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揚州府竟然在下雪,今年的江南反常的苦寒。往年的時候,是絕對沒有這么冷的。
蕭秋雨曾聽顧西江說過:“南邊兒的冷是棉服和被子蓋不住的,不比北邊兒是干冷,南邊兒是濕漉漉的寒氣往你骨子里滲,真真兒是找不到法子抵御……”
也正因為如此,自打蕭秋雨出生后,蕭府每到冬日,都會大量采買煤炭和厚氈,只為了抗寒。
厚氈必須得一年一換,大概是因為顧西江喜歡整潔的癖好作祟。
“小將軍莫要想著下棋,先練武才是正經。”董鄱月抱著手看著蕭秋雨練劍,時不時糾正一些微小的錯誤。
蕭秋雨的謀劃頭一次出現了失誤,他本打算趁著這次董鄱月出去采買東西忙里偷閑一會兒,可誰想到……
誰想得到外院管雜務的武士孫老六竟然一覺睡醒就稀里糊涂成了大道,這樣一來,采買東西就不用董鄱月親力親為了,只要孫老六出去就好了……
所以,董鄱月今兒實際上沒有出去,蕭秋雨練了兩個時辰的武就打算去下棋,結果董鄱月施施然從假山后面轉了出來,罰他再練兩個時辰。
蕭秋雨不是喜歡求饒的性子,加上也確實沒甚么好說的,于是咬著牙硬挺了兩個時辰過去,落了滿衣衫的雪。
他終究還是被顧西江逼著輔修了關刀,這關刀要學起來可就麻煩了,每日需得研習蕭遠山所創的那一套“演義春秋”刀法,而且需得劈砍兩千次,還得練習騎馬中的揮砍。
當看過董鄱月演示的用馬匹代替腿力從而全身心蓄勢出刀之后,蕭秋雨就覺得,貌似關刀也不錯……
只是騎馬簡直是蕭秋雨的噩夢,他這個年齡,騎的卻是給成年騎士用的馬,光是憑著自己不用武功上去都是個難事,更別提肆意馳騁。
時光就這樣被蕭秋雨練出了十二月,即將到了年節,外面林如海的處境卻聽說愈發兇險,還派人來蕭府傳話,說是不能接黛玉回家過年了……
于是她就順理成章的留在了蕭府。
自從蕭秋雨讀完了《公羊春秋》之后,他就越來越閑了,現如今連《漢軍譜》也讀了一半,對于顧西江每日的兵棋推演,只是紙上談兵的話他還是不怯的。
雖說還是贏不了顧西江,但至少能抗衡一二了,不像之前一樣被全面碾壓似的過去。
而蕭秋雨的法家造詣也是越來越高,雖說在辯駁時還是被顧西江全面碾壓……但這不是正常的嗎?
顧西江堂堂法家大道,若是對法家道的領悟不深,怎么可能走這條路?
“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無所得。你如今學的就是我這個‘上’你師妹學的是我那個‘中’”
在顧西江的眼中,他自己在兵家的造詣是‘其上’,法家是‘其上之上’,而儒學也就是‘其中’這樣的水準,其他如楊朱、名家、道家、雜家之類諸子百家,他也就是略懂,絕不可能是精通那個地步的,甚至都評不出來上下。
小年前一天,蕭秋雨又早早完成了課業,顧西江無奈揮揮手示意他快點走,然后又交代了黛玉幾句,自己就去那一大堆書架里面找書。
“得給他找些事做,別讓他成天到晚琢磨怎么學我當年那樣……只是他能讀的我都讓他讀了,他沒讀過的要么是禁書、要么是解悶的話本兒和我也不通的各家經典……”
“算了,給他看些諸如《三國》《水滸》之類的戰陣話本兒罷,也省的他拿禁書給他師妹看。”顧西江隨手抽了幾本他先前翻過的話本兒,全都是那種久經戰陣的粗豪漢子才會看的東西。
他是不愛看,但是董鄱月喜歡,孫老六也喜歡,外院的士兵基本都愛看這些,至于劉夢澤……他不認字。
于是第二天,蕭秋雨的桌頭上就隨便擺了這幾本一看就是那種莽夫才會看的書,讓蕭秋雨頭如斗大。
“先生,這是何意?”
“省的你偷著拿我那些《如夢令》《浣溪沙》《西江月》《丑奴兒》給你師妹看。”顧西江面無表情:“你若舍得,這些她也能看。”
“我是舍不得的,好好的女兒家還未長成,看了這些,怕不是都要提劍上陣殺敵了。”蕭秋雨郁悶的搖了搖頭。
“那就好了,你自己看罷,再偷拿我那些好書,仔細著你的皮兒!”
“先生也說那是好書……”
“好書是得分是誰拿著的。”顧西江淡淡道:“要是你今年十六,她今年十四,我二話不說當場給你上門提親去,可是我的小將軍啊!”
“滿打滿算你都還是個孩子,她連總角都沒過,你好意思么?”
蕭秋雨干笑兩聲,顯然是被說中了痛處,只好道:“那我自己留著看罷,這話本兒想來也有些意思,等過幾日,我再回先生拿新書。”
顧西江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不必了。”
“這些書差不離兒三百萬言左右,倘若你能讀通細細揣摩透徹,那你就能操刀去寫了,切記,寫寫《古今人物通考》和《明史》上所記的將軍的故事,也好讓我看看。”
蕭秋雨的臉,驟然苦了下來……
要讀書解悶自然是極好的,可是寫書和讀書,根本就是兩回事。
君不見后世網文作者如過江之鯽,實際上真正堅持到底的沒幾個人……一旦過了一個閾值,寫起來就如同刀割一般的痛苦,文字的秀美伶俐往往全都煙消云散,只剩下一堆堆顫抖般的‘放屁之言’,這種痛苦絕非常人所能體悟。
“先生,不必了罷,我只不過讀來解悶罷了,如何能寫出話本來,若讓我寫兵法,我還能寫寫……”
顧西江并不打算輕易放過蕭秋雨,挖苦道:“你寫的不就是將軍的話本兒?只是不能往里塞兵法罷了,若有不懂的快來問我,我當年也是見過軍陣的,還親自上去廝殺過,能指點你一二。”
“反正半月之后,我是要看見你寫的東西的,你若寫的不好,那就把《漢軍譜》抄個五遍罷……”
蕭秋雨面色巨變,《漢軍譜》算上資料可是千萬字的巨著,他一人怎么可能抄寫完?
顧西江哼了一聲,站起身道:“以后你要是再想著以后怎么把你師妹拐帶走,仔細著你的皮兒!”
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教他說的這話,反正他就是只會用這句話做收尾威脅人。
“先生,寫書自是可以的,只是我還有個問題。”
“甚么,說。”
“師娘是不是經常對你說‘顧西江,仔細著你的好皮兒’……”
顧西江的眉毛立刻豎了起來,輕喝一聲讓蕭秋雨動作遲緩無比,伸手抓住要逃跑的蕭秋雨咬牙道:“今兒不給你點好兒看,你都要把這府上翻過來了罷!”
他不知道從何處,拿出一把戒尺來。
片刻之后,蕭秋雨一瘸一拐的走出秋葉堂,欲哭無淚。
活該自己嘴賤。
“小將軍,你今兒是干什么了。”董鄱月同情地看向蕭秋雨:“顧西江平日里是不喜歡動手的,你今兒貌似是把他得罪狠了。”
蕭秋雨就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董鄱月立刻明悟,忍著笑道:
“他便是不對你動手才沒道理,他除了那位,就沒別的東西能讓他這么生氣……這倒不是貶低他,只不過說句實話:他懼內。”
“讓你看《大燕英雄傳》《滅奴演義》這些書?倒也不算太過離譜,只是小將軍你應該不愛讀,這些都是我們粗人看的。”董鄱月其實并不算純粹的粗人,不然他怎么會有這么個文雅名兒。
雖說這個名兒是蕭遠山起的“董鄱越”然而有一日閑談的時候顧西江出了個對聯,恰好和他的名字對上,于是就改了“越”成這個“月”自認一回風雅。
那上聯是:東坡坐賞西江月①
然后就沒了,到如今這個上聯還沒被對出來,傳說中當年有一位前明有名的秀才在那,想了一整日也未想出來一個完美下對,于是一口血噴出昏死過去,成了前明的趣事笑柄。
蕭秋雨再度開始每日枯燥的練武,明兒是小年,他就放假了,直到初五過完了他才會繼續。
……
①:引自st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