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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三十二章:京極之龍(上)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18059 2021-07-21 09:33:59

  臨近親族聚慶的日子,他們家愈來愈熱鬧,回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我不時回想起曾經我們家也有過很熱火的時候,如今落得孑然一身,在清池前形單影只,難免黯然神傷。

  有樂似乎覺察到了我的悵失之情,生怕我自感被冷落,就瞅隙兒帶我出來,一起溜去山坡那邊躺下來看風起云過。

  平時有很多話的他,今次卻沒話兒了,就這樣平平靜靜的陪我仰臥在草地上。

  剛爬上山坡的時候,看天還是晴空白云,就在我和他各自想心事的時候,沒留神兒就浮現出烏云欲雨的陰霾。

  走下山坡的時候,有樂指著斜麓一處青翠蔥碧的方向說:“那邊有很好看的山茶花,我小時候愛去采摘回家種植在庭院里,卻總也種不好。其中最難種回家里的一個品種形態就像那天我給你戴的冠帽,雖然我很喜愛,卻怎么也照料不好它……”

  說到惆悵處,嘆了口氣,想起個事兒,忙從衣袋里摸出一物,一邊用手弄,一邊湊過來給我戴頭上,說:“這是我給你好不容易找到的長發套,很像真的,而且可以改變幾種發型噢?!彪S即后退幾步,端詳道:“你戴上很好看!”

  稱贊過后,又伸手來弄頭發,口中說道:“可以弄辮子,就像你小時候許多垂辮那種也行。不過我覺得雙辮往左右兩邊一分也很好看,或者盤髻,要不就扎馬尾巴一根?咦,怎么哪個發型你都很美啊,難道因為你的眉毛好看?你從來沒剃過眉嗎?”我搖頭,垂睫抿嘴說:“我從不刮眉呀,也不修它。任其自長,是不是很像男孩兒?”

  “有英氣,”有樂瞇起眼打量道,“并且使你顯得與眾不同?!?p>  我聽他贊賞,料想臉上已不由得微泛紅暈,隨即心頭一痛,又情不自禁想起了亡夫,昔日忠重一向縱著我,由著我自在,曾說便是出于唯有欣賞之意。我避開有樂似亦同樣滿含欣賞的眼光,望向別處,聽見他在那兒說:“還有你的嘴唇也很好看,尤其是下邊那片紅唇總有點呶出來的意思,真是太美麗動人了!難怪我們家那些人夸個沒完……”

  我蹙眉望見有個落魄文士模樣的家伙撐著一根棒子往山簏這邊走近,便在我感覺有樂似更湊近幾分的時候,那文士模樣的家伙遠遠先叫喚:“有樂,在這兒泡妞???我看你老婆往這邊過來了,還不趕快藏起來?”

  有樂一聽,拉著我忙要往草里蹲下,隨即反應過來,嘖然道:“我老婆還在大草城那邊呢,我跟她又不是很熟,誰會叫她過來?”其實何止不是很熟,我聽他姐透露,他跟老婆沒話說,也幾乎不見面。見了面也沒話說,因為這親本來就訂得很尷尬,既不合有樂的意思,也不對他妻子的心意。那時候很多出于某種意圖的家族聯姻都不幸福,他就是一例。尤其是他妻子的兄弟從前還愛欺負他,小時候他到那邊摸魚挨打之際,他老婆就站在她兄弟旁邊看得開心,甚至還幫著抽他。終于有樂他哥狂怒地發出戰爭威脅,迫使那家及早投降,送上女兒,主動提出親事。不過有樂他姐說,成親那天,他老婆夜里咬他受傷不輕,迫使小丈夫哭著離開,沒敢再回屋一起睡。

  “反正不是我叫她過來的,”那落魄文士模樣之人一邊往我們藏身所在摸索而行,一邊說。“她一定要過來這邊跟你一起睡,那又有什么辦法?畢竟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你跑不掉。對了,我來的時候已經給你預備了些醫療咬傷之藥,不是很多,你省點用啊?!?p>  有樂從草里探出腦袋,認出那廝模樣,尷尬之余,不由奇道:“咦,賴鄉?你怎么沒宅在家里,終于舍得離鄉出來跑,不賴在鄉下啦?”那廝蔫著臉搖頭自笑:“你仍是這個德性,看來不被老婆多咬幾下,你還不會乖。我什么時候賴在家鄉啦?我自幼便跟隨蒲生他們家南征北戰,武名極盛,‘季通’這個名字誰不知道?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為賴家之人啦?”

  有樂轉頭問我:“你有沒聽說過‘季通’這個響當當的大名?”見我茫然搖頭,他又笑問:“橫山季通呢?橫山這么有名,你不應該沒聽說過。當年西夏李元昊就是在橫山這個地方打出了旗號,然后范仲庵他……”我不好意思地抿嘴笑道:“這方面我就只聽說過范仲‘庵’?!庇袠钒脨赖溃骸扳帜愕念^!”

  適才似乎還相距甚遠,不意一抬眸間,那文士模樣之人轉眼已至跟前,肩披一件舊褂子,往草叢里朝我俯面而覷,笑瞇瞇的說道:“別聽他扯,叫我‘喜內’就行?;蛘摺就ā踔痢厩锾谩夹?,盡量不要叫我‘賴鄉’。”我不由納悶道:“你到底叫什么???”

  “賴鄉,”有樂從草里立起身問,“你怎么也來了?”

  那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瞪他一眼,才哼了聲朝我說:“聽說你哥要派你去打仗,大家都覺得你太沒經驗,猴子找我來幫幫你。咦,這女孩兒你的?看她模樣似乎懷雙胞胎呀,你行哦!一下得倆孩子,這還不趕快張羅去……”我不由驚奇道:“你在跟我說話嗎?你怎么會看出來這些的……”

  “葡萄胎他都能看出來,何況雙胞胎?”有樂在旁不禁捧腹而笑,“早聽說他媽媽家世代是替人接生的,這個傳聞果然非虛!看來天賦某種異稟這門絕活兒也傳承到他身上了,你是要來幫我接生她小孩嗎?我打仗有宗三郎就夠了,何須大家為我操心還派你這婦產大夫來幫忙……”

  “宗三郎不行吧?”那落魄文士模樣之人朝我微笑而覷,雖然沒什么須也捻須道,“你那宗三郎只會種東西,什么流派?我看他純屬種田流。何況要打那么大的仗,你麾下單只他宗三郎一個怎么夠?你當是帶個兵去玩兒嗎?對了,小姑娘,他去打仗你別跟著,乖乖留在家里生小孩,并且盡量遠離他老婆,免得這邊也打起來,影響到你肚子里的小胎兒就不好?!?p>  我感到太驚訝了,這也難怪。我懷孕的模樣都還不明顯,這家伙怎么看出來的?從那天起,我就覺得這家伙眼賊。許多事情都逃不過他那雙總是瞇起來笑覷之眼。

  有樂當時聽了只顧不安的問道:“不是說只須幫著信忠收拾下殘局嗎?怎么你又說要打大仗?假如是大戰,就只你們兩個幫我也不夠送人頭啊……”

  那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瞇起眼瞅著我,微笑道:“那自然是不夠送的。于是你老婆聞訊就讓她家兄弟們也跟隨前來幫你打仗,她親自帶上娘家人馬,給你湊集了約計三五百兵。加上我給你帶來的二百三十七名久經沙場的老兵,還有宗三郎替你張羅的三百六十人,以及你幾個哥哥姐姐湊給你的兩千人,信雄派給你六十個弓箭手,信孝給的三十五個斥候兵,以及瀧川調派一百名火槍兵,光秀的四十個鐵炮手,長秀的一百七十三個筑砦士卒,另外猴子再借給你六百兵,利家向權六借給你三百騎,我估計也差不多可以了。”

  有樂聽得不安的問:“搞這么大陣仗???我老婆也要跟去打仗嗎?”那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瞇眼瞅著我,搖頭道:“哪的話?她是給你送兵來,連她自家兄弟們也全送來給你賣命了,畢竟是老婆。她來是為了要跟你睡,娘家讓她在你出陣前先來相陪。你哥說,為家族出力這份心意難得,出陣之前,你無論如何須要滿足她,尤其是讓她懷孕,給你家多生兒子。對了,你記住要預先把這姑娘跟你老婆分開,不要放在同一個地方,省得后院起火。你知道你老婆她那個性子,委實不好惹??丛谀愀绲拿嫔?,也要讓著她?!?p>  有樂郁悶道:“她全家兄弟都來了嗎?那是幫我上戰場打敵人,還是上戰場打我來著……”那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瞇著眼瞅我,微笑道:“沒事,有我在幫你把握將令,他們不敢不聽你。況且今時不同往昔,大家都長大了嘛,再說如今誰還敢得罪你哥?我看今后沒人再敢招惹你們家兄弟了……對了,姑娘,我越瞅越覺得你眉眼很像那個誰的風范,你認不認識甲州那個誰?”

  我都被他瞅到不好意思了,不由蹙眉道:“誰呀?”那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瞇了眼端詳道:“不過……我還是覺得更像東海那個誰。你肚里小孩是不是甲州的?”我驚愕道:“你怎么知道我肚里小孩是混哪里的?”

  “我有一個經驗,”那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瞇縫著眼說,“看人這方面向來很準。這個經驗表明呢,一對配偶或者有情愛關系的男女,只要細加觀察,就會發現他們的模樣會越來越隨時間以及關系的親密程度變得許多地方趨向于彼此相似起來,不過我看你和有樂之間沒什么近似之處,可以說絲毫沒有。這就讓人奇怪了,你到底懷著誰的小孩?”

  “你是誰不重要,你懷的是誰的小孩才重要。”就在我最郁悶的時候,一個沒有眉毛的黑嘴小姑娘從園林里倘徉過來,穿扮花花綠綠,卻也掩不住微微隆起的腹部。這小姑娘腳步細碎地踅到我身后不遠處,見我轉頭愕望,她淺淺微笑說,“女人的身份其實不重要,腹中這孩子是誰家的才是他們關心的要緊事情?!?p>  我坐在清池邊,若有所思地伸著腳泡在水里玩兒,蹙眉道:“真是這樣子的嗎?”

  那小姑娘慢悠悠地踱了過來,立在池畔發一會兒愣,才說:“我覺得就是這樣子的。”隨即瞥一眼我的右邊足踝,露齒一笑,緩緩地蹲下來,伸嘴到我耳邊說:“你這腳環我也有?!彪S即在我愕望的眼光中,捋裙褪襪伸足入水,展露她左邊腳踝戴的一個同樣款式的飾物,其實是條很細的暗金色鏈子。我凝目覷看,覺得其形狀跟我這條簡直一般無異,都有著佛門某樣符號。我不由奇道:“咦,還真是哦!你這條哪弄的?”

  她伸嘴到我耳邊小聲說:“跟你的來歷一樣?!彪S即摸了摸自己微隆之腹,面泛幸福紅暈,低顰淺笑說:“但是這里邊的就不一樣了。”

  我聞言心下暗感不安:“可我這條是信玄老婆親手做來贈送給我做生日禮物的……”不意身份在此被識破,兀自驚疑不定之時,聽見那黑嘴小姑娘撫腹在旁說:“跟你不一樣,我懷了他們家的孩子。于是我本來是誰就不重要了,雖然他們表面上還是諱莫如深,不過自從有了他的骨肉,我本來的身份似乎在他們眼里就完全不要緊了。你呢?”

  我搖搖頭,伸手去水里撓了撓腳,心情徬徨的道:“你說呢?”那黑嘴小姑娘轉面瞧了瞧我的樣子,微笑道:“信忠還沒回來,他好忙的。不過昨天玄以送來一封密信,被我閑著沒事打開看,說是有個我們家的媳婦跑進他們家里來了。密信是三河那邊捎來的,我就只能告訴你這么多?!?p>  我吃驚道:“哎呀,都跑這么遠了,三河這幫家伙又來毀我?”隨即不安地瞥看她神色,蹙眉道:“你偷拆他的信不好交代吧?”那黑嘴小姑娘挨近我坐,微笑道:“不要緊的,我都有他小孩了還能拿我怎么樣?況且我從小早便學會拆信偷看了。出嫁之前就專門有人教會的絕招啊,還有偷聽、尾行,以及察言觀色,諸如此類等等。他們家那個五德也會啊……”

  看她這個樣子,我莫名的有點擔心,下意識地說:“不如還是跟我一起逃走吧?”黑嘴小姑娘搖頭道:“才不逃走呢!反而要成為他們家的主人。你想呵,等我小孩出生,如果是男孩兒,就會有望成為繼嗣,要知道這是嫡長男?。砝^承他們家,為我們拿下他們辛苦打來的江山,這有多讓我父親在天之靈欣慰哦!”

  目送她一邊悠悠的低哼小曲兒,一邊輕手撫摸著肚子,閑步躑躅著走回她居住的那片庭園的身影,我心下尋思這小姑娘留下的一句話:“其實他們不很在乎我們原本是誰家的女人來著,他們最關心的還是我們肚子里懷的是誰家骨肉?!彪S即又想到那個名叫季通的人仿佛真能洞悉一切的犀利眼光,我越想越惴然不安,起身之時,逃意已決。

  穿過一片綠蔭,只見阿市坐在池邊的小亭子里,停下手上的針線活兒,抬眸朝我投來若含詢意的目光。我懷著歉意說道:“剛才我出去了一趟,沒來陪伴三位小姐。她們這會兒在不在里邊呢?”阿市笑瞇瞇的轉眸回覷她們母女居住的院落,說道:“她們今兒沒在家,小孩子們都一起相約去宗社后邊的大院看人玩煙花放鞭炮。你怎么不在那邊看煙花?”

  我搖了搖頭,到她身邊坐著,看她織東西。過了一會兒,阿市問道:“是不是聽說他正室要來了,為此不開心?”我連忙搖頭說:“沒有啊。不是因為這個?!卑⑹锌椫鴸|西說:“你給的那些小東西里邊,尤其那個剃度刀我很喜歡,今早用它分剝布匹格外順手。我就留下了?。 蔽尹c了點頭,伸手幫著繞線,眼不時望向那黑嘴小姑娘走去的方向,心里好生放不下,逕自尋思:“她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萬一拆信偷看之事被發現了呢?我要不要再去求她一起逃走?”

  阿市看見我不時望向那邊,她便也順著我的眼光轉覷,隱約見到有個花花綠綠的小姑娘走進了院子。阿市回眸覷看我的神色,似乎猜想到了什么,遲疑了片刻,才低嘆道:“即使是像松姬那樣身份的姑娘在這兒,倘若懷上信忠的骨肉,命運這便不同了。然而你以為松姬真有這般福氣么?”我轉面瞅著她,看出目中哀傷之情,想問又不知該怎么出口。阿市瞧見我嘴唇欲噏又合的樣子,提袖拭淚,說道:“你知道,我是他父親的親妹妹,當初哥哥為了拉攏小谷城,把我嫁過去,還為他打探事情。后來他跟我夫家鬧翻,攻陷小谷城那天,不但逼死了我丈夫,還下令殺害了我兒子。即使我是他妹妹,卻視我兒子為他仇敵的骨肉,在這殘酷的世道,只要沒懷上敵人骨肉,女孩兒可以留下不殺,男丁卻是一定不能放過。他們說,這叫斬草除根,決不養虎遺患?!?p>  我聽了也自傷感,想安慰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不禁陪她垂淚一會兒,就在郁悶中我假發掉地了,匆忙伸手撿起來戴回頭上,正自亂弄,卻怎么也不妥貼,一會兒歪了,一會兒反了。阿市瞅著我的樣子,忍不住破涕為笑,眼含回憶之情的說道:“要是我兒子還活著,看見你這樣兒的小姑娘一定很喜歡。有時候我覺得你應該更對他口味?!蔽遗^發,呶嘴道:“怎么說???”

  阿市擱下針線,伸手來幫我弄頭發,笑道:“頭套應該這樣戴才不容易掉落?!币娢蚁矚g她弄的樣式,就細心的給我編扎辮子,口中說道:“我兒子他爸爸長政之姐你該聽說過吧?就是那個叫瑪麗亞的,她年輕時嫁給最近剛死的高吉,生了個很不一般的女兒,自小就比男孩兒更野,還愛男妝打扮,迷翻了一群京畿少年郎,那時已然得個花名‘京極之龍’。每次她來,我兒子很喜歡跟在她后邊四處去玩。若他還活在人世,或許會覺得你也同那位‘京極之龍’是一個范兒的?!蔽衣犃瞬话驳溃骸鞍?,我也很野是嗎?”阿市含笑道:“這個范兒不一定是很野的意思?!?p>  我轉頭問道:“那應該是什么呢?”阿市提袖掩口而笑道:“就是不一般的意思?!蔽阴久甲聊サ溃骸案斚碌呐瞬灰话悖脝??”阿市提起食指,摸了摸我的眉毛,竟然不無艷羨的說:“瞧著多有范兒哦!”

  隨即拿出剃度刀,笑瞇瞇的問道:“不想要就剃掉它?”我忙抬手掩眉說:“不剃!要知道從不刮眉是我的風格……”阿市收刀入袖,掩口而笑:“就是不肯一樣兒!”我不安的瞅著她,心里本想問:“啊,怎么鋒利的刀子,你怎么總是隨身帶著呀?”隨即想到我又何嘗不是也隨身帶一把短刀,曾經還要用來自盡,就沒問出口,看她眼噙笑意又接著幫我結辮子,我忍不住問道:“你兒子喜歡的那個人以前是什么樣的?不如把我打扮成她的樣子看一看到底有什么范兒?”

  或許她也覺得閑著沒事,總之被我一言說得動了心,就真的一起回屋把我精心改扮了一番。然后拉我到鏡子前邊端詳,嘖嘖贊嘆道:“瞧見了沒?本來就秀眉英氣,灑些劉海在前額,兩鬢垂發一綹,再加上這根神采飛揚的束發飄在腦后,若不細看,活脫脫便是個俊美少年形態?!蔽乙姞罘Q奇道:“哇啊……這身男兒衣裳真好看!”

  轉面瞧見阿市凝視中又顯異樣的神情,我不由一怔,阿市抬袖拭淚,伸手來幫我整了整衣襟,不禁又感從中來,幽嘆道:“我多做了幾套衣服,本來是要等我兒元服之后穿出去走親訪友的。其中這一套最隨意,便是要讓他日后跟隨那位風姿獨特的堂姐去京都玩的時候穿上。如今我把你扮成他那位堂姐的范兒,再穿上我兒子這身行頭,瞧來還真是讓人百感交集!”

  我聽了心感不安,忙道:“既是你做給兒子的衣服,我還是別穿,以免損壞了……”阿市拭過淚,輕手拍拍我袖肘,說道:“你身材高挑,穿起來真帥氣。這套給你穿,喜歡就留著。他也用不著了,你這樣的姑娘穿著讓我看到也是心頭喜慰?!?p>  阿市和兩個自小跟隨她的侍女從頭到腳把我打扮成她們喜歡的模樣,拉著我左看右看,盡興欣賞一通,正在屋里有哭有笑,百感叢生,忽聽得外邊有人求見,一個婢女進來說:“猴子拿東西來,說是有珍貴茶器要當面獻上。”

  “猴子?”阿市的臉整個兒陰沉下來,猶如剛才還是晴天,突然布滿了烏霾?!八麃砀墒裁??怎么還有臉要見我?”

  旁邊一個老侍女垂下頭,悄示那婢女退下,低聲道:“秀吉一直念念不忘討夫人歡心,想是由于聽說勝家來送了東西,他也不甘落后,匆忙也趕來殷勤獻寶了。”

  阿市哼了一聲,說:“剛說起我兒子,殺害他的仇人就來了,真是大煞風景,壞了心情。還說給我送寶貝,他哪有這么好的心,無非就是心里頭一直跟權六明爭暗斗逞強好勝,處處不如人家,還不甘心服氣而已?!彼纠湫φf:“我不想見他?!彪S即又轉念,改口對那侍女說道:“我出去坐一會兒,無論他送來什么東西,就跟以前歷次一樣扔掉,不過這次你要當面扔遠遠的。我要看他是什么表情。”

  走出去之前,想了想,轉面向我瞧了一瞧,悄言道:“猴子這家伙向來是無恥好色之徒,你平時要避開這種人。尤其被我們打扮后這等動人姿貌,更別給他看見。等會兒你若要去玩就從后邊進出。記住,不論是猴子還是權六,別給機會讓這些男人起色心就好,不然糾纏上你,沒完沒了。”

  “什么人糾纏上你,就會沒完沒了呢?”那個眼神瘋狂之人在池塘邊的樹下說,“景勝家的纏斗?權六可見是老了,連這也抱怨。一向一揆?跟石山本愿寺打得最激烈的時候,我死了多少個兄弟,連我自己都在血戰中受傷了??蛇@些其實都算不上?!?p>  隨侍左右的那個叫森蘭的俊美少年抬起眼皮,似有所悟的問道:“主公指的莫非是久秀那種人?”

  樹下一個玩水的俊朗青年看著手里拾來把玩的小石子,說道:“久秀這種人叛而又降,當初主公就不許,說:‘此人智勇有余而奸佞無比,饑則伏飽則起。他已禍亂了好幾個主家,也要來亂我家嗎?’記得那時信盛大人似乎得了什么好處,一味為他說好話,勸我們接納久秀。后來的事情印證了主公識人的英明,久秀果然是個禍害,一有機會就作亂。”

  那個叫森蘭的俊美少年垂下眼皮,說道:“我聽說,久秀那時為了投靠我們,不只鉆營了信盛大人那邊,就連光秀也被他說動過,曾經為其斡旋來著。主公屢次放過他,然而久秀始終心懷怨恨。以光秀之智識,怎會不知久秀素有‘才智出眾,武勇無雙,曾為諸人所用,生性吝嗇貪婪’這樣的風評?”

  “光秀不一樣,他不糊涂?!睒湎履茄凵癔偪裰死湫Φ溃八菚r有他的考慮,況且他沒有引薦久秀來投,只不過相互利用。為了一點好處,把久秀這條蛇引來我們家的人那才真是糊涂。照我看,林秀貞和信盛父子在許多事情上就糊涂得很。長可剛才引用我評判久秀那番話,怎么你忘了信盛當時怎么接話的?”

  樹下那個玩水的俊朗青年把玩著小石子,說道:“記得信盛大人說:‘彼事暗主,乃能如此。爾得主公駕馭之何能為也?宜且撫納之,以示天下廣可也從之。’”

  “聽上去似乎沒什么不對,然而孔子曰:‘巧言令色,鮮于仁’。我是竭力忍住不放逐這兩人,屢番按捺還是想讓他們滾蛋?!蹦茄凵癔偪裰藦哪强±是嗄晔稚蠏藟K小石子,擲向水面,遙看激泛的漣漪,說道,“這幫老糊涂,留著沒什么用了,反而壞事?!?p>  聽他提到“放逐”之時,語氣轉為嚴重,塘邊隨侍左右的那些人皆沒敢接話,面面相覷之余,低下頭各轉念頭。

  我溜出來,穿廊過院,走沒多遠,不意在后邊的池塘附近看見他們一幫人在說話,留意到那個拎木桶提水的家伙也在那兒跪伺。沒等他們看見,我就閃身退避到一簇樹叢后邊,正要另尋去路離開這兒,卻聽到那眼神瘋狂之人提到有樂。

  “今后,信忠那邊須要恒興、瀧川多加輔助。還有長益,我也要讓他盡快成器起來,去幫著信忠。他還年輕,將來還可以再接著輔佐信忠的孩子。甚至,我還想培養他獨當一面。我幾個弟弟里邊,甚至還要加上子侄,能獨當一面的除了那個去做別人女婿的信澄,想不起有誰呀,甚至可以說沒有。畢竟信澄還不能讓我完全放心,你們知道他爹是誰就明白了。信包聽話,可他打仗還是不太行,而且日益慵懶,做事情干勁總不夠。信照是迷迷糊糊、馬馬虎虎。長利太不行了,要不是看在同父兄弟的情份上,好幾次我都想沒收他的知行,給他留著也是胡亂糟蹋東西。據我一直以來的觀察,他幾個其實都還比不上長益這小混蛋,長益雖然貪玩,可他聰明過人而且沒野心,并且有些像我從前年少荒唐時候,甚至還有些地方總讓我想起父親,難怪常聽人說他更像父親那樣才氣橫溢,只是他沒父親那樣懂得嚴以律己。既然說到自律,恒興呀,你是信忠的首席筆老,要定下心來多留在他身邊,不要老想著跟從前一樣往這邊跑。如今你已被派去當信忠的心腹大老,可你三天兩頭跑回來拎個木捅提水干什么?家里誰還用你伺候?”

  那個名叫恒興的男人不好意思的說:“從小養成的老習慣一時難改。”

  眼神瘋狂之人瞥他一眼,哼了聲說:“這次信忠到家后,你從此就跟隨他去了,不要再來來回回。我身邊不需要你,他那邊才需要。今后我要更多時間跟朝廷那幫家伙打交道,場面上的應酬多,光秀倒還用得上。他知道官場里那些花花肚腸,綿里藏針的算計,比我們懂得多?!?p>  森蘭和恒興互覷一眼,低頭不作聲。只聽那眼光瘋狂之人似是隨口問了一句:“是了,長益這小子呢,今天怎么沒看見他?”

  那個名叫恒興的男人一怔,忙回話道:“噢,他呀,被利家他們拉去曬谷場那邊練騎射去了。聽說還要順便去跑馬場學學操練和點檢兵馬這類事情,仍要忙一陣才回來拜見主公?!?p>  “臨陣磨刀,總也好過不磨?!毖凵癔偪裰宋⑿Φ?,“我這兒先不急,你跟他說,到城外弄個歡迎儀式,等他妻室一行來到,先伺候他老婆去吧,娘家給他送兵來,不但他要招呼好,我這兒也要招待。”

  森蘭低著頭忍笑道:“他老婆不知道還會不會咬他?”

  “咬就咬,再疼也得給我忍著?!毖凵癔偪裰死浜叩?,“既然敢私自往房里帶回個妞兒,代價還是要付。不過恒興你順便去跟她娘家人透透口風說,側室這個事情我不反對,只要能給咱們家多生小孩就是好事,他們別鬧。我還需要長益安心去打仗呢!”

  說到這里,嘆了口氣道:“要是不靠側室生養,我連孩子都沒有呢。歸蝶夫人什么都好,可她就是有個遺憾,一直不能給我生孩子?!?p>  他的所有兒女都是側室所生。傳聞信孝比信雄早幾天出生,但因其母先前只是個侍女,因此在信雄出生后才把事情報告給信長知道,于是信雄便成為次男,而信孝為三男。信雄的母親吉乃雖然也是側室,但因受到信長的寵愛,近乎于正室一般,故其地位遠高于侍女出身的信孝之母。

  吉乃為信長生下了三個兒女:信忠、信雄、五德。信忠既不是正室歸蝶夫人所生,也不是庶長子,卻成為了當家的繼承人純粹是因為信長對吉乃的寵愛,信長為了保護信忠的繼承權還讓信忠成為了歸蝶夫人的養子。對信雄和五德也是寵愛有加。

  信長對他們的母親吉乃的愛據說是發自肺腑的,吉乃在生完三個孩子之后身體一直不好,臥病在床。雖然信長那時從清洲遷居到小牧山城,并為吉乃特別建造了宅院,她卻因病無法去小牧山,后來信長還是將她移居到了小牧山城。在那段時期信長頻繁奔走于清州城和小牧山城之間探望吉乃,還為吉乃特地準備了出行的轎子,不過她的健康狀況仍沒好轉,在三十九歲病逝。

  我剛到樹后吐畢走出,不意被一人抬肘頂在樹干上。當時我一怔,心想:“只道又已經走了很遠,還不夠遠離那個池塘嗎?這就給逮著了……”匆促掃覷之下,隱約覺得似乎仍在阿市的院落附近。這片庭院曲廊迂回,綠蔭幽徑也是彎曲蜿蜒,一沒留神兒,果然很容易又拐回來。不過又好像沒看見那片池塘。

  那人先是惕覷逼問:“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隨即辨認出我,不由一怔,將手肘移開,眉頭仍然緊鎖的打量我此時的裝束模樣,低哼道:“原來是你!怎又扮成這般模樣?”

  我側轉著面孔,瞧向別處,避開他的眼光,抿了抿嘴說:“阿市夫人要瞧我這樣子好不好看。所以……”那人皺著眉頭端詳我,低哼道:“你扮成這樣出來跑,當心被那些好色之徒捉你去玩。”我不禁納悶道:“可我已經扮成美少年了?!?p>  那個男人眉頭深鎖的冷哼道:“你這樣兒的美少年更會被人玩!”我總覺得在此人身邊稍待片刻也不安,忽趁這個名叫恒興的男人抓著腕臂之手稍松,忙要溜開,不料他手指一緊,又把我揪回,按抵著樹干,他表情嚴肅地逼近而覷,嘴幾乎舔著我的臉,目光疑惑地問道:“你究竟是誰?為什么到這里來?別以為你能瞞得過我這雙眼去,你這個神態樣貌早已自小就在我夢中復現無數次,我怎么可能忘掉?”

  我側著臉,避開他呼吸漸粗的嘴,不安的說道:“可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边@個名叫恒興的男人在我耳邊低哼道:“我小時候在清須溪邊看到的那位出水芙蓉般的天仙……是不是又回來了?敢說不是,你股后那個痣又是怎么回事?”我扭頭躲避他灼熱而迷亂的目光,垂睫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反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這個名叫恒興的男人用另一只手摸索著往衣服里掏物,我察覺到了掏東西的動靜,連忙紅著臉瞥覷一眼,只見他從衣襟內摸出一枚篆紋“永樂通寶”的小錢,拿到我眼前晃了一下,又鄭重其事地自揣入懷,低哼道:“先前主公擲出這枚小錢落進那個清池,我瞅見你當時的神色變化顯然有些異樣。我這輩子就靠察言觀色生存,再微小的異樣也別以為能逃過我的眼睛。何況我一直留意你,盯你很久了!”

  “啊,你竟然又把這枚小錢撿回來了,怪不得我在那池子邊沒找著它?!蔽也唤纹鹱煺f,“而且我總覺得一進這家門,就好像被什么盯上了,原來是你來著!”

  “何止我?”名叫恒興的男人之嘴在我腮邊低哼道,“你這樣的女人到哪兒不被人盯上?在這家里盯上你的人多了去,有的人甚至暗盼長益這小子趕快出遠門去打仗,好等他走了之后乘機來勾搭你。不過我絕非那班好色之徒,我盯上你是因為你太奇怪了?!?p>  我不禁蹙眉道:“哪有別人盯著我,除了你!”名叫恒興的男人之嘴在我唇邊粗喘道:“那是因為你只留意到我,就如我只留意你一樣。直到那個特殊形狀的胎痣告訴我,你又回來了……”

  “你怎么又回來了?”院墻另一邊傳出一聲冷哼,里邊有人誚然道,“又拿什么東西來了,剛才扔掉一個還不夠么?”

  我聽出似是阿市屋里那女侍的聲音,正要開口叫她一聲,名喚恒興的男人忙掩住我的嘴,拉著我往樹叢里匆忙走避,沒等我掙扎,又把我按在樹上。我不禁驚慌道:“你要干什么?”

  名叫恒興的男人又湊嘴到我腮邊,滿眼狐疑的打量我,眉頭深鎖的問道:“你到這個家里來究竟意欲何為?別以為我會相信,就只似三河那封密信里說的那樣簡單……”

  我本想趁他不備,抬膝突然頂其腹下,好乘機掙脫。聽他提及那封信,忍不住問道:“信誰寫的,里邊說我什么?”名叫恒興的男人滿臉疑云地低哼道:“你果然也知道那封信。誰寫的不重要,信里寫了什么才要緊。她偷看了信竟然以為沒人會發現,還悄悄告訴你。莫非你為她而來,要救她回甲州不成?”說著,又瞧了瞧我的神色變化,眉頭鎖得更緊,搖著頭說:“不過有一個地方仍然說不通,你為何竟會出現在我小時候?你別否認啊,徒然浪費口水,我知道是你!”

  我抿起嘴,忍笑道:“你覺得說得通嗎?”名叫恒興的男人低哼道:“我管它說不說得通,我現在煩!自從你又出現,我就心煩意亂!什么事情都沒心思去做了,就連發現她偷看信之后要和你干什么勾當,也沒心情處理。知不知道你弄我好苦,從小憋到大,這么多年……”

  我聞言難免為那黑嘴小姑娘的處境不安,忙問:“她懷著信忠的孩子,你要拿她怎么樣?”

  “我不會拿她怎么樣,”名叫恒興的男人哼了一聲,嘴挨著我的唇畔說,“信忠公子就更不會了,他對她的心情就像我現下對你的心情,想來應該差不多。但又怎么比得上我這么多年對你的愛慕思戀,非僅不隨歲月淡弱,如今更有增無減……”

  我紅著臉道:“聽聽你在說什么?!泵泻闩d的男人似自強抑內心掙扎的說道:“我知道我在說什么,就算全天下人都不明白,你應該心知肚明!”我覺得他的嘴越來越貼近,擔心被親吻,忙要掙脫,不料恒興他自己卻先竭力掙開了這番糾纏,艱難地拔嘴稍離我的腮邊,似要恢復理智,強自定神,說道:“可你畢竟是長益公子帶回來的女人,我對這家的忠誠,不能因為私欲受到影響。”

  我看著他要從我身邊后退,繃起的心弦稍松了些,呶嘴說道:“我以為你要乘機欺侮我呢,原來你還沒忘記彼此的身份,以及你這種成熟男人應該有的理智?!?p>  不料名叫恒興的男人剛從我身邊掙扎著要退開,突然又暈頭晃腦地糾纏回來,抱住我就吻,口中含糊不清的咕噥道:“去他的理智!這種事情還跟我講理智嗎?要講理智,你怎么會出現在我小時候?”

  我猝不及防,被他吻得暈暈乎乎,又窘迫無比,一時忘記了掙扎。并且心里納悶:“沒想到被成熟男人吻起來是這樣的……”隨即我感到被他摟抱太緊,快要喘不過氣來,難免驚慌,掙出嘴說:“你主公來了?!?p>  恒興即便一時昏了頭,聞言也嚇一跳,匆忙拔嘴后退,從我跟前抽身急離數步,轉覷身后,驚問:“在哪兒?”我趁機要溜開,卻被腳下草里一物絆摔了。往草叢中跌倒之時,堪堪瞧見絆腳之物是個碧色茶壺之類的小東西,我畢竟也算是識貨的,不禁咦了一聲,心想:“這物雖說比不上久秀獻給信長的珍貴茶器‘九十九發茄子’那么好,不過也殊屬少見的玲瓏珍奇寶貝,誰扔在這里的?”

  沒等我細瞧,那個名叫恒興的男人又欺上前來,往草里一撲,壓在我身上,眼往旁邊一瞅,低哼道:“這茶壺不錯,然而天下寶物跟你比起來就太微不足道了。在我心目中,有你在這兒,它們就跟草一樣不起眼。主公就算把‘九十九發茄子’賞給我,現下我也一腳把它踩爛!”

  我掙扎道:“可我是你家那誰帶回來的女人啊,竟敢對我無禮,不怕你主公知道后追究你嗎?”

  恒興顯然也在內心掙扎,神情痛苦的呻吟道:“我知道我不應該這么做,可是……”看著他的樣子,我忍不住好笑:“咦,為什么你先發出呻吟聲了?”還不只有聲音是這樣,他整個的表情就顯得憋迫至極,而且仿佛在跟另一個他激烈廝打,而不只是在草里跟我糾纏。

  不知怎么搞的,當下我的頭發應該還沒怎么混亂,這個名叫恒興的成熟男人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發型竟自蓬亂了。

  我看著他變得蓬亂如雞窩的頭發,既驚慌又好笑:“哇啊,你看你的‘爆炸頭’……”名叫恒興的男人表情嚴肅的捧起我的腳,眉頭深鎖地端詳,唏噓感嘆,隨即眼淚汪汪的望著我,下了好大決心般的說道:“頭不要了,要炸由它炸。我只要你,然后我們一同殉情而死,那時不怕再被誰追究。短刀已預備好,等下我們完事就抱在一起為情殉死。然后我們相擁重返從前無憂無慮的小時候……”不由分說除下鞋襪,如撫珍寶般迷戀一番,俯嘴狂熱親吻。

  我感到尷尬羞窘之極,不禁掙扎道:“哎呀,你怎么是這樣子的呀,把我襪子丟哪兒去了?”恒興拿著襪子朝我眼前一晃,作勢要塞進我口中,低哼道:“不要叫嚷,否則我塞進去!”我忙閉緊了嘴巴,卻見恒興竟然把襪子塞進了他自己嘴里,瞪著眼,使勁吞咽,然后朝我張開嘴巴,回味無窮的說道:“香!”

  眼見他這樣趣味怪異,我不由驚咋了舌兒道:“簡直了……這襪子我昨天忘了換洗,好不好味?”恒興低哼道:“才昨天沒洗,這算什么?我穿的襪子起碼好幾個月沒洗了,你倘敢聲張,就拿來塞你嘴里。反正我要與你一起相擁為情殉死,從此不需要再為洗衣物這類俗事而煩惱。”

  我聽到要“殉死”,心中吃嚇不輕:“哇啊,沒想到要這樣死掉,而且還是尷尬地死在此處?!闭X窘迫難當,忽聽院墻那邊傳來似乎是秀吉那瘦猴兒般的家伙一聲絕望大叫:“不要??!”我聽了暗犯納悶:“為什么秀吉搶在我前面大叫呢?”

  只見院墻里有一個東西遠遠的飛過來,擲進樹叢里,啪的打在恒興的雞窩頭上,隨即落在我身邊的草里,我抬頭一瞧,見又一個黑沉沉的珍奇茶壺滾在那兒,并且此時才發現草叢中還有幾個形狀各異的茶壺靜悄悄地躺里邊,我不由嘖嘖稱奇:“咦,秀吉哪兒弄來這么多好茶器呢?卻全都給阿市她們扔得這么遠……”

  恒興從我身上探頭往草叢里瞅一眼,低哼了聲:“茶器都還不錯……”隨即腦袋一歪,耷拉了下去,暈倒在旁。

  據說后來秀吉往這個方向摸索,想找回茶器的時候,發現恒興光身躺在草里,頭發蓬亂,衣服不見了,除了發現恒興身上有唇膏畫上去的好幾只小烏龜以外,秀吉沒有找到被扔出來的任何茶器。至于恒興的衣服,有人發現它們零零散散地漂在池塘里。不論秀吉如何探問,恒興對此緘口不言。再追問下去就發生了推搡。

  當時我趁恒興被秀吉的茶壺打暈,得以從容地穿好了鞋襪,并且還整理了弄亂的發型和衣著。雖然少了一只襪子,還好鞋沒被吃掉。不過烏龜不是我畫的,我最多只是氣不過剛才被欺侮了,想整他一下。就在我敲著腮幫琢磨怎么弄的時候,一個大腦袋的家伙光著膀子從樹叢里鉆出來說:“好東西一半歸我,順便把唇膏遞給我一下,我來幫你弄。”

  于是恒興就被弄成了這個樣子,并且身上充滿了“文藝復興”的油彩。當然好東西一人一半,除了那些茶壺以外,就連恒興身上搜出來的東西也被瓜分。我獲得了一支看起來好精致的折扇,以及分到幾枚金葉子,并且拿回了那枚被他揣起來的“永樂通寶”,除此以外還在他兜里找著了前兩天晾在外邊找不著的一只襪子。

  我們之所以能夠不慌不忙,是因為那個大腦袋家伙剛現身之時先往恒興頭上又踹了一腳,力道十足,料想足以使他昏迷很長時候。干完了這些事要溜之時,他沒忘記又往恒興的雞窩頭上再補一腳。這些細節證明這個名叫信雄的家伙并非后來人們以為的“天下第一愚將”。

  只不過我不明白,他為什么一定要往恒興身上便溺完畢才肯走。我一路上越想越不安:“萬一恒興醒來之后聞到氣味,以為這是我干的呢?”

  “沒事兒,”大腦袋的信雄光著膀走在前邊說,“他不敢聲張的。主要是我今天沒吃什么東西,光是喝水,不然還有‘干貨’……”

  我覺得這家伙也好奇特,忍不住問了句:“剛才你在那邊干嘛?”信雄走著走著松松垮垮的褲子褪掉了,渾然不覺后邊已露半個股,轉回頭朝我咧開嘴笑:“沒干嘛,就只是找一個安靜處蹲著邊排泄邊想事情。然后看到你們這對男女竟然背著有樂,在那兒纏夾不清,盡搞一些不高雅的行為。沒事,我不會告訴有樂的。只要你肯幫我一個小忙就行?!?p>  我蹙眉道:“幫你干什么?。俊毙判鄄挥煞终f,拉我到他屋里,按我坐下。我留意到四周都是油,走路時不小心就腳下吱咦一聲打滑,這還不算太讓我擔心。使我感到不安的是,沒看到他小妾在內。此時左近也沒別的人影。信雄光身在我跟前晃來晃去說:“難得片刻清靜,他們都去看煙花還沒回來呢。還好你在這兒,足以幫我完成一幅令人驚喜的畫作?!?p>  我不安的道:“可我不是很會畫畫兒啊。不如你自己等你那多才多藝的小妾回來,再讓她畫你?!?p>  信雄擺出畫布,揮著筆蘸了蘸油彩,光身朝著我面前大刀金馬地坐下來說:“不是畫我,是我要畫你來著。你這樣子很好看,已經激發了我不可抑制的靈感,非畫不可。擺好了姿勢就別動啊?!蔽衣勓愿话驳牡溃骸翱晌也幌朊撘路o你畫光身的樣子啊。”信雄在畫布后伸出大腦袋說道:“你不需要光身,我光身就行了?!?p>  我不禁奇道:“為什么你要光身畫我而我又不需要光身被你畫呢?”信雄的大腦袋縮回畫布后,不耐煩的說道:“為什么你那么多為什么呢?只管坐著看我畫你就好,不需要再做什么。你就當在我這里歇會兒腳好了?!?p>  我久坐無聊,正自郁悶,聽見信雄在畫布后邊說:“別擔心,有樂他老婆應該還沒那么快來到。我聽信孝他們說那邊下雨,山路小橋被大水沖壞了,料想一時過不來?!?p>  我又不是為這事納悶,不過他既然先扯開了,我忍不住就好奇地問了一句:“怎么只看到你小妾,你妻子呢?”

  信雄在畫布后悶聲回答:“她自殺了?!睕]等我問為什么,他自己先說道:“我老爸打算進攻某個敵人,一時又騰不出手去打,就讓我去迎娶敵人家的女兒來當正室搞‘和親’,還去那邊做了養嗣子,忍受數年終于繼承他們家,當了娘家的家督之后,我們還經常一起組隊玩球,然后瞅個隙兒我就將岳父及他家一門干掉了,我老婆也自殺身亡,從此我就完全取得娘家的勢力,卻又總是被老爸埋怨我不該殺害自己妻子娘家滿門。雖說結果差不多一樣屬于斬獲了豐收果實,不過跟我父親當年比起來,畫風確實還是難看了些。他占領娘家只需要干掉他岳父的兒子,替岳父報殺身之仇就行。老爸就是老爸,吃相比我好。在吞食娘家方面,其實信包吃相最好看,他長的那樣帥,都不需要殺誰就搞定了。不過有樂是決計不敢干掉他妻子娘家的,他老婆那些兄弟親戚什么的還很會生小孩,越生越多,再過幾年眼看就要把大草城占滿了,你都沒地方坐。正好要打仗,先讓他們去當炮灰,順便消耗掉一批男丁。對了,你知道‘丁’這個字像什么物事嗎?”

  我聽得逕自搖頭不已,又奇怪的問道:“為什么你們總是愛吞食娘家呢?”信雄含著畫筆想了想,抽出筆轉動,說道:“想是因為我們家男孩多,而且長相普遍比別人好看,加上氣質優秀,各具魅力。所以就總是容易吸引娘們兒家紛紛來飛蛾撲火,自投羅網指的就是你們這些沒腦子的女人了?!?p>  我蹙眉道:“你不是還有個會畫畫的小妾嗎?她怎么不怕娘家被你滅掉?”

  信雄吮著手指說:“哦,她呀。是我從信孝那里硬要到手的,原本是他某個老婆那邊陪嫁來的侍女,我看她畫畫很贊,就非要不可。信孝拗不過我,就只好給我了。聽說她娘家那邊沒剩什么人,而且她爸爸是教書的,又窮,不擔心被我去滅掉。除非我發現她娘家的藏書很值錢……”

  我郁悶地望著這個大腦袋的家伙,又忍耐一會兒,聽見他在畫布后邊說:“你可不可以除掉一邊鞋襪,捋起褲腿,然后伸出來,讓我畫你的坐姿……”我再也忍不住,走來一瞧他跟前的畫作,不禁奇道:“咦,你畫的是誰呀?”信雄得意道:“我啊,好不好看?”我納悶道:“你讓我去那邊坐了半天,你就畫你自己?”信雄指給我看,笑道:“沒有啊,我畫你的臉,然后巧妙拼貼在小妾給我畫的身體上。最后合起來就變成我足以流傳后世的俊美肖像了?!蔽阴久嫉溃骸澳惆盐业哪槷嬙谀銢]穿衣服的身體上,還躺成這個姿勢,而且有個伸長脖子的小烏龜在下面,這讓我很無語,你知道嗎?”信雄笑道:“先前你跟恒興在草叢里躺成那種姿勢也很讓我無語呀。我這個高雅多了,你怎么不說?”

  說著,拿出個大喇叭,朝我耳朵叫嚷:“我是高雅的!”

  我忙不迭地躲避到門外,腳下吱咦一聲打滑,出來踩著滿地油,摔在門邊扭傷了腳踝。信雄連忙搶來捏著腳說:“沒事沒事,幸好我已有經驗,畢竟先前小妾滑摔了許多次,全是我自己搞定的,都不需要去看大夫?!闭f著,脫掉我的襪子,捏得我死去活來。

  信包路過門外,腳下吱咦一滑,差點兒摔在廊間。仗著身手了得,堪堪拿樁站穩,轉面看見信雄的舉動,就嘖一聲說道:“茶筅兒你在干嘛?不要玩你小嬸的腳。放開!”

  信雄興致勃勃的道:“我沒玩嬸嬸之足?!毙虐鼑K然道:“我親眼看見還有差錯?你仍在拿著,立刻把你的肥手挪開!你嬸嬸之足是你玩得的么?”信雄眉飛色舞的道:“她崴了腳,我是幫她療傷,順便來個足底按摩。你看嬸嬸很舒服……”

  其實我差不多要昏厥了,聽見信包訓斥他侄兒道:“舒服也不能多摸。你小叔領她回家,即使要當側室,從此她也該算你小嬸,她之足豈是你能摸得的?輩份明擺在那兒,還沒大沒??!我告訴你爸,有你罪受?!毙判勖s手道:“先前我看見恒興摸過了怎么辦?”信包皺眉道:“那是恒興有毛病,你別學他。那家伙從小就異常!”

  隨即看了看我足踝,輕手握住,左右一扳,放開手說:“沒多大事兒,起來走走就好?!?p>  我來回走了幾步,忍不住小聲問信雄:“為什么叫你‘茶筅兒’?”信雄朝我挺了挺胸,展示他的肌肉,說道:“那是我幼名來著,因為頭發像茶筅一樣而命名。不過如今早就不像了,名號還跟著。你有沒幼名?”

  我想起了小時候,不覺抿著嘴微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信雄半褪的褲子就掉了,連忙背過身去費勁地拉回股上,不過仍有一半股溝兒隨著肥肉繃露在外。

  信包訓過侄兒,轉面看見我在門邊穿襪,他皺著眉頭低哼道:“有樂要去打仗了,這會兒忙著練習作戰,你不去給他打氣,卻在這兒跟小侄兒輩廝混,未免說不過去吧?”

  我才懶得給他去打氣兒,鼓動別人打仗呢。即便挨批之余,我也不愿跟有樂兄長多爭論,只穿好鞋襪,起身活動腿腳,頭沒抬的道:“有樂說他只有一個家臣。怎么去打仗?。俊?p>  信包搖著頭說道:“別聽他瞎說。他何止一個家臣?領地他也有,只不過他從來不理事情,搞不清狀況而已。許多事情都靠人家替他打理,我都沒少幫他忙活兒看帳薄查出入什么的。其實他妻子和娘家人一直幫他撐著家呢。你要跟他過活,有你受的。說穿了就是去替他干活,他從不管事,什么也不干。我看就算上了戰場,他也是什么都不干,不信你去操練場看他在那邊干什么?”

  “對呀,他在那兒干什么呢?”我隨信雄去那邊的時候,一路上就越想越好奇,到那兒一看,沒什么人影兒,只見有樂披掛光鮮鎧甲,騎著一匹看起來也沒什么經驗的小馬,同兩三個跟他一樣顯得百無聊賴的家伙在空蕩蕩的曠地上發呆。他坐騎旁邊有些小雞小鴨悠閑地走來走去。弓箭扔在一邊,幾個小孩子在箭靶前面跳繩玩耍,跑馬道上卻有個光身的幼童仰著肚皮躺著打呼嚕,由于不被打擾,似乎睡得正熟。

  看到那個名叫季通的人蹓跶過來,有樂已憋許久,沒等他走近就急著問道:“搞什么啊,許給我的千軍萬馬呢?讓我在這兒干等半天,沒等來一個兵……”

  季通皺著眉抬腳跨過那個躺在道上打呼嚕的幼童,說道:“還沒開仗呢,叫那么多人來干什么?其實開仗開的是飯,打仗拼的是錢糧,一個人一天吃三頓飯,按每頓四兩計算,平均每天吃去一斤二兩米飯。你算算看一千個人每天吃掉多少糧食?這一開工,花的都是錢啊,老板!”

  有樂郁悶道:“你們把我忽悠上馬了,然后跟我計較開工的成本,是不是預示著到時候許給我的兵馬要縮水多少成啦?”季通皺著眉瞅著地上那個打呼嚕的幼童圓乎乎的肚皮,頭沒抬的說道:“我看應該不會嚴重縮水多少。就算減掉一半,只要給你剩下的都是精兵、老兵,這仗還能打。打仗不是靠人多就行的……噫,這小孩兒真好玩,誰家的?你看他的大肚皮,多像一個躺著要被你家那誰解剖的青蛙?!?p>  一邊說,一邊招手,指揮人搬來裝備,其中有兩個頭盔很大,幾個人抬著小心翼翼地跨過那個打呼嚕的幼童。有樂看見就懊惱道:“誰給我弄的頭盔搞得這么大還這么沉重?有必要搬來這么大的一對牛角安裝在上面嗎?壓到我都要死了,還打什么仗?”季通在那大肚皮的幼童身邊蹲下觀看,頭沒抬的道:“看著挺唬人呀,想威風就要忍耐,你若戴不動就換那個雄鹿頭盔試試看?”

  有樂不禁失笑:“你們把整個鹿頭割下來挖空心思做成頭盔這個想法是很驚奇,然而那對鹿角這么巨大,還左右開叉,我頂到頭上還能騎馬走多遠?況且這個目標太大,容易被人亂箭射死。不如我還是回家拿一頂草帽戴著算了,反正我本來就是大草城城主,弄點花花草草就可以了。對了,我自己的旗幟要山茶花作徽標,就用我喜愛的那個品種,將來我死了,你們一定要記住提醒后人給它取個別名叫‘有樂’來紀念我……”

  季通冷笑道:“旗上放棵青菜不更好?”有樂下馬說道:“瞧你說的!宅在家鄉太久,沒見過許多各式旗幟是不是?賴鄉,我告訴你,人家花樣可多了,比如三河那個家康是葵,忠世是蝶,忠佐的旗是一個餅,甚至還有人用昆蟲,包括毛毛蟲……總而言之,再拉風都有!張揚個性、凸顯自我,才適合我們所處的文藝復興時代風格?!闭f到高興處,抬手同迎面走來的信雄互拍一掌,齊道:“吔!”

  隨即看到信雄身后數人抬著的巨大頭盔,有樂不禁咋舌難下:“哇啊,你頭上頂著這個東西去戰場,不用帶兵,光憑這左右開弓的帽子,我看都能橫掃千軍了。只需要大腦袋這么一轉一轉,就掃來掃去,誰也近不得你身……”

  信雄光著膀子挺胸道:“不是,這頂帽子是專程做來贈送給你的,我自己那頂更大更拉風。并且還準備在上邊嵌塑我側臥的金屬形象,整體比例是一比一。下次我去打仗,我就頂著我自己上戰場,很快大家就都認識我了。越想越忍不住,我馬上就去打伊賀,回來再告訴我父親也不遲……”我們以為他說著玩的,哪料還真就沒有得到他父親信長的允許竟擅自進攻伊賀,不但慘敗,還遭到信長的斥責。類似許多這樣的事跡似乎足以充分表明,信雄不擅長戰事。后來我還發現,他其實擅長鬧烏龍。誰若跟他組隊是一定會被出幺蛾子的。

  有樂把信雄拉到一旁問:“戴這么大的帽子不摔,有什么訣竅?”信雄挺胸展示胸肌道:“容易呀,你回去問那個誰……信澄從航海家那里收來的那個誰,就是愛跟我爸那個黑皮衛士彌助一起廝混的那個誰來著?給他養駱駝那個家伙你有沒見過?讓他妹妹教你怎樣頭上頂許多碗走路,或者頂一個裝滿水的大澡盆,甚至大水缸??傊?,練著練著你就會了。最后你可以頂全家人在頭上走路也不會摔?!?p>  或許有樂真的這樣練過了,后來在關原大戰中,他戴著一頂很拉風的大帽子出現在激烈廝殺的戰場上,騎著馬率領宗三郎去可歌可泣地殺死他的朋友。

  不過我去他家那時還沒想到他后來會這樣。他那位哥哥在世的時候,他們家充滿了生氣。

  由于有樂被迫要去打仗,那些天他心情不好,很容易生氣。信雄光著膀子展示了半天肌肉,他也沒看一眼,轉面逕朝跑馬道那邊發怒道:“賴鄉,你干嘛蹲在那里撿根小樹枝伸去玩八郎的肚臍?他家沒人在咱們這兒,搞他哭了怎么辦?”季通忙把小樹枝從那幼童臍下移開,笑道:“哦,他就是那個送來咱們這兒當人質,然后成為秀吉養子的幾歲小孩兒?”

  有樂哼了聲,跨過那個仰著肚皮打呼嚕的小孩,搶下樹枝折斷扔掉,說道:“人家爹媽都不在這兒,就他一個兒來當人質,你不要弄他又哭。別看他還小,他也有自己旗號的。而且他的旗號更有趣,只是個‘兒’字,扛起旗來令人捧腹之余,讓你看著又莫名心酸?!?p>  季通蹲在那仰睡的幼童身邊,嘖嘖稱奇道:“這也是你的兵?他還這么小,秀吉就派來跟著你操練了?”有樂跨過那幼童的肚皮,說道:“猴子讓他來給我喂馬,順便跟隨伺候。你別看他這樣,其實已是我們家的家臣身份,上戰場他也得跟著扛旗去,說是要給他家里掙面子。他的‘兒’字旗在油菜地那邊插著,你自己去看。旁邊那堆是秀吉老婆寧寧做給他的新衣服,不要踩臟了?!?p>  信雄轉身一見之下,亦覺那個幼童仰躺的形態可喜,咦了一聲,顧不上挺胸脯擺姿勢,也忍不住蹲過來瞧,并且順手從地上撿了根小樹枝,伸去逗弄那小孩兒臍下之物。有樂回頭看見,不禁惱道:“信雄,剛說過不要逗他,你這茶筅頭又來玩弄!”

  當時沒人看出這個躺在那里被人玩弄的小孩兒便是日后的“五大老”之一,年紀輕輕就與家康、利家、景勝、輝元這些威望顯赫的人物并列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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