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杏園夏末
他回過神來。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勇氣說出那句話。
但說出來之后確實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痛快。
就好像堵在胸腔里,倏爾一鼓作氣噴薄了出去。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人都驚愕地看著他。
一些可觀的接觸當然逃不脫幾人的耳目。
汪止毅這個不速之客,就好像一只躥進雞圈的鴨子,大家都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汪止毅躲在冰箱背后假裝翻東西,掩耳盜鈴而已,又不是每個人都處在視線死角。
明眼人一看就瞧出異常,不過事不關己,懶得多話罷了。
可是他忽然現身了,那樣坦坦蕩蕩地站出來。
這使人心生不忿,畢竟老板娘剛說那些話的時候,她們也曾經人真思考過。
但這絲氣憤也只是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作壁上觀、嗑瓜子看好戲的神情。
迎著那些炙熱的目光,王又又臊得慌,手攥得緊緊的。
臉龐僵硬,目光快踩到鞋面上了,緊張得說不出話。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汪止毅此時腦海也是一片空白。
那些目光讓她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但鬼使神差的,他沒有即刻扭頭離去。
任由著腦海里殘余的念頭流淌,他梗著脖子,“我,我替她付。”
丁又又驚愕地看著他,櫻色的嘴唇一沾即離,略顯局促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汪止毅。
這個陌生的面孔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怎么這么可惡!
老板娘自驚愕中超脫出來,嘴角掛上一絲笑臉。
“你怎么不早出來,看把人小姑娘急得,那行,一共16.4元,你掃碼吧,墻上有。”
感覺腦袋忽然熱乎乎的,他抹了一把額頭,濕漉漉的觸感讓他更加緊張。
“哦,哦,謝謝。”
掏出手機掃了一下,手都是顫抖的,背后冷汗潺潺,似乎漫步在神秘的銀河之巔。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從容地走出這家超市。
哆哆嗦嗦地輸完密碼,他強自按住內心的緊張。
踱步走到放置電子秤的柜臺前,一步開外就是那個女生。
此時的他感覺一顆心抑制不住地要從胸腔跳出來,不爭氣的,撲通撲通的跳著,猛烈又洶涌。
把手機推向老板娘,語氣僵硬道:“好了,謝謝。”
老板娘隨意瞥了一眼,擺了擺手,“付了就好。”
說完這句話,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輕笑道:
“你這孩子挺有意思,一個勁兒地光顧說謝謝了,怎么?自己不買點東西?”
“不……不用。”汪止毅臉色不自在地說道。
“那行。”
老板娘把電子秤上另一個包裝袋交割給迷迷糊糊的丁又又,好心提醒道:
“拿好啊,下次記得在微支付存點錢,現在出門在外用現金不方便。”
“嗯。”
丁又又聲若蚊吶,安靜地點點頭,然后一身不吭地出門。
側了一會兒臉,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她伸手一擼,把傘柄撐起,不一會兒,便把傘骨撐了起來。
那是一把直桿撐傘,傘面打開,把她瘦削的身軀全都遮掩住,就像被粽葉包裹了似的,又像被大樹福蔭的路人。
“就這么走了?”
老板娘納悶道,她搖了搖頭,有些憐憫地看向汪止毅。
在她看來,兩人的關系遠非單純的同學或者朋友。
但無論是哪種關系,現在的情形顯然不容樂觀。
幾個結伴的女孩子看著汪止毅窘迫得發紅的臉龐。
有人抿嘴微笑,有人目瞪口呆,莫衷一是,神色不一。
汪止毅尷尬的笑笑,然后小跑著跟了出去。
繼續呆在這些人的視線里,他覺得自己會瘋掉。
不一會兒,他再次看見了那道身影。
于是,這副場景出現在了一些路人的印象中。
九月之初,昌都下了第一場雨。“杏園”街破敗一如往昔,斜風細雨中,那座紅漆斑駁的牌坊底下緩緩走出一把絳紫色的圓傘,亭亭如蓋,如荷塘中央田田碧葉,迅捷如風,似低飛燕子般,輕點水面,沒腳不見。
不遠處的墻縫邊,一個身穿灰色運動服的寸頭青年愣愣地看著,隨著圓傘的消逝,傘下那道矮矮黑黑的瘦削身影一點點淹沒在一節節下降的階梯中。
……
……
王德勝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了,事情進展得不如想象中順利,好在如今處于穩步推進的形態。
可以預見的是,這次愛助力的捐款可以大大緩解他的經濟壓力,做手術的費用也有了眉目。
只是時間不等人,現在英英的病情越發惡劣,照這樣下去,估計撐不到30天以后,如果沒有及時就醫,器官衰竭不可避免。
可是短時間內套取又彌補不了醫藥費的缺口。
到底是早點結束籌款、提現應急還是等到最長籌款期,也就是27日后再提現。
后者肯定可以達到利益最大化,但現在情況卻不容耽擱。
想著這個問題,張策坐在病房外面的長椅上坐了很久。
幾天前,他曾經隔著窗口看過那個叫英英的小女孩,面如銀紙、氣若游絲。
椿屋三葉站在門口觀望了好一會兒,攥著小手,暗地里為英英捏了一把汗。
“張策君,怎么辦啊?”
“這件事跟你沒關系。”張策抬頭睨了她一眼,冷淡道:“跟我也沒關系。”
聽到這句話,椿屋三葉噎了噎,“你以前……也想救她的……你怎么?”
“我想救她沒錯,我會盡我所能,但是我不是天使,也不是富豪。”
張策語氣冷冷的,“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有時候我也會無能為力。”
椿屋三葉愣住,轉而看向身邊的荒木由惠子,問道:
“惠子,你呢?你還有多少錢?”
“你想干嘛?”
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的荒木由惠子縮了縮肩膀,退后一步。
警惕地看向她,“三葉,你別犯傻,我們現在在中國,沒有錢怎么生活下去?”
“你幫幫她吧,她那么可憐?”
“我可憐她,誰可憐我?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掏心掏肺?憑什么?”
荒木由惠子嘴角帶著一絲嘲諷,話語鏗鏘有力。
“你清醒清醒吧,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鬧劇,你沒理由幫她的!也沒能力幫她!這就是你!
你已經把你所有的錢都給她了!你想想,除了廉價的同情心,你現在身上還剩下了什么?”
椿屋三葉眸中噙著一絲淚珠,“如果有足夠的錢,她一定能活下來的,不是嗎?助人為樂不應該趁現在嗎?為什么要遲疑?為什么要考慮那么多?”
“你以為錢是什么?只是一張紙或者一串數字嗎?
不,它決定了我們接下來的生活品質和生活環境。”
“難道它比人的生命還重要嗎?”
“一定程度上,可以這樣說,人命是脆弱的,生老病死是常態,你幫不過來的……唉,你這個人就不適合碰見這種事情。
你一看見就會愛心泛濫,這才是底層生活的真相,但是有句話說得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他們只是戰術上表現得勤奮,但不懂得開動腦筋,也沒有超越眼前的眼光和面對野望的膽量。
所以才會固化在社會的底層,沉淪病痛。
可是這些事是她們自找的,你不該看見,你也不會看見。
等到我的信用卡解凍,我可以給他們一筆豐厚的費用,但是現在不行,你也不要到處散播你廉價的同情心和愛心。
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值得你去珍惜的……”
說到這兒,荒木由惠子瞪了一眼張策。
絕不能容忍三葉跟這樣階層的人呆在一起。
那只會降低她的生活品質,只會讓她看到生活的一地雞毛。
但她本可以生活得更好,可以回到日本,過著金枝玉葉、寧靜祥和的生活。
張策上半身佝僂著,身體幾乎對折著,雙手抵著膝蓋,低著頭,只看得見自己的腳尖,給別人一片深沉的沉默。
良久之后,他長身而起,沉默著、旁若無人地走向走廊盡頭。

舅這德性
我喜歡丁又又這個人物,所以墨水給重點,即使結局可能不算好,但我依然喜歡。我喜歡這本書。即使寫得不算好,可我依然喜歡。這本書我是偏寫實的。按所見所聞寫半真半假。這些人里有我的身邊人,也有虛構的人。我看這本書能看到很多同類。你們能從這本書里看到自己。我們都是同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