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二,天有些陰。
午時將過,廣興已到了主峰大殿處,接過劉師兄給的令牌。
前幾日他為北宗贏下第三場比斗,自此宗門大比,北宗二勝一負,獲得了三年內主峰的掌控權。
論功行賞時,廣興主動提出入廟參悟三個時辰作為獎賞,獲得了準許。
廟離主殿并不遠,廣興深吸一口氣,擺出像平日里那樣冷漠的臉色,走到門口。
鐘聲響起,午時已過,廣興將手中的令牌給兩位侍衛看過,便要往里走。
“等等?!币粋€侍從將他攔下。
“令牌有問題嗎?”
“不不不,令牌當然沒問題?!蹦鞘虖男÷曊f道,“師弟,今日是我值守,你可以多待一會,趕在二更前出來就行。”
“要是有人問起,我們會說您是申時進去的?!绷硪粋€侍從怕他誤會,也跟著說道。
午未申酉戌亥,如今午時剛過,已是未時,參悟三個時辰,需在戌時前出來。
戌時是一更,亥時是二更。
從一更變到二更前出來,倆人的意思很清楚,是希望廣興多待一個時辰,并不惜為此擔責。
舍己為人?
廣興一臉奇怪地看著這二人。
其中一人被他盯得要發毛了,小聲提醒道:“師弟,幾天前我們還見過的,以后請多多關照啊?!?p> 廣興這才想起,原來這是那日喊自己去找劉師兄的人。
他恍然大悟,自己竟也成了宗內其他弟子需要討好的人物,笑著朝二人點了點頭,推開了大門。
廣興心中突然涌現出了一股不舍,他在五仙宗潛藏多年,幾日前才被準許顯出身份,贏下大比后,地位今非昔比。
此次行動過后,無論成功與否,昔日在宗內的努力都要付之東流......
帶著這樣的情緒,他走過前院,打開了最后的廟門。
一推開門,最顯著的就是那尊神像,一個半人半蛇的女神一手拖著柳條,另一只握有石塊的手高高舉起,仿佛要穿過屋頂到天上去。
她是傳說中開世造物的大地之母,補天救世的英雄,是福佑社稷之正神,女媧。
看著她臉上模糊的五官,廣興卻逐漸瞧出了一張狼臉,那是他的母親,也是他的第一位師傅。
廣興晃了晃腦袋,狼臉消失不見,他卻突然回憶起了母親曾經教過的許多狩獵動作,小時候的自己只能記住大概,如今卻能回憶起每一處細節。
“原來這就是前輩們所說的機緣嗎?”廣興滿意地點了點頭,恨不得現在就變回原形試試。
參拜此廟能夠獲利,這事在五仙宗算不得秘密。
若無先例,廣興也難以將功勞換作參拜的令牌。
再次看向她的臉,卻再沒有剛才的變化了。
廣興心中有些遺憾,又順著她的手臂,看向了頭頂的藻井。
不知是畫的逼真,還是修建時的設計,破掉一塊的天空真的像是將要傾斜倒塌一般,讓人不由得心中一驚。
所幸,她用石頭補住了漏洞。
廣興饒有興趣地盯著參悟,不知道這個壁畫能讓自己有什么收獲。
忽然他聽到懷中一道聲音響起:“廟里祭祀的是哪位神仙?”
聽到這話,廣興頓時變了臉色,從懷里揪出一只渾身烏黑,頭長冠羽的怪異雌鳥。
那鳥還在口吐人言:“讓我猜猜......按照記載,五仙宗是在逐鹿之戰前,黃帝聯合眾部落清掃中原的妖獸期間建立的,有人猜想這是黃帝為了壯大自身實力,接受了五位妖仙的投誠,強迫他們為自己效命。
可是逐鹿之戰他們并沒有提供幫助,我對這種說法并不認可,再加上這廟平時壓根不打開,藏得這么嚴實,里面供奉的應該是主兵之神蚩尤?”
“不是說好,等我進來之后主動聯系你嗎?”廣興強壓著怒火反問道。
“已經過去一炷香時間了,門口的那兩侍從也都沒懷疑你,你還不聯系我,難道是廟里還藏了其他人嗎?”
“什么?”廣興扭頭看向身旁的蠟燭,確實明顯短了一截。
他心想:“原來方才的感悟竟然花了這么長時間,怪不得劉師兄告訴我要注意時間?!?p> “還是說你后悔了,打算借此機會與長老們相識,然后再熬個十年八年,看看能不能擔任高職。說不定北宗的那些謀劃也恰巧推遲,你再借機......”
“夠了,接下來要做什么?!睆V興被他說到痛點上,也意識到自己先前的不舍并不應該。
“不打算再看看,說不定還有收獲呢。”
廣興深吸一口氣,強行將眼神拉回雕像:“不看了,遲則生變?!?p> “很好,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會出錯。”
此時,五仙宗往南最近的一座小村莊中的一間屋子里,楊勉手里捧著一只雪白的雄鳥,對著它講道:“先告訴我,廟里供奉的是蚩尤嗎?”
下一瞬,廟里那只烏黑的雌鳥倏地叫道:“先告訴我,廟里供奉的是蚩尤嗎?”
白鳥回道:“不是,是媧神?!?p> 楊勉和廣興雖已達成合作,但是他也不能將進廟要做的事情盡數提前告訴對方。
正好手上有一術器,是由一對心意互通的雌雄鸚鵡煉成,權當作傳話的工具了。
本朝官話,用“道、法、術”和“寶、器”依次相配,來組成六個形容奇特之物品級的單位。
其中,術器自然是最低等也最常見的。
另一邊,聽到回答的楊勉長出一口氣:“那就好,我只收集到了四種祭祀儀式,其中就有媧神的?!?p> “對了,廟里只有她,伏羲呢?”楊勉又問道。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楊勉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讓那位想討好你的師兄,取些祭祀要用的東西送來。他都讓你多待一個時辰,這種小事自然很樂意幫忙?!?p> 果然,廣興出門拜托后,沒過一會東西便送來了。
祭祀,源于天地和諧共生,又因對神仙、自然和祖先的崇拜而盛行。
在本朝,祭祀不再規定身份和地位,于是家家戶戶都會學習。
這一次,楊勉沒有打擾對方,靜靜地待在房間里等候。
等到廣興主動聯系他后,楊勉才開口說道:“讓爐鼎里的火燒旺些,然后放血?!?p> “什么?”廣興咬牙切齒,“為什么不早點說,我現在去哪里找血?”
讓師兄幫忙取些祭祀的東西很合適,但讓師兄幫忙放些血,恐怕不太合適。
“自然是用你的血。”
“不可能,你最好換個方法,否則我們的合作立刻取消。”
廣興不可能答應這個要求,因為他之后必定要逃跑,若是失血過多,恐怕之后會有生命危險。
“你先前不是好奇我為什么要問那兩個問題嗎?”烏黑的雌鳥講話依舊不緊不慢,讓廣興原本的憤怒和不滿也緩解了許多。
“大法士姞鈞,我父親的書房里扔著一本他的筆記……”
話還沒說完,廣興的呼吸聲已變得粗重起來:“你居然有姞鈞的筆記!不對,你在騙我,一個太守難道會不知道姞鈞,會把他的筆記丟在書房里?!”
姞鈞,傳說中一位誕生于上古時期的隱士,曾為方朝統一立下大功,被皇帝冊封為大法士。
“我父親自然知道姞鈞,可他并不知道那是姞鈞的筆記了。那本筆記寫的很亂,我父親沒看幾次便扔到書房角落里了。
我也是病急亂投醫,將那些前朝的書全都粗略看過一遍,什么都沒有,反倒在這本筆記里看到了……”
楊勉突然不說話了,廣興被勾的心癢癢,急切想知道那位大法士的筆記里寫了什么。
“怎么了?你快接著說?。 ?p> 見對方不回答,廣興將右掌變回狼爪,咬牙劃過左腕,血滴于火,不斷響起“滋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