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的使者很快就來傳話,說齊王召見相國。
使者走后,門客們如臨大敵,紛紛說:齊王突然召見,肯定不安好心。薛公不能去,去了宮中,怕有不測。
孟嘗君看向魏子,魏子道:“田甲劫王,極有可能是齊王自己導演策劃。他的目的,無非是借此罷黜薛公,甚至殺害薛公。”
這些天,這個想法幾乎已經成為大家的共識,但沒有人敢說出來。魏子開口直言,在場的人都是心神一凜,神情嚴肅起來。
魏子依次看了大家一圈,繼續道:“這絕非臨時起意,一定謀劃良久。令人害怕的地方正在于此,這么久的時間,我們居然沒有得到任何信息。”
趙異面有愧色,開口道:“是我失職。”
魏子伸手止住他,道:“這不能怪你。齊王忌憚薛公權勢,一定做了特別防范。我們得不到消息,不足為奇。問題是,齊王敢動手,一定是做了周密的部署。他這么可能因為姜正以命辨冤,就輕易放棄掉呢!
“我與姜正,相交莫逆。姜正看人看事,深入骨髓。他肯定不會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以死辯冤上。當眾自殺辯冤是為了造輿論,真正起作用的,定然另有手段,對齊王形成威懾。齊王因此心懷懼意,只好與薛公和解。此刻召見薛公,定是此意。”
魏子說完,大家寂靜無聲。魏子繼續道:“這次見面,是解開僵局的機會,薛公不能不去。”
他看向趙異,道:“為防萬一,請趙兄帶人隨同薛公進宮。我召集人在宮外埋伏,隨時準備接應。”
趙異道:“好。我與阮周劉兌隨薛公進宮。若有不測,我發穿云箭。你們見箭,立即攻打王宮。”
孟嘗君聽完,點點頭。他站起身,看著魏子,蕭瑟道:“姜正之死,太過可惜!”
趙異等人隨著孟嘗君出門,登車前往王宮。
齊王見孟嘗君進宮,從王座上站起,快步走下臺階,親自相迎。
他握著孟嘗君的手,哭道:“相國啊相國啊,若不是命大,我就見不著你了!田甲平常看上去人畜無害,怎知他竟然如此喪心病狂,干出這種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幸虧侍衛們勇猛,才沒有讓他得逞。卻還是把我嚇得夠嗆,直到現在,心情才恢復正常。”
孟嘗君哽咽道:“在宮中發生這等事,是我的失職。好在王上得上天眷顧,沒有受到傷害。否則,我的罪孽真是百死莫贖了。田甲是宗室子弟,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實在令人齒寒。”
齊王坐回王座,對孟嘗君道:“還要請相國主持大政,穩定朝局。這幾天,謠言四起,人心不穩吶!”
孟嘗君慌忙道:“王上,經此一事,我再做相國,已經不太合適了。這幾天,我認真反省,深覺自己瀆職。田甲謀劃這樣大的惡行,我身為相國,事前不能探知防范,事后不能及時平叛。全賴王上氣運旺盛,才沒有出什么亂子。我如果繼續做相國,不要說國人不服,就是我自己,也是羞愧難當,不敢見人啊!”
齊王端坐在王座上,一言不發。
孟嘗君看著齊王,頓了頓,一字一句道:“王上,田文辭去相國之位。”
齊王搖搖頭,道:“相國相齊,齊國繁榮昌盛,軍威遠播,這都是相國的功勞。怎么能因為怎么點小事,就辭去相位呢?再說,你辭掉相位了,這大齊國,還有誰能勝任?此事絕對不可!絕對不可!”
孟嘗君牙根輕咬,又流下淚來,道:“王上的知遇信任之恩,田文心知肚明,感激萬分。田文也想殫精竭慮,襄助王上,開辟齊國盛世。只是……”
齊王道:“只是什么?”
孟嘗君繼續道:“……只是我年齡大了,經此一事,心力交瘁,自覺身體要垮掉了。不瞞王上,驚聞田甲行此惡事,我竟暈倒在地,半日方醒。醫官說我是關心過切,傷了心脾,需要長期靜養。若強自勞碌,則命不久矣。還請王上,允許我告病還鄉,回薛城,終老于彼吧!”
說罷,孟嘗君抬頭,淚流滿面。
齊王見狀,再次站起身,快步走到孟嘗君身邊,雙手扶住孟嘗君的臂膀,道:“此事竟對相國造成這么大的傷害。雖然我很舍不得相國,但是相國身體要緊。既然如此,相國就先回薛城修養一段時間,等養好身體了,再來助我。”
孟嘗君抹了一把眼淚,對著齊王深深施禮,哽咽道:“如此,田文就先歸鄉靜養去了。王上一定要保重身體,不要太過勞累。日后,若需要田文奔走,只要王上一句話,我水里火里,絕無二話。”
田甲劫王這等天大的事,在君臣二人一番推心置腹的和談之下,就此了結,煙消云散。
孟嘗君辭相,回薛城養老。臨淄城中所有產業,自然也不好繼續保留,便安排人出售或贈送。
孟嘗君的門客,一部分住在臨淄城,一部分住在薛城。孟嘗君離開,臨淄的門客也必然要隨之去薛城。孟嘗君擔心,這么多人,一下子去了薛城,薛城那邊不好容納,盤算著去了薛城,也要大興土木,多建一些人才公寓。
不想,等他啟程的時候,發現只有區區幾百人相隨。孟嘗君大為詫異,道:“臨淄有近兩千門客,這么只有這點人相隨?”
魏子在旁,道:“薛公,其余人,已經散去了。”
孟嘗君愕然。
魏子道:“薛公,散去也好。否則,幾千人都隨薛公南行,聲勢太大,王上又會不放心了。”
孟嘗君默然不語。
因是罷相而歸,孟嘗君的車隊沒有往常的意氣風發,沿途官府也是愛理不理。車隊一行人,就此悄無聲息地向薛城走去。
十幾天后,再走個三五十里,薛城就要到了。孟嘗君近鄉情怯,心中難免忐忑。
忽然聽得遠處有人高呼:“薛公來了。”接著便是鑼鼓喧天。
孟嘗君驚訝,掀開車窗,探頭望去,見前方旌旗林立,密密麻麻一群人,在敲鑼打鼓,載歌載舞。他問車旁的魏子:“此是何意?”
魏子道:“此事,薛公還是問問馮諼吧!”
“馮諼!”孟嘗君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道:“就是那位彈劍而歌的馮諼?”
魏子道:“正是。”
“馮諼這次跟來了嗎?”
“來了,馮諼在此。”
不遠處,馮諼從隊伍中站了出來,來到孟嘗君車前。
孟嘗君指著前方道:“這就是先生給我收取的‘仁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