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老得慢嘛,”老袁哈哈大笑了起來,“你現在養的什么?”
“空池。”
“怎么可能?”老袁驚訝地揚起了眉毛,由于胖的緣故,眉毛的一部分消失在肉縫中,“你?不養魚?”
“本來有幾條國壽,前兩天被偷了。”
老袁的眉毛看來是放不下去了,他的表情簡直可以被保存下來,給外星人示范什么是人類驚訝時的表情,“偷魚?這種事兒都有?還偷你的?一個退休的刑偵隊長?”
“你也說退休了,退休了還有什么用。”
“對了,你現在在做什么?安享晚年?”
“替人家跑跑腿,探探信兒什么的。”
“偵探?那不正好幫自己找找,還是免費的。”老袁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很妙,又一次開懷大笑。
“已經找到了,在鐵西的張軍那里。”
“張老大?”
魯旦點點頭。
“那就不好辦了,”老袁搖搖頭,“不好辦。”
“不說這些了,我看看你的魚。”
“你還是不喜歡日壽和泰壽?我這里有幾條不錯的。”
“國壽就行,虎頭和貓獅也好,我隨便看看。”
“你真是個老頑固,”老袁笑了,“金魚雖然是咱們老祖宗的玩意,但是人日本和泰國做得好,咱們養又怎么了?現在什么社會了,手頭的東西都是萬國造,中國商品也是出口全球,與時俱進吧,老魯。”
“我沒你那么多大道理,就是不喜歡。”
老袁不相信,魯旦自己也不確定,也許老袁說的有些道理,不過老袁說的另一句話更有道理,他真的是個老頑固。
魯旦站了起來,挨個看起魚來。清水靚魚,他很快沉浸了進去,幾天沒有看到好魚的空虛慢慢得到了滿足。老袁知道魯旦一看魚就能看好久,也不打擾他,自顧自地喝茶,來了顧客就去招呼,把魯旦需要的獨處時間全提供給了他。
魯旦看中了幾條魚。
在老袁的店里,他總能看中幾條魚。問題是,他真的要買嗎?
小王媳婦說得不錯,真買了,也許就沒那么大的動力找回他的魚了,再添新魚,總覺得是對那些老伙伴的背叛。
魯旦看了看手表,已經十一點二十了。
“老袁,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好,慢走啊,”老袁正在招呼一個顧客,聞言對魯旦揮了揮手。
前面還有一些店,其中有一家賣小熱帶魚的店很有趣,總是有些漂亮的水草和漂亮的燈科魚、觀賞蟹、觀賞螺,不過現在沒時間去了。
魯旦出了大棚,騎上車,朝中原路小學行去。這里距離中原路小學只有十幾分鐘的騎行路程,但魯旦還是覺得提前在那里等著為好,可以先觀察一下周圍有沒有什么異常車輛、人物,他有點老了,可不想天天去綁匪那里救女兒。
距離學校還有一個路口,電動車,電動汽車和小汽車已經占滿了兩邊的街道,那都是些等著接學生的家長,考慮到現在路上的那些闖紅燈殺手,這無疑是個正確的決定。
魯旦從沒接過魯樹。部分原因是,魯樹上小學的時候,他們還在縣城住,縣城很小,路況很簡單,那時候汽車和電動車的保有量也和現在無法相比,何況,他們住的地方離學校也很近……該死的,我應該去接幾次她的。魯旦懊悔地想到。那時他還是縣警局的一個普通警察,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一次出去辦事的路上,他碰到了魯樹,他現在還記得魯樹驚喜的表情。女兒拉著他的小指頭,高高興興地朝家走去,一路上興奮地和他說著在學校的見聞。她也許以為我是去接她的吧,當魯旦把她送到家門口離開時,魯樹臉上出現了一種不應該在她那個年齡的孩子臉上出現的表情。
魯旦輕輕咳嗽了一聲,點著了一顆煙,盯著學校的大門。
還不到下學時間,卻有幾個小學生從校門口走了出來,他們穿過馬路,在魯旦身后的小超市買了雪糕,邊吃邊聊天。
“……那就是個社會姐,經常逃學。”一個還沒有變聲的男聲傳入魯旦的耳朵,魯旦扭頭一看,是個小胖子。
“聽說她經常和初中的男生玩,可不要臉了。”一個瘦瘦的,長得有些蔫壞、又有些小帥的男孩兒說。
“哼,以為自己多漂亮呢,”小胖子羨慕地說,“長大了也是壞女孩兒。”
現在的小孩子真的不一樣了。魯旦扭回頭,繼續看著大門。
突然之間,像大壩開了閘一樣,一隊隊的學生從敞開的大門中涌出,他們唱著歌兒,喊著口號,小男生在隊里做著各種小動作,小女孩則保持著傲嬌的表情目不斜視地走在隊列中。
魯旦看著班級的牌子,終于,三年級二班出現在隊列的后面,魯旦看見了魯樹。
這次,魯樹不是一個人。
魯旦緊張起來,他用力看去,站在魯樹旁邊的那個人好像正在和魯樹說著什么,是個女人。
魯旦躲在電線桿后面,看著三年級二班走出了大門,看樣子,和魯樹走在一起的那人是個老師。送完路隊后,兩人說說笑笑地上了同一輛電動車,快速地離開了。
“魯樹,今天中午又能嘗嘗你的廚藝了。”張迅坐在后座上,大聲地說。她是三年級數學老師,平時和魯樹關系不錯,今天魯樹邀請她去家里吃飯,張迅自然不會拒絕,況且,她知道魯樹做的飯有多好吃。
“想吃什么?點菜吧。”魯樹停車等紅綠燈,回頭看著張迅。
“木須肉。”
“來不及,換個。”
“家常肉醬面。”
“我做的肉醬吃完了,中午這會兒做不好,換個。”
“你隨便做吧,”張迅吐了口氣,掐了魯樹的腰一下,“小妮子,你是在捉弄我嗎?”
“我可不敢,”魯樹扭動車把,和車流一同穿過路口,“給你做個魚香肉絲吧,再用我炸的丸子給你做個丸子湯,怎么樣?”
“簡直是好極了,”張迅大喊道,“菜市場走起。”
魯樹租的房子一室一廳一廚一衛,所謂一廚,是在廳中隔出來的,但是好在功能齊全,月租還算便宜,魯樹很滿意。
魯樹做飯非常快,饒是如此,飯菜全部上桌后距離下午上課時間也只剩不到一小時了。
“最近班里有什么刺兒頭嗎?”魯樹是三年級二班的班主任,平時愛和其他老師交流班里的紀律問題。
“還不是老樣兒,每次都是那幾個,不過他們現在上課不打架了,你怎么治的他們?叫家長?”
“沒用,皮得很,家長也護短,來了胡攪蠻纏,每個家長都說是對方的錯誤,鬧到最后,家長打起來了,根本就沒用。還是要激勵一下他們才行。”
“怎么激勵。”
“那個毛蛋不是喜歡學習委員嗎?他給我說過想和學習委員同桌,我告訴他,紀律好點,我就考慮考慮。”
“張麗愿意嗎?”
張麗就是那個學習委員,學習好,長得還漂亮,班里好多小男生都喜歡。
“我沒和她說。”魯樹笑道。
“這就是我不愿意當班主任的原因,太麻煩。”張迅舀了一個丸子,一口咬掉一半。
“誰愿意當班主任啊,我都快煩死了,”魯樹馬上抱怨道,“你是數學老師,不用擔心這個,小學都是語文老師當班主任,憑什么啊。”
“你都抱怨了一千遍了,”張迅給魯樹夾了一筷子肉絲,“來,犒勞犒勞你。”
“是你招我的,”一旦開了這個口子,魯樹的憤怒如江河奔流入海,“上班去得早,下班走得晚,什么都要管,學生在其他老師課堂上搗蛋,那些老師一句‘找你們班主任去’就什么都不管了,家長不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個個打電話來說,你是他們班主任,孩子就交給你了,多照顧下,給我們好好帶帶,學習成績提高點,紀律好點,別讓其他孩子欺負。聽聽,所有責任都是班主任的,其中任何一點出了問題,就是班主任的錯兒,哪怕是他們的孩子自己再不爭氣,再搗蛋,也怪班主任沒帶好。上次有個小孩星期天在自己家樓下闖紅燈被撞了,結果記者跑到學校問我平時講安全教育了嗎?言下之意都是我的責任,我說講了,講了很多遍,但是一報出來,網上還是一堆人罵,班主任是超人還是什么的?”
“好了,好了,你省省口水吧,”張迅聽慣了魯樹的抱怨,依然吃得很香,“你可以去教初中啊,那里語文老師不一定當班主任。”
“那些反社會的青春期叛逆小混蛋?謝謝,我還想好好活著。”
“高中呢?”
“太累。”
“大學呢,你不是研究生嗎?”
“你要能讓我去大學教學,你就是我親姐姐。”
“所以,”張迅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沿,“做人要實際點,別抱怨了,快吃,要遲到了。”
魯旦騎著車,并沒有想要去哪里,但是車輪還是把他引向了偵探事務所。樹兒找了個同伴一起回家,這很好,顯然她在保護自己,不過這種保護是不夠的。
偵探事務所門口堆著兩袋垃圾,這是他經常不開門的后果,沒什么可抱怨的。
事務所里一股子霉味,他坐到椅子上,張了張腰,拉開抽屜,里面還有半瓶沒喝完的白酒,這讓他心情好了許多。
他喝了一口,舒暢地靠在椅背上,把腳放上桌子,閉上了眼睛,陽光在眼皮上躁動著。
他又喝了一口,感覺有道陰影爬到眼上,然后才感覺臉上和脖子上被它爬過的痕跡。魯旦睜開了眼,門口站著一個燙著大波浪卷的胖女人,身上的衣服比身材小一些,迫使身上的肉重新分布了位置,但是衣服看起來質地精良,腳上穿著一雙登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