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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忠武郭子儀

第二十七章 驚殞雙帝星

千古忠武郭子儀 丹娃 10759 2021-10-19 09:56:02

  公元762年上半年

  新年伊始,上元節才過,李亨于紫宸殿急召宰相蕭華進宮,他已多日未能早朝,以致前朝后殿盡由著李輔國一張嘴兩下傳言。他雖是多年忠心鷹犬,李亨卻日益察覺已成其傀儡偶人,心中不免悲愴郁憤。這日晨起精神上好,于是強打精神要親躬朝政,召宰相來見。

  不一時,蕭華由內侍引入帝寢,聞到滿殿藥氣,又見皇帝半倚龍榻,面容消瘦無華,雙目失神,不禁喉頭發緊,疾步趨前跪地問道:“微臣無睹圣顏方數日,怎得……”話說一半,竟哽咽無法成句。

  李亨拉住他的手急切道:“愛卿請起。朕要問朝堂內外實情,不可有絲毫隱瞞。”

  蕭華與帝雙手相握,只覺冷如冰凌,又驚又痛,只得坐于榻旁,含淚道:“圣上但問,微臣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實。”

  李亨微微頷首,道:“朕幾日前對卿說輔國欲求宰相之位,朕因其隨伺多年,不便一言回絕,托辭要問過三公之意。本以為他會知難而退,不想昨日來說右仆射裴冕已允與眾人宰相上表舉薦于他。朕使內官傳卿問明此事,不知可得實情?”

  蕭華回道:“臣已問過裴公,說是絕無此事,還指左臂發毒誓道:‘若裴某舉薦輔國為相,請斷此臂以謝罪!’臣知裴公非言不由衷之人。”

  李亨松口氣道:“這才好。若果有公卿上表薦之,朕不得不與。”又閉目少頃,問:“各州道近日有何大事?”

  蕭華見皇帝虛弱喘息,猶豫再三方道:“回稟陛下,近有太原、絳州(山西絳縣)兩處河東軍生亂。”

  李亨長嘆一聲道:“愛卿逐一講來。”

  蕭華道:“初始王思禮為河東節度使,坐鎮太原,儲糧頗豐,除供本鎮軍需,尚積米百萬斛,請奏運五十萬于京師。思禮卒,管崇嗣代為節度使。其治軍寬馳,任人不查,竟于數月間將積存好米耗散殆盡。京中遣使取糧,倉廩中僅剩陳腐爛米萬余斛。”

  李亨道:“朕知此事,已將其貶職,另派了鄧景山為河東節使。”

  蕭華道:“陛下圣明果決。景山也不負圣望,到任不久即查核米之所出。原來將士多有隱沒,于是皆懼。有一裨將藏匿甚多,按罪當死。諸將為其求情,景山不準。那裨將有弟也在軍中,愿代兄死,景山仍不準。有將請以一馬贖其死罪,景山許之。諸將怒曰:‘我等之命尚不如一馬乎?’遂作亂殺景山。至今河東尚無節使,諸將請以代州(山西代縣)刺史辛京曇為節度使。”

  李亨道:“朕記得京曇乃太尉李光弼麾下大將,忠勇率直,可授北都(太原)留守兼河東節度使。卿再說絳州之事。”

  蕭華道:“該州土地貧瘠,原無資糧儲蓄,民間常有饑饉,難課賦稅,故將士糧餉不足。駐地朔方軍行營都統李國貞多次據情奏報,未得準復。且國貞治軍嚴厲,小過重責,軍中遂生怨怒。副將王元振乘機作亂,假稱有令告士卒:‘都統數日后修宅邸,命各備畚鍤候于宅門外。’士卒聞之皆怒,道:‘朔方健兒豈乃泥瓦用工?’一日后,元振即率兵作亂,火燒牙門城,國貞無處藏身,逃入府獄中躲避。元振獲之,置士卒日常所食于前,斥道:‘給食如此,而苦役其力,可為將乎!’國貞道:‘斷無修宅之事。軍中乏糧,某屢奏而未果,諸君所知也。’眾人聞之有理,欲退。元振止道:‘今日之事,何必更問!都統不死,則我輩死矣。’遂拔刀殺國貞。

  再有鎮西(新疆庫車)、北庭(新疆奇臺)屯扎翼城(屬山西絳縣),也因細故殺節度使荔非元禮,推裨將白孝德為節度使,尚未得朝廷準。”

  李亨閉目長嘆道:“那白孝德于河陽之戰立有奇功,可授節度使。朕所憂者,各藩鎮若起而效之,以部將殺主將而自立,國法軍法何存。”

  蕭華道:“臣亦日夜憂心,苦思冥想,只有一人可鎮平河東之亂。”

  李亨頓時睜眼問道:“卿欲舉薦何人?”

  蕭華道:“便是原朔方節度使郭子儀。令公雖授諸道兵馬都統,領英武、威遠兩禁軍,兼河西、河東諸鎮元帥,眼下卻只鎮守京都。而河東朔方將士皆其舊部,臣請使令公赴河東,兵亂隨即可平,陛下憂心可解。”

  李亨欣然道:“愛卿不提,朕幾忘卻此一柱擎天之賢臣。朕決意予郭公更加封賞,再使赴河東。”

  蕭華見皇帝準其請,心中振奮,接道:“太尉李光弼出鎮臨淮途中,部將言史賊朝義兵馬強悍,應避其鋒芒,暫且向南退守揚州。弼曰:‘朝廷倚某定臨淮安危。某再退縮不前,朝廷何望!且某出其不意,賊安知吾之眾寡!’遂直取徐州。時史朝義圍攻宋州已逾月,城中糧盡,將陷,刺史李岑束手無策。有果毅都尉劉昌道:‘倉中猶有酒曲數千斤,請搗碎食之。不過二十日,李太尉必救我等。城東南隅最危,昌請守之。’光弼得報,即遣兗州(山東境內)節度使田神功進擊史朝義,大破之。臣言及神功,記起先時其既克劉展,留連揚州不還原鎮。但聞光弼將至,憚其威名疾還。余亂戰者,皆攝于弼之威而紛紛偃旗息鼓,自回守鎮,可見弼治軍之嚴。又恭謹禮遇文職部屬。田神功偶見大驚,遂拜謝本部幕府曰:‘某乃出于行伍,不知禮儀,安受諸君參拜,何不言,鑄成某之過!’從此效仿光弼。臣以為李太尉與郭令公同為帝國柱梁之臣。”

  李亨面露喜色道:“愛卿所言極是。朕將為二人同時封賞。”遂命蕭華筆錄口諭。

  君臣二人相談甚投。李亨自覺精神漸佳,卻見李輔國高視闊步進殿。

  輔國一見皇帝與宰相抵掌而談,其情融融,頓時妒意橫生,皺起眉頭,面含慍惱,只站在旁邊一言不發。蕭華見狀不安,知他慣善翻云覆雨,遂站起身揖禮告退,自去。

  輔國這才近前對皇帝道:“不知蕭相有何要緊事,一早即來煩擾圣上清靜。”

  李亨已是說了許久,甚覺心虛氣短,懨懨道:“是朕召他前來,詢問朝政大事。”

  輔國聞聽,故作委屈道:“老奴已是不中陛下之意,既有這滿朝寵臣相佐,老奴可退隱林下矣!”

  李亨只得慰道:“愛卿說哪里話,朕身邊一時少不得卿。幸喜三公深知朕意,并無一人舉薦卿為宰相,唯恐朕不得隨時召見。”

  輔國惕然問道:“此話可是蕭相適才所言?”

  李亨不答。輔國會意,咬牙怒恨道:“蕭華先是怯懦偷生,不戰而棄東都。圣上不計其罪,寬仁任用,位至宰相。卻不謹言慎行,思保圣恩,只一味在朝中結黨營私,專權獨斷,臣工無不怨憤。老奴斗膽奏請罷黜其相位,以示警戒。”

  李亨怫然,閉目不言。輔國索性跪地高聲道:“老奴再請奏圣上罷黜蕭華,以示警戒!”

  李亨不聽,命內侍扶他睡下,索性背對輔國。

  那權宦膝行至榻前,更高聲道:“老奴三請罷黜蕭華,以警效尤。”

  李亨無奈,艱難翻過身來問:“卿如此固執己見,可是有舉薦之人?”

  輔國即道:“戶部侍郎兼度支使,諸道鹽鐵使元載,雖出身微寒,卻好學博覽,恭勤有智略。以江淮雖經兵亂饑荒,其民仍是資豐富有于其它諸道,乃按戶籍查舉八年來拒繳、欠繳租賦及逃戶欠額,計其大數而征之。又選刀筆吏為縣令督辦此事,查有藏粟帛者,或中分之,或取之大部,稱之‘白著’。一時征集糧帛數倍于前,充盈府庫。其豐財聚賦之才,遠勝前宰相第五琦。故老奴奏請賜封元載為相。”

  李亨良久方道:“朕記得元載與卿之妻元氏認了同宗……”

  輔國不等皇帝說完,搶道:“老奴為陛下用人計舉賢不避親!”

  李亨深知此宦奴肆意弄權,怎奈一來要使他掣肘朝中權臣,二來親歷朝政早是力不從心,需此丑奴上傳下達,內外交通,只得將滿腹厭憎暫且化作和顏悅色道:“朕準愛卿之請。”

  輔國大喜,就要拔腳傳旨,只聽皇帝又道:“朕前日問視上皇,見其矍鑠如前,更添健旺,朕自嘆不如。然上皇近信辟谷養生,少進五谷。朕憂其因此減損元氣,反減天年。卿可囑尚食局為上皇特制鹿脯肉羹,以滋補強身。”

  輔國聽在耳里,心中陡然惡念旋起,并不動聲色,唯唯而退。

  二月二十八日,大唐皇帝發兩道異姓封王詔書:封魏國公李光弼臨淮王;封代國公郭子儀為汾陽王兼任朔方、河東、北庭、澤潞節度行營并興平、定國等軍副元帥,發京絹四萬匹,布五萬端,米六萬石以濟給之,即日率軍鎮服河東亂軍。

  二月二十九日,罷蕭華宰相之職,任禮部尚書。原戶部尚書元載授任同平章事,位同宰相,仍兼度支使及轉運使。

  三月十一日,汾陽王郭子儀領軍赴命,行前請面見皇帝辭別。李輔國告知圣躬違和,朝臣皆不得覲見。子儀堅請道:“老臣受命,將死于外,不見陛下,目不瞑矣。”

  輔國畏子儀之威,忙奏明皇帝。李亨準。

  子儀大步進寢宮,見皇帝伏枕不起,流淚跪拜于龍榻前道:“老臣出征在外,望陛下善視龍體。”

  李亨握住忠臣一雙大手,含淚顫聲道:“河東平亂之事,皆托愛卿一身。”

  子儀又道:“河東平定后仍無主帥。其中以朔方軍為主,臣奏請以仆固懷恩為節度使,方可安撫軍心。”

  李亨對一旁李輔國道:“朕準汾陽王之請,即發敕書,授豐國公懷恩朔方節度使。”

  子儀于是率軍急赴絳州。朔方軍舊部聞訊歡呼雀躍,皆言“郭老爹重掌兵符,我等糧餉有望了!”

  子儀命將所載米糧絹布即刻分發至各隊,諭眾將告知兵士:“此非郭某所能,乃圣上體恤前方將士艱難,縮減皇室用度,盡府庫所存濟給。諸君當戮力同心,盡忠報效皇恩。”

  待全軍吃飽領餉之后,子儀命定國軍兵士將絳州節度使官衙森嚴把守,又召朔方軍眾將領入中堂議事。副將王元振自恃殺李國貞請回郭帥有功,入堂后意氣飛揚,甚是自得。

  子儀待諸將齊聚,揚劍眉,閃星目,凌然掃視眾人。就有知罪者心虛,瑟瑟避閃老帥目光。唯王元振仍左顧右盼,不以為意。

  只聽子儀重重拍案道:“汝等屯軍近臨賊境,而動輒殺害主將,若賊風聞,乘亂來攻,絳州早陷落矣!”又指元振怒道:“汝出身步卒,隨本帥多年,以驍勇善戰屢立戰功,方得為將,卻領兵作亂,兇殺節使。我身為宰相,豈能為一亂卒因私而免!”

  子儀遂將主亂者王振元等囚禁,待查實后同日當眾斬首,允家屬收尸,并給撫恤返籍。絳州軍將皆懾服。太原留守辛京曇聞之,也立即推審出殺鄧景山者數十人,皆誅殺。自此河東諸鎮多皆奉受軍法,不敢稍亂。

  *********

  三月下旬,監國太子李豫先是聞報父皇病體沉重,后又接報上皇突然昏厥復蘇,不得已急將進剿史賊朝義之事暫緩,每日奔走于大明宮與太極宮之間,親自問疾。

  李豫知父皇乃是宿疾沉疴,皇爺爺是卻素重養生,好道求靜,每進見問安,爺孫談笑風生,不見病態。初聞突發重病,李豫大驚失色,急去看視,只見老人無聲仰臥于龍榻上,目光呆滯,呼之不應。原本白潤潔凈的面容恍如蠟染,,連眼白都泛著油黃。甘露殿內侍報說上皇近日更添便溺黑尿,腥氣難當,且時有腹瀉嘔吐。那日竟毫無先兆抽搐昏厥,急召御醫,灌服參姜羚角后方得蘇醒。自此上皇日漸衰竭,再未能起身離榻。

  李豫遂召救治上皇的御醫問詢。御醫道:“臣診視太上皇為肝腎兩衰,其病情惡化之疾速,臣疑是中毒所至。也問過內侍,皆言上皇飲食如常,只是尚食局近來每日新添送一小碗鹿脯羹,說是今上旨令為上皇滋補強身。”

  李豫狐疑問道:“鹿脯是御膳中常有之物,怎會引得肝腎兩衰。”

  御醫道:“此物自身并無毒性,也確有滋補之功。然臣查看過進奉上皇的肉羹,見里面有不少何首烏,恐有關聯,急命尚食局停了。”

  李豫怒道:“何人如此喪心病狂,敢向上皇御膳里投放毒物。”

  御醫忙道:“首烏本是食、藥同體。少食可補肝腎,益精血,強筋骨,以達延年益壽。過量則傷肝腎,摧神形,尤其年長者慎用。”

  李豫怒氣未消,立即傳召尚食局女史二人及食醫數人前來聞訊,皆言上皇所用鹿脯羹乃五郎李輔國傳旨特制,連所用香料食藥之用量皆是五郎親定。

  李豫知彼等實屬無辜,遂使回。又問御醫:“上皇既已停用何首烏,可能痊愈?”

  御醫微微搖頭道:“恕臣坦言,上皇己見黃疸與黑尿,乃因肝腎受傷已深,極重難返。況上皇年事已高,恐風燭晨露,旦夕之間。臣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死罪,死罪。”

  李豫聽了,想起自小受皇爺爺格外疼愛呵護,已至宮中竟有傳言,父皇是“因子得封太子”。他年方十五就被冊封廣平王,祖孫之請勝過父子。想著,不禁悲從中來,含淚對御醫道:“本王無意降罪于你。但必得盡你之全力減輕上皇疾痛,使得壽滿天年。”

  御醫慨然領命,揖拜自去。

  李豫獨自靜思上皇病得實在蹊蹺。父皇命獻鹿脯羹,必是一番孝心。其中食藥何首烏是李輔國所添,本是強身之物,用過量即成毒物。卻未曾聽聞他有知醫識藥的本事,莫不是原本的善意,結果事與愿違?若在別人,哪怕無心之過也是滔天大罪,誅滅九族不能償其一、二。只是他乃父皇寵信,不免投鼠忌器,只得隱忍,心下暗禱各路神靈護佑皇爺爺轉危為安。

  四月初五,李豫去西內探望上皇,見已遷臥于甘露殿一側的神龍殿。內侍稟報說是常給上皇講說《內經》的道長夜觀天象,有異光直落神龍殿,乃是佳兆,應將上皇移寢于此。李豫聽了心中雖然疑慮,但見皇爺爺雖不十分清醒,倒還安穩,遂命內侍仔細伺候,便往大內來看父皇。才行至皇宮城墻夾道,就聽得身后馬蹄聲急,有人高呼:“太子轉來!上皇天帝龍馭殯天!”

  李豫聞聽驚得幾乎墜馬,急忙調轉馬頭奔回太極宮。

  神龍殿內跪倒一片宮人,皆扯發抓面,放聲大哭。李豫大步走到龍榻前,見皇爺爺臉上已覆蓋一方黃緞繡金龍的喪巾,不由得悲從中來,雙膝跪地,淚流如雨。半晌方站起身,問跪在一旁的御醫道:“上皇天帝大行前可還安詳?”

  御醫哽咽道:“微臣被喚來時,上皇已然大行。臣見金面恬然,祥藹如生,想是于睡夢中迎返極樂。”

  李豫忍淚點頭,對隨護禁軍將軍王強林道:“將那專事異端邪說之妖道捆來!”

  一時那面無人色的道士被綁著投在太子腳下。李豫冷笑道:“爾擅自為謀,妄移龍尊,本該碎尸萬斷。但念爾伴上皇多時,且賜你全尸!”于是命禁軍以繩索將其勒斃,棄之于野。

  李豫遂命將大唐第六位皇帝停靈于神龍殿,將神座牌位遷至正殿太極殿供奉。須臾,滿朝驚聞享年七十八歲的上皇殯天,哭聲四起,如喪考妣。五品以上在京官員急奔太極殿舉哀,一時千余人齊聚大殿內外。其中四百余蕃官照本國汗王喪禮,黥面割耳,哀號入天。群臣上謚號曰: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廟號玄宗。

  此時大明宮紫宸殿中皇帝已是臥床不起,聞報后遂于內殿舉哀。李亨早是哀慟過逾,幾番昏厥。一俟清醒,即將李豫召至榻前,道:“朕詔命宰相苗正卿為冢宰,襄助太子監國。然老兒以年邁行難力辭。由此皇兒全權監國,可自行決斷軍國之政,不必先行請奏。”言罷,閉目流淚。

  李豫聆聽泣下沾襟,隨即主上皇哀儀。

  后于廣德元年(763年)三月,李隆基歸葬于其生前擇地,泰陵。不詳表。

  *********

  再說郭子儀身在絳州得報上皇薨逝,哀痛之余既憂皇帝過哀不支,在不能起,更慮太子仁厚,反遭暗算構陷。思忖再三,寫下密信“但保太子,果決行事,轉危為安,運亡于存”,遣飛騎星夜奔回長安,交給女婿王強林。同時布署兵馬,嚴防賊軍聞訊來襲。

  四月十五日,皇帝略感神清,遂改年號寶應,大赦天下。李輔國擬旨傳詔,儼然攝政冢宰。見群臣對他亦步亦趨,唯馬首是瞻,心中得意非凡。卻不知有一雙秀目正冷森森盯著他。

  那是皇后。

  上皇病逝,張后本是心中暗喜,以為自己問政路上攔馬索已去,且皇夫沉疴難愈,必然委政于她。本欲立親生皇子為嗣,不想一個早夭,一個尚幼。眼見得帝國再次女皇登基已非夢想,豈料那丑奴因手握北衙數萬禁軍,捷足先得,將百官馭于掌中。雖是噬齒痛恨,卻不得不身困皇夫病側,張后也是無可奈何,心如油煎。

  就在此時,太子李豫進殿探視父皇,張后計上心來,低聲對他言道:“太子可知輔國近日愈加猖狂,竟以禁軍重兵自持,恣意假圣上之命濫發制敕,混亂朝政。先是矯詔威逼上皇遷居太極宮,已是犯上大罪。后暗中于上皇膳食投毒,至其不得天年。眼下皇帝已在彌留之際,輔國擅權所忌乃本后于太子。此丑奴早已勾結朝中奸佞老臣謀圖作亂,害我母子,不可不盡早誅殺!”

  李豫聞之聲淚俱下,輕聲道:“投毒之說難以查證,而陛下病情甚是沉重,輔國與朝中老臣皆是陛下之功勛舊臣,若不先行明告求得圣裁,便擅殺眾人,父皇得知必然震怒,恐怕圣躬難以承受。兒臣不敢從命也。”

  張后怫然不悅,只冷言道:“既如此,太子暫且離宮歸去。本后徐思之。”

  不想一旁隨李豫進宮的內官程元振將這番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乘夜出太子府去李輔國家中,將皇后日間所言一字不漏告之。

  輔國聽了面如金紙,切齒暗恨。此時李府管家來報,有一察事緊急求見。元振欲告辭,輔國將其留下。

  那人進來低聲道:“某遵五郎之命密視皇后,果然見太子離宮后不久,急召越王李系進宮。某聞得皇后道:‘太子存婦人之仁,畏縮懦弱,不能誅殺賊臣。汝可能為社稷除害?’越王定是有勇無謀,竟言‘能’。皇后于是與之謀,并許與皇嗣之位。又命掌內謁者段恒俊選內官中勇武力壯者二百余人,授鎧甲兵器,潛藏于長生殿后,不知是何居心。”

  元振聽了不假思索道:“越王乃圣上二皇子,其位只在太子之后,張后親生之十五皇子年方七歲,羸弱多病,是故勾結青春雄健之越王,虛言許與太子位,布局欲對五郎與太子不利。”

  輔國點頭道:“幸而眼下魚朝恩與其所領之神策軍屯駐陜州。若那小豎子還在京中,張后豈不是雌虎添雙翼,咱家在劫難逃。情勢緊急,咱家即往北衙調兵。”

  元振起身告辭道:“五郎自去。在下也回府以觀動靜。”

  輔國即進宮,連夜召禁軍各部領軍將領,告知張后等人密謀欲害太子。羽林軍王強林搶道:“某與太子有生死同袍之誼,愿效死命保其毫發不損!”

  余者皆對張后作為氣憤不已,誓言不使得逞。輔國于是選精銳千人伏于近長生殿之陵霄門外,又命王強林率一千鎧甲精兵于太子進宮常出入的九仙門等候。

  四月十六日晨,李豫正與獨孤姬早膳,只見一父皇寢宮內侍急急進來傳詔,圣上要太子即刻進宮,于長生殿進見。豫即停箸,更衣著冠欲進宮去,卻被總管宦官程元振跪地攔住道:“老奴在五郎處得知皇后與越王欲謀刺太子,請萬勿自投羅網!”

  李豫一腳將其踢開,怒道:“汝休得胡言,越王與我一向兄弟情篤,哪能害我。定是父皇病情轉危,方有旨意召我,豈可畏死而違旨!”言罷抬腳就往外走。

  元振從地上爬起身,跟在后面道:“太子既執意入宮,老奴愿一同前往。”

  二人至九仙門前,程元振忽扯住李豫袍袖高聲道:“社稷事大,太子萬萬不可入宮去!”

  李豫甩開袍袖,卻見宮門里蜂擁而出大隊羽林軍,為首者王強林。李豫驚問道:“將軍在此何干?”

  強林答道:“皇后與越王已在長生殿后安排伏兵,行跡詭異,太子不可前去。”

  李豫叱道:“我奉父皇之詔進宮,哪個敢害我?汝乃禁衛將軍,責在宮禁防御,豈可無事生非!”

  強林深揖一禮道:“微臣不敢阻太子進宮面圣,但請先隨臣先去飛龍廄暫避一時,以待宮闈肅清。”

  一聽“飛龍廄”,李豫便知出身廄史的程元振果然知情并參與其中,方覺事不尋常,非危言聳聽。回頭尋他,已不見蹤影。

  見太子仍在猶豫,強林又道:“汾陽王郭公亦憂太子安危,有信來囑末將全力護衛。望太子恕末將無禮!”言罷,與千名鎧甲軍士將李豫強行擁向飛龍廄。那里早有一位廄史接著,將太子安請進公事堂。強林留下三百名精銳羽林如鐵桶般將其護住,遂領余者奔向長生殿。

  殿后潛伏的二百宦官一見禁軍兇神惡煞般撲來,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動彈不得,被削瓜一般斬盡殺絕,一時血浸帷幔。強林查再無潛藏,即率兵返回飛龍廄。

  此時李輔國與程元振已率五百射生手悄悄將帝寢紫宸殿團團圍住。輔國問過往來宮人,知皇帝昏睡未醒,只有張后與越王李系及其同母兄弟兗王李僴圍坐龍榻,猜想彼等正待長生殿傳好消息。輔國恐驚到皇帝,只與程元振二人進殿,對張后道:“太子監國有要事與皇后計議,旨令老奴前來相請。”

  張后聞言大吃一驚,怒道:“大膽丑奴,居然矯旨!太子必不在長生殿!”

  輔國冷笑一聲道:“皇后怎知太子不在那里,何不隨老奴一看?”

  李系、李僴聞聽權宦口氣不善,立時站起身,拔劍在手,直逼兩閹豎。后者也拔出佩劍,急退到寢殿門口,只聽輔國朝外高呼:“射生健兒何在!”頓時沖進幾十名射生手,將二王圍住。殿中宮人內侍們眼看就有一番刀光血影,驚得大呼小叫,四處逃散,卻被殿外圍著的射生軍砍殺,哀號一片。

  此時龍榻上皇帝從昏睡中驚醒,艱難睜眼,只見殿中站滿披甲持劍殺氣騰騰的軍士,又聞四下哭喊呼叫,一時驚得魂飛魄散,只抬了抬頭,又無力垂在枕上。輔國見了,趨前跪倒龍榻前,附在皇帝耳邊輕聲道:“陛下勿驚,老奴正為陛下‘清君側’,除奸惡。”

  李亨拼盡最后氣力伸出雙手,顫巍巍揪住寵宦胸襟,強睜眼睛哀聲道:“愛卿,休傷了,皇后……”

  李輔國將皇帝的手輕輕扯開,塞進被里,更壓低聲音,卻決然道:“老奴平生僅此一次違背圣命,后不為例也。”言罷起身,對射生手們道:“圣上有旨,速將皇后與兩位王爺請去長生殿,嚴加看管。”又示意強行將三人架走。李系兄弟還要反抗,輔國挺劍指道:“休逼咱家出手,驚了圣駕!”

  張后突然掙開眾人,撲到龍榻前高喊道:“三郎救我!”

  李亨淚眼相視,只張了張嘴,就昏迷過去。

  輔國見狀,急命軍士將她揪起,與兩親王一起強架出帝寢,押往長生殿。又囑程元振隨去,嚴加防范,不使他人接近。

  見眾人已去,輔國持劍立于龍榻之前,眼看已是氣息奄奄的皇帝,想起幾十年來盡心竭力呵護輔佐,也生痛惜,口中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圣上恕老奴不甘為人刀下魚肉!”

  四月十八日凌晨,天未放亮,大唐第七位皇帝在昏迷中嘆出最后一口氣,與其父皇殯天只隔了十三日。

  李輔國急召御醫驗過,命將早已備下的金龍喪巾覆蓋逝者面上,遂往長生殿。見張后正在聲嘶力竭哭鬧怒罵,二王垂頭喪氣,不出一言。輔國咬牙想,一不做二不休,為免留后患,即命將三人誅殺。又命程元振向三省告喪,集百官于九仙門,自領射生軍直奔飛龍廄公事堂。

  李豫見眾人皆將頭盔持于手中,發髻上系白色粗麻喪帶,一時驚呆。

  輔國淚流滿面,上前揖道:“啟稟太子殿下,適才圣上受皇后及越、兗二王逼宮,大受驚嚇,已于帝寢龍御上殯。老奴為釋大行皇帝遺恨,已令將三人伏誅。”

  李豫聞聽,五內俱焚,哭倒在地。王強林急將其扶起,坐到椅上。

  只聽輔國又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況洛陽史賊重兵時時欲犯長安。老奴請嗣皇帝即時繼位,以安天下!”說著,命人將攜來之白麻素服為李豫穿上,簇擁著來到九仙門。

  門外已是哭聲喧天。三省宰相們在前,百官依品級先后排列,皆撫胸嚎啕。見李豫披素服出來,眾人愈發哭得昏天黑地。

  輔國略待片刻,命止哭,高聲道:“上天降禍,大行皇帝于今月今日奄棄萬國。”見眾人又欲哭,忙揚手止道:“咱家就此細述事由,并宣遺詔。宣前,百官不得擅哭!”接著口中悲憤交集,繪影繪聲將了張后多年來殘害皇子,蓄意要仿則天武皇奪李家天下,以女皇登臨帝位,再行牝雞司晨之悖道。“今晨見大行皇帝已在彌留之際,皇后不召御醫急救,反糾合李系、李僴兩親王拔劍逼宮,欲矯旨篡改既定遺詔,奪嗣皇帝位。咱家早有覺察,即領禁軍入帝寢護駕勸阻,不聽,反兵刃相見。咱家為保皇權正統,不得已誅殺此亂宮闈者三人。”

  眾人聽聞皇后及二王已被殺,驚得面面相覷,作不得聲。

  輔國掃視群臣,取出遺詔,揚聲宣讀:“……朕以天命之重,天子之尊,抽劍于妖逆妄起。自櫛風沐雨,晝夜運籌,遂成弭。朕一意安國以保民,豈嘉生而惡死。至兩京收復,憂勞庶政,更起沉疴。朕自思于天下士大夫,可謂無負矣,于天下蒼生,可謂濟養矣,夫亦何恨!……太子豫,大孝溫仁,自生天德,已經監國,熟知機務,即于朕柩前即皇帝位,依同周漢舊制,軍國大事,不可停闕。……”云云。

  百官聽詔畢,又放聲痛哭。輔國靜候片刻,又宣道:“嗣皇帝優準遺詔,以今月今日即位!”

  眾人于是行稽拜大禮于李豫之前,三呼萬歲。并上李亨謚號曰: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廟號肅宗。后于七六三年(廣德元年,即寶應二年)三月葬于建陵,與其父李隆基先后入土為安。不贅。

  四月二十日,朝廷向全國各道、府、州發送大行皇帝遺詔及嗣皇帝即位詔。李豫遂為大唐第八位帝王。

  二十五日,大行皇帝七日舉哀已過,新帝李豫早朝,命樞密使向群臣宣讀汾陽王郭子儀自河東送來的奏表:“……臣以為二圣相繼崩逝,吐蕃等外藩獲悉,必以為中原無主而伺機進犯。時偽燕逆賊大患未除,朝廷難以兩面迎敵。故臣以為新朝首舉應速集各鎮大軍,并遣使回鶻,重修舊好,以征調其精銳鐵騎襄助,一舉滅賊。……”

  朝堂上眾臣立即附議。唯李輔國高聲道:“大家(皇帝之昵稱)但安然內坐,外事且聽老奴處置。”

  眾人聞聽皆驚,卻知他自恃有翦除宮孽,策定新朝之偉功,正勢焰齊天,恣意專橫,故無人敢言,只好腹議,且看皇帝如何回應。

  李豫聽了雖是心中惱怒,但念其才建護擁大功,且掌有數萬禁軍,遂強將怒氣壓下,和顏道:“李尚父擁立兩代帝王,功昭天下。今賜封司空兼中書令,食邑八百戶。政無巨細,皆有尚父參決。”

  輔國大喜,即行稽拜大禮,口中呼道:“老奴謝大家隆恩!”拜畢站起身又道:“郭公諫言自是不差,然醫家有‘安內攘外’之說。老奴以為外賊雖惡,內掖廷更須先治。今有掌內侍省朱光輝、內常侍啖庭瑤及滯留京中的山林野道李唐二十余人不遵朝儀,私議朝政,或微行宮掖,或禿巾敝服,唐突天顏。老奴奏請將一干人等流徙黔中,以正視聽。”

  李豫知其欲在百官之前大擺威勢,只不露聲色,準奏。

  李豫退朝回內宮,心中對李輔國在朝上言行仍憤懣不已。愛妃獨孤氏迎上去溫情軟語問候,他只恨恨說了一句“惡奴癲狂,欲凌駕于朕之上!”

  一旁大宦官程元振都看在眼里。他也正為老友李輔國將擁立之功一人獨攬,風騷領盡,好生氣悶。先就接前朝內官密報,輔國得封司空兼中書令,食邑也增至八百戶,得參朝政,蔭妻蔽子(假妻假子),光宗耀祖。反觀自家被他一字不提,功勞盡掩,只是由太子府內管轉為宮中總管,怎不令他妒而生恨。后又聽說輔國那句“大家但安然內坐,外事且聽老奴處置”,便知他張狂至顛,犯顏無狀,死期不遠,不由得心中竊喜。此時見新皇惱怒,足見密報不虛,于是趨前道:“老奴聽聞五郎出言猖狂,冒犯圣顏,真是死有余辜!”

  李豫注視他,惕然道:“你與輔國如影隨行,何出此言?”

  程元振正色道:“老奴只以陛下為天,不過用他為陛下蕩滌宮闈,豈是真心依附老賊。”

  李豫放下心來,進而問道:“你既恨他,必欲除之而后快,有何計議?”

  程元振道:“老賊敢犯圣顏,只因統領禁軍。只消奪其兵權,即如虎去爪牙,鷹斬利喙,老賊束手就擒矣。”

  李豫又問:“何人可接任其職?”

  程元振道:“殿中監藥子昂耿直忠心,思酌縝密,堪當此任。”

  李豫沉思良久,囑道:“勿泄一絲口風,朕緩圖之。”

  五月初七,李豫追封先母吳妃為皇太后,謚號章敬皇后,將其移柩,合祔肅宗建陵。

  十四日,宰相元載為迎合李輔國憎恨禮部尚書蕭華之意,誣奏其有結黨營私之罪,請貶為峽州(湖北夷陵)司馬。得準奏。

  二十日,李豫于丹鳳樓頒大赦天下制書。又追復被玄宗廢為庶人的王皇后、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等人原封號。當年因謀反罪被玄宗幽禁致死的棣王李琰,因擅自用兵被殺且被肅宗廢為庶人的永王李璘等皆被昭雪。朝廷內外為之振奮,似見清朗乾坤。

  六月十日,皇帝賜封李輔國博陸郡王,罷其余所有官職,令移居宮外,只許每月朔望(初一,十五)晉謁。同時敕令羽林將軍王強林任大內禁軍統領。

  輔國接旨大懼,欲入中書省大門修書謝恩,以探皇帝口風。卻被宮門禁衛橫槊阻攔,道:“你如今已罷相位,不該再入此門。”

  輔國聞聽悲從中來,朝門內高聲道:“老奴犯有死罪,不能再侍奉郎君,請允老奴去地下服事先帝!”言罷大哭。

  禁衛報與上知。李豫頗動惻隱之心,傳言相慰。百官聞之,莫不彈冠相慶。不提。

  就在此時,洛陽偽皇史朝義為其父史思明發喪,埋葬于幽州梁鄉(北京房山)東北崗,謚號“昭武皇帝”。同時,他已得知唐廷劇變,并采納田承嗣之計:“為破唐軍獲取回鶻鐵騎馳援,速遣使者去見登里可汗,告以唐室相繼有大喪,今中原無主,可汗宜速來與大燕共收唐室府庫財物。”

  這一計,險些令李豫滅賊之舉再遭倒懸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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