿易往來,勢必更加錦上添花……”

  有樂伸頭問道:“秀吉,你們喝的是什么東西紅紅的,鮮血嗎?”

  “我們怎么會茹毛飲血這么野蠻?”秀吉端杯與褐毛家伙互碰一下,發出叮的聲響,隨即輕呷一口,說道,“這是航海公會的朋友大老遠送來的窖藏紅酒,你杯里也有。”

  有樂拿杯瞅了瞅,問道:“咦,為什么我杯里這么少啊?好像才一點點……”秀吉說道:“這東西本來就是只倒一點點,慢慢品著喝才有味道。大家都少,你想要多,跟你哥要去。”有樂嘖了一聲,轉面見我杯子里沒剩幾滴了,他小聲問道:“好不好喝?”

  我抿著嘴點了點頭,輕聲回答:“感覺酸酸甜甜的,也很好。”有樂聽了就將他杯中之物倒給我杯里,轉頭問道:“德大寺實久呢?剛才我看見他捧著一整瓶兒,找他過來給我再多倒些嘗嘗。”眼神瘋狂之人伸來杯子,倒了些紅酒進有樂杯子,說道:“行了。不要飲太多酒,茶不妨喝喝。”

  有樂見我覷向他哥的杯子,就低聲說道:“只是普通的杯子,跟我們差不多。”我微噙笑渦而覷,低聲說道:“我又沒說什么。你怎知我想什么?”

  其實我想到的是,聽說有一年正月,在岐阜城召開的新年慶祝宴會上,信長向家臣們展示了用三顆人頭蓋骨制作的酒杯。亦即阿市的丈夫長政,以及久政和義景的頭顱。信長打敗他們后,將首級帶回京都,還將頭顱制作成了酒杯。不過也有人說,此行為屬于某個地方的密宗習慣,也可能是表達對死者的尊重。

  有樂嘖然道:“瞅著我哥的酒杯,我還不知道你想啥?根本沒有這回事,我告訴你!”

  眼神瘋狂家伙見我又抿起嘴覷向他的杯子,便伸過來,將里邊的紅酒全倒給我里面,說道:“你想喝就都給你喝。這東西有點甜酸,不是很合我口味。不過以前我們在京都喝的那種酸梅湯還可以噢?”有樂納悶道:“我記得我沒跟你倆當中任何一個人喝過。你以前啥時候跟她喝的酸梅湯?”

  眼神瘋狂家伙環顧左右,問道:“實久呢?聽說他新近學會了拉琴,不如拉一曲聽聽?”藤孝聞言連忙擱下酒杯,面色紅撲撲地推薦道:“他們好幾人一起跟唱詩樂班學會拉琴,其中便有我兒三齋。右府啊,讓他們一起拉,很好聽!”

  眼神瘋狂家伙展扇輕搖兩下,收攏起來,伸扇往杯旁輕敲一記,說道:“行!我來點歌,考考你們!”

  “啊?”那十幾個湊在一起要拉琴的小子聞言愣望。藤孝瞪他兒子忠興一眼,轉面說道,“右府呀,他們學拉的是番樂,又剛藝成出師,所會曲目不太多,無非都是贊美歌之類。你可要輕虐啊!”

  “瞧你說的,多慮!”眼神瘋狂之人睥睨道,“我怎么會虐他們呢?既已藝成出師,也應經得起一考。珠光開創茶藝之道,尚知追求‘和漢無境’。番樂就不能拉出其它地方的調兒來嗎?先前我聽幸侃唱那個‘大風歌’夠豪氣、很好聽。就讓他們試試拉這個曲子給我聽!”

  “漢高祖曾經親自唱的歌曲呀,”幸侃聞言立馬來神兒,語如悶雷般的說道,“好得很!讓我來為右府大人獻唱,更具蒼勁豪放之氣。我這兒隨身帶有曲譜,幽齋你趕快幫我遞給樂隊……”

  藤孝無奈,瞥一眼他兒子,接過樂譜翻了翻,伸遞之際,蹙眉說道:“那……我們就一起洗耳恭聽吧。三齋呀,你幾個可要經受住考較噢!”

  “不,”眼神瘋狂之人敲著杯,目光熾熱的說道,“我們一起唱,才夠勁兒!”

  隨著一個橢圓臉的油頭粉面家伙拉出的琴韻,那十幾個湊在一起拉琴的小子齊奏樂曲。有樂見我愣眼望著那個橢圓臉的油頭粉面家伙拉琴,就伸嘴到耳邊小聲說道:“實久那廝跑來做了我哥的側近,娶我哥的一個女兒為妻,成為他女婿之后,我哥助他成為德大寺公維的養子,列名公卿。德大寺家族是僅次于五攝家的‘九清華’家之一,源自公實大人那邊的北家閑院流,公實第四子德大寺實能所創。到了德大寺實則這一脈系皇室遠親,他們家經常有人官至權中納言、內大臣、右大臣、左大臣之類顯赫高位……”

  我耳朵一震,轟然嗡鳴,眼神瘋狂之人搶在幸侃之前,敲著杯唱道:“大風起兮……”

  “跑調了,”幸侃一怔,咕噥道,“一開始就跑調了,這怎么行?”

  “我覺得行就行。”眼神瘋狂之人敲著杯轉覷那班拉琴的家伙,催促道,“停下來發什么愣?繼續跟隨我起頭的這個調子往高處拉。記住,只能高,不能低呀!人往高處走,不進則退。停不下來……”

  不等他說完,幸侃憋著胖臉高唱:“大風起兮……”藤孝見其投目來覷,便會意地接嗓兒唱道:“云飛揚!”光秀從遠處奔來,在棚外走臺步,有型有款地轉圈而入,渾厚地接了一嗓:“時不利兮騅不逝!”

  “啊?”幸侃不由愣望,嗡聲嗡氣地咕噥道,“你唱的什么呀?”

  眼神瘋狂之人伸手從盤子里拿了塊厚厚的肉排兒,朝光秀頭上啪的擲打,瞪視道:“你跑調跑到烏江去了。”

  “再來,”幸侃憋緊了胖臉,語如滾雷般唱道,“大風起兮,云飛揚!”

  眼神瘋狂之人暸亮地接了一嗓:“人生五十年!天下間,一切恍如……”光秀不顧滿臉肉汁淋漓,連忙接嗓兒唱道:“……夢幻!”

  眼神瘋狂之人起身高唱:“但凡一度生存……”光秀湊近其畔,不失時機地接腔兒:“豈有永恒不滅者?”

  隨著我面前的杯盤紛紛迸裂,眼神瘋狂之人站到桌上,嗓聲高亢入云:“人間五十年,與下天相比……”光秀爬上桌子,如影隨形地接腔兒:“宛如一夢。”隨即他的聲音被覆沒,只剩下那眼光瘋狂之人響徹天地的高音:“但凡世間的萬物,又怎么會永生不滅?”

  由于坐得很靠近,我雖已抬手捂耳,仍感耳膜劇震,嗡鳴欲裂,所有人都在他的高音之下苦不堪言,一個個杯子接連迸裂,樂班中不斷有人搖搖晃晃,紛紛不支而倒。最后只剩一個滿面陰晦之人仍在強撐著拉琴,不過他的琴弦也繃斷了好幾根,任憑他怎樣掙扎,最后發不出聲音,只有暗啞。藤孝含淚道:“如此肆虐的噪音摧殘之下,忠興還能撐到最后,畢竟不愧是我兒三齋!”話聲未落,滿面陰晦之人也倒下了。

  幸侃憋緊了胖臉,在眼神瘋狂之人徹震山野的嗓音中發出雄渾之聲:“大風起兮,云飛揚!”眼神瘋狂之人轉面睥睨道:“你怎么來回就一句呀?”幸侃嗡聲嗡氣的咕噥道:“我就只會唱這一句。”

  眼神瘋狂之人不由一怔,隨即啞然失笑道:“我好壞都能唱一整支歌給你了,沒想到你這家伙只會來回唱一句,就跑來跟我飆歌,真是不知死活!”說完,從盤子里揀起最肥的一塊肉,啪的擲打在幸侃的胖臉上。

  “我不吃豬和牛這些東西的……”幸侃見他拿肉在手,連忙搖頭嘟囔,不料肉打過來,啪的往臉上擲擊正中,頓時肉汁淋漓。幸侃不由惱羞成怒道,“高祖的大風歌太復雜,歌詞我記不全,有什么奇怪?況且我又不是他子孫,我是秦始皇子孫。比他更古老,并且會很多古老的密術,光用一句唱辭就能擺平你們!”

  隨著口中咕噥,晃手出讖,驟然發出一聲焦雷滾滾般的呼喝:“大風起兮!”眼神瘋狂之人搖著扇子,睥睨道:“還不就是那一句?”幸侃面孔憋緊,握拳收攏,嗡然咕噥道:“風無形云無定!”眼神瘋狂之人冷哼道:“還能有新花樣不成?”

  幸侃悄捏雷音風神符讖,語如滾雷般唱道:“大風起兮……”眼神瘋狂之人嘖然道:“又是這句?還不嫌煩,我就震翻你!”高聲接了一嗓:“云飛揚!”大風驟起,摧動燈籠紛落,棚子豁啦一聲掀翻。

  我眼前忽黑之際,只見一個龐大圓厚的軀影晃移而來,出乎不意,拎起我就撲出棚外。耳邊只聽噼噼啪叭之聲不絕,中途不知多少人與幸侃對了掌。

  幸侃霎如幻變千手,同時與多人對掌,借勢縱身而起,發足蹬折旁邊歪傾的棚柱,騰空探手拉著飄近頭上一個碩大之物,霍然掠離坡頂,蕩向夜霧蒼麓。

  我覺軀亦凌空飛移,不由慌張地轉頭回望,只見混亂中有人端起火銃欲放,被光秀推偏銃口。眼神瘋狂之人望著夜空,說道:“不要放銃,也別發箭。幸侃他飛不遠,眼看要掉落了,去山坡下邊截住他!”

  幸侃墜進樹叢之際,我急忙伸手胳肢他,趁其松手,我抱住一棵樹臂,沒跟著摔個結實。仰面只見一個碩大的黑影霎然在林梢著燃掠落,沒等看清,就墜入霧林間燒成一團熾閃的火球。

  我伸著頭張望,不覺納悶自語:“那是什么呀?”耳后有人低言飄忽道:“沒見過嗎?大燈。很大的飄燈。那年在我家附近觀音寺,你沒看見飄滿夜空嗎?”

  我十三歲那年,信長攻陷了蒲生父子守護的觀音寺,賢秀歸降,并將嫡子賦秀送到信長身邊。賢秀的弟弟茂綱后來與信長之弟信治以及森可成一起戰死。據說賢秀清廉的性格得到信長極大的信賴,因而其子追隨信長轉戰各地之余,其父常被命令看守安土城。而他留在信長身邊的兒子,成為信長的女婿。

  我轉面沒看見人影,卻聞有樹枝折裂之聲咔嚓,倏感身軀下墜之際,腰身被一只手伸來攬接正著,攜我飄袂飛掠。

  我覺得在飛,閉著眼睛,直到足底沾地,趕快睜眼轉覷,那人卻沒影兒了。

  四周火把光亮紛閃而近,有人說話不停地尋來。一人問道:“雄久,那胖妞兒是你扮的嗎?”另一人笑道:“那么相似,還以為是你男扮女裝反串的呢。”

  “先前纏著我哥那個是他女兒,沒有名字,只叫胖妞。她姐也是沒取名字的,”有樂搭著話,一路跑過來,奔到我旁邊,拿燈籠一照,歡然道,“幸好你沒事兒。遇到了氏鄉是嗎?咦,他似乎在你腳邊用劍劃留些字……”

  我隨著有樂伸出的燈籠往地上瞧,辨認風輕云淡的字樣,念了出來:“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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