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旗官
“前輩,你聽我解釋......”
腰部似乎是被一根細絲束縛,把崔遠拉拽來緊貼著墻面。
他想說點什么挽救一下。
但立時,墻壁另一面的屋內,就傳來一聲輕斥:“閉嘴,別說話!”
崔遠馬上止住話頭,沉默下來。
周圍重歸安靜。
冬日的夜晚,沒有蟲鳴鳥叫,安靜的可怕。
足足數息過去,女賊竟毫無動作,崔遠納悶對方到底想干什么,但就在這時候,屋外忽然傳來沉重地叩門聲。
“砰砰砰——”
此人萬分急躁似得,連續不斷的敲門。
崔遠心臟跳了跳,生起一種不祥之感。
這會兒少說也是三更天了,什么人這么晚來造訪,而且這敲門的頻率,搞得跟債主上門一樣。
腰間驀地一松,女賊悄然將束縛自己的細絲收了回去。
很顯然,她的意思是讓自己去開門!
剛剛沒有出手,應該是對方察覺了外面的動靜。
深吸口氣,崔遠強自提了提神,跨步出了里屋。
站在大門前,這會兒外面的人敲得更急,聽得他一陣心煩。
直接拉開堂屋大門,也不擔心是鬼敲門了,反正屋里有高手坐鎮,還是對方授意,總不至于害自己。
敲門聲停止。
崔遠眼前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只見黑幽幽的夜幕下,起伏的田壟一片連一片,像是無數盤亙的大蛇。
視野拉近,一燈如豆。
一名身著玄色直身裝,胸繡虎彪的男子站在最前,其后四名扈從,皆是挎著腰刀,頭帶烏紗帽。
赫然是錦衣衛,十人組,領頭為小旗官。
作為一名在京城呆了六年的讀書人,熟知朝廷官制,崔遠自然能通過幾人裝束看出他們身份。
心瞬間涼了半截。
不對勁,很不對勁!
怎么會連錦衣衛都出動了。
他大感不妙,但還是勁量讓自己保持冷靜,順勢間,便做出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連退數步。
作為京中人人敬而遠之的特務人員,自己此時要是表現的太過鎮定,必然引人生疑。
“大......大人,敢問何事?”
為首的小旗官眸光冷冽,仿若一汪深潭。
微微抬手,舉起金燦燦的腰牌,示意身份,隨后冷冷開口道:“姓名?籍貫?”
短短四個字,壓迫感十足。
“徐州通平縣崔遠,民戶。”
崔遠抱拳作揖回答。
對方所問的“籍貫”自然不只是戶籍地的意思,“籍”是指戶種,“貫”才是出生地。
大雉國分三教九流,講究子承父業,譬如軍戶便世代為軍,民戶世代為民,不能逾越,除非過了朝廷武試或者中了秀才,不然很難脫離賤籍。
“你是舉人?”玄衣小旗官面容稍微和緩了一點,上下打量了崔遠一翻。
民戶需要耕守田產,不能獲得流動性,若要去遠地,除了趕考和徭役征調,不然當地官府幾乎是不可能批復路引的。
結合崔遠的打扮氣質,就不難猜出是赴京的考生。
“是的,大人。”
“三更天,不睡覺為何屋內還有交談聲?”小旗官問道。
崔遠怔了怔,短暫沉默。
“咳咳......”
這時,身后祖母的房間里,適時地傳來陣陣咳嗽聲,沉悶低啞。
崔遠會意,立即開口:“家中老嬤染了風寒,久病未治,現在天氣只要一冷下來就咳嗽的厲害,我剛剛實在擔心,才發聲詢問的。”
屋外十名錦衣衛對視一眼,神色盡皆舒緩,似是放下了警惕。
崔遠見狀也是暗松口氣。
剛剛忽然看到錦衣衛,他還真嚇了一跳。
也不知道這女竊賊到底做了什么,竟然連錦衣衛都出動了,估計朝廷是怕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在權貴云集的京城放不開手,才這般安排。
能做到這一步,足可見有多重視!
“讓她出來。”
那名小旗官卻是又開口了。
崔遠嘴角抽了抽,顯出為難之色。
倒是難辦,常人到這一步估計也就罷手,這人明顯是個生性多疑的主兒。
這么短的時間,不知道女竊賊易容回自己祖母的樣貌沒有。
一道靈光忽然閃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
以女竊賊的實力,為什么剛才自己醒過來,她沒有發覺,反而是自己順著墻壁上的洞眼偷窺,才發聲質問自己是誰?
而且明顯提前察覺了錦衣衛,還要讓自己發出動靜將他們引過來,隨后不親自去開門,反而讓自己去,不怕他告密嗎?
“請大人開恩,天寒地凍,祖母的身子骨出來,要是再受風寒恐怕是活不下去了......”想通前后的古怪之處,崔遠登時思維貫通。
一下子戲精附體,雙目通紅,用衣袖拭淚。
好一副悲天蹌地的孝子模樣,連他自己都感動了。
不過小旗官顯然不吃這一套,神情素冷,右手一抬。
鏘!
刀出鞘的聲音,一道雪白劍花落下,崔遠額間長發段落一截。
崔遠身軀微微一抖,但作揖的姿態不改,攔在門口,沒再動作。
他要賭一把,賭女竊賊不會放任錦衣衛殺了自己。
這是投誠!
總之肯定是不能讓這些人進去的,不然日后女賊更加疑防自己,掣肘之下必然什么事都受其擺布。
而對方故意將錦衣衛引來,未必也不是對自己的考驗。
“好一個孝子,我且看你成了無頭鬼,還能不能有這般傲骨!”小旗官見自己的威懾毫無作用,對方竟是半分不退,目露兇茫。
扈從提著的油燈晃動間,刀身立時反射一道冷光,驀地落下。
“且慢。”
身后房間里,傳出低啞的聲音。
小旗官的繡春刀,頓在離崔遠頸項十公分處。
“大人莫傷我孫兒,老身出來便是。”房門緩緩打開,伴隨著幾聲咳嗽,灰布麻衣的老嫗走出,像是風都能吹倒一樣,單薄的身子微微搖晃,手里攥著帕子,像是咳血了。
“阿麼!”崔遠眼見此景急呼一聲,眼眶發紅。
蹬蹬幾步上前,攙住老嫗。
手摟著對方肩膀,仿佛生怕她受寒受凍。
情真意切。
非常應和的,崔遠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一對無依無靠,苦命祖孫的情景應運而生。
小旗官掃視二人,看不出半分破綻。
兩人樣貌都是普通人,衣著簡陋處處補丁,幾乎快和京郊乞食的流民無差了。
“你二人的路引在何處?”
“隨身帶著呢。”
“老嫗”聞言探手,從懷里摸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里面躺著一張文書。
將之遞到錦衣衛面前,幾人查驗其上的官印無誤后,這才奉還。
那名小旗官朝屋內望了眼,能明顯看出其中陳設簡陋,破敗不堪。
“走!”他揚了揚手,和一眾錦衣衛調頭離去。
骨碌碌......
忽然什么東西滾到腳邊,崔遠低頭一看,竟是一粒碎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