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亦抬頭,發現隔梁中已經多出了一行四人。
為首的就是楊式挺,還有蘇亦見過的楊少祥以及佛山館的陳志杰,剩下的另外一個中年男人,蘇亦不認識。
恰巧是這個不認識的中年男子在鼓掌。
而且,還很熱烈的樣子。
見到蘇亦抬頭,中年男子朝他招手,然后說,“蘇亦是吧,久聞大名。剛才的話說的非常精彩了,整理一下,都可以成為咱們河宕遺址發掘報告的緒論了。”
說著望向楊式挺,“老楊,待會不要忘了,讓蘇亦整理整理,說不定就是一篇不錯的論文,或者讓他幫忙整理發掘報告,出版面世的速度應該會大大提升。”
楊式挺笑,“正有此意。”
顯然,楊式挺也非常認同蘇亦剛才的分析,“蘇亦,你能夠通過現有的資料分析出那么多重要的信息,肯定是做了不少的功課,甚至說,你對于考古地層學的理解,比我們都深入,這點,值得我們學習。”
蘇亦汗顏,“楊老師我剛才的只是一些推測,當不得真。”
楊式挺說,“你的推測已經無限接近真相了,甚至,有不少的說法,都讓我耳目一新,所以不用謙虛,我也不要你的謙虛,咱們考古人,憑真才實學說話,也不需要謙虛。”
他又望向蘇亦,“來,小蘇,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中大的商志譚教授,聽說你在工地,就拉著我迫不及待地過來了。”
蘇亦恍然,卻有有些哭笑不得,似乎自己一下子就成了香餑餑。
他剛打算上隔梁,商志譚就制止他的動作,直接下來了,然后朝著蘇亦伸手,“小蘇,真的是久聞大名,今天終于見到了。”
蘇亦跟對方握手,“商教授客氣了。”
商志譚說,“別喊教授,才評上的副教授算啥教授,喊商老師就可以了。”
楊式挺說,“老商自從在新聞上得知你進入北大的研究生復試名單,就開始賊心不死。”
因為是十年后,第一屆招收研究生,北大的研究生復試名單是報紙先公布的,全國轟動。
蘇亦也算是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商志譚反駁,“什么叫賊心不死,是念念不忘,是愛惜人才,萬一小蘇因為遠或者氣候不適應不去北大而選擇咱們中大呢,我不是有機會了嗎?這不,得知蘇亦在工地,我這就不是第一時間趕過來了嗎?”
楊式挺不給他的面子,“就算蘇亦回中大也輪不到你,梁釗濤教授早就公開喊話了,蘇亦要選也是首選梁釗濤教授,而不是你,畢竟你自己都說了,才是一個副教授。”
商志譚被懟得沒脾氣,“副教授怎么了?副教授吃你家大米了?你這個家伙好像連副研究員都沒評上吧?”
大佬急了,都互相揭短了。
其他人更是插不上話了。
就連沈明這氣氛組都忍不住埋頭鏟土,恨不得別人不注意自己。
楊式挺也不生氣,“巧了,已經在走流程。”
商志譚說,“那也沒職稱。”
楊式挺攤手,“所以我沒有非分之想,不跟咱北大的師長搶蘇亦。”
商志譚急了,“跟你們北大的師長搶蘇亦怎么了?我們中大也不差,再說,我這個副教授不夠格,我家老爺子總夠格了吧?要是蘇亦愿意來我們中大,我現在就立即回去說動老爺子出山,收了蘇亦這個關門弟子,這樣可以了吧?”
楊式挺一聽,知道不能夠再刺激這個好友了,不然,逼急了他,估計代師收徒,哦,不,代父收徒的事情,真干得出來。
所以,楊式挺連忙轉移話題,“老商,別鬧,商老都退了,你還讓他帶研究生,咋一點都不體諒老人家呢。”
商志譚連商承祚商老都拉過來了,可想而知這家伙是動真格了。
商老的學識,楊式挺是知道的。
當初,他可是曾經陪過商老還有蘇先生走訪石峽遺址工地。
對老爺子深厚的考古學識,一直仰慕有加。
卻不曾商志譚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望著蘇亦,一臉期待。
“小蘇,我剛才的提議不錯吧,我可是聽說你喜歡甲骨文,要論這,我們家老爺子肯定是權威,對比北大的師長都毫不遜色,畢竟老爺子當年也在北大教過書,以老爺子的聲望,不會辱沒小伙子你的前途。當然,如果你還對田野考古感興趣的話,也可以跟我學習,到時候,我跟老爺子聯合培養,問題不大。”
頓時,蘇亦一臉詫異。
商教授都這么先進了嗎?
這年頭,已經有聯合培養制度了嗎?
嗯,應該是沒的。
要是自己真答應了。
估計商志譚真的在七十年代末弄出來一個聯培制度了。
那就好玩了。
楊式挺已經站不住了,直接拉住商志譚,“老商,你不要胡來,你要真這樣弄,蘇秉琦先生會讓你知道北大維護自己學生的決心有多堅定。”
聽到蘇秉琦先生,商志譚多少有些發怵。
對方怎么說也是十年以后,考古所僅存的兩位有聲望的老人,剩下一位還是夏鼐先生。
都是跟老爺子一輩的人,真的被蘇秉琦先生惦記住了,他日后會難過的,嗯,學術之路會越走越窄的。
商志譚有些訕笑,“老楊,你可別唬我,我也沒干啥,只是給小蘇多提供一個選擇,沒有什么不好,再說,有我們商家負責培養,也不比你們北大的師長差啊,而且,中大畢竟離家近。”
楊式挺斷然拒絕,“那也不行,你啥算盤我還不清楚,你就是扯著老爺子的大旗,繼續打著蘇亦的注意,想都別想,不然,別說蘇秉琦先生,我都跟你斷交。”
商志譚嘀咕,“你這家伙不至于,小蘇不是沒選擇讀蘇先生的研究生嘛,你激動干啥。”
楊式挺忍不住翻白眼,“那宿白先生你就敢往死里得罪啦?”
商志譚把頭搖得跟鐘擺一樣。
楊式挺說,“那不就得了。”
蘇秉琦先生商志譚得罪不起,宿白先生作為北大考古專業的實際負責人,他好像也得罪不起來。
而且,也沒有必要得罪。
然而,蘇亦這個小伙子確實讓他心癢癢。
以前還真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話,現在的話,不僅見其人還聞其學,確實讓商志譚感覺到驚艷。
尤其是,蘇亦剛才看似隨意的分析遺址文化層,那里面實則蘊含著深厚的學識。
首先,要是對土質、土色、文化遺物以及遺跡不了解的話,是說不出來的這些話的。
不長的一段話,讓蘇亦在考古地層學的深厚學識顯露無疑。
不僅如此,他能判斷出蘇亦的治學態度。
很嚴謹。
各種數據各種細節信手拈來。
這背后肯定看了不少的文獻。
這年頭,如此年輕,又如此的坐得住,踏實做學問的學生,真不多見。
所以在蘇亦的身上,商志譚很容易就看出自家老爺子的某些影子。
同樣的少年天才。
甚至,眼前的小伙子比自己老爺子當初成名的時候更加的年幼。
稍加培養,必然是棟梁之材。
他們商家四代文脈,培養出來的弟子又能夠差到哪里去。
如今,未能如愿,并非自身不如人,而是出手晚矣。
如今蘇亦拜入北大宿白先生的門下已成為定數。
他剛才的話,無非就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如何選擇,全在眼前的小伙子一念之差。
如果他真心動了。
今天這一趟考古工地也沒白跑。
當然,就算不答應也沒白跑。
畢竟,現在進到蘇亦,見到他剛才一通話,也不虛此行。
這小子終究是真是材料,而非徒有其名。
見到商志譚一臉迫不及待地望向自己,蘇亦在想應該用什么措辭拒絕對方。
然而,他沒說,楊式挺就說,“蘇亦,你別聽老商胡說八道,商老要退了,今年不帶研究生,老商一個學人類學的,要學考古肯定首選北大,到時候,你畢業了,肯定不會后悔今日之選擇。”
蘇亦聽聞望向商志譚。
商志譚擺了擺手,“得,你不用說,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剛才就是惜才,不過,有此想法已久,非一時興起,小蘇,父母在不遠游,所以,你考慮一下,再給我答復,不急一時。”
“你還漏了最后一句了,游必有方。”楊式挺哭笑不得,這個家伙果然賊心不死。
都后悔,帶他過來考古工地認識蘇亦了。
然而,商志譚的話卻讓楊式挺觸動不已。
他如今雙親已不在。
或者說,他當年去北大讀書的時候,雙親早已不在。
所以他不會面臨這個選擇。
然而,如果當初父母在的話,他會不會也選擇不遠游呢?
楊式挺不得而知,然而,此刻,他卻愿意給眼前的年輕人另外一個選擇,“小蘇,如果真舍不得父母家人,老商的話,其實也是有些道理的。這方面的擔憂,蘇先生此前一直存在,所以,你也不要顧及我的感受,應該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
蘇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后望向商志譚,“商老師,對不住哦,我還是想去北大,想跟宿白先生學習。”
商志譚扶額,“果然。”
這個小子,當初連蘇秉琦先生都拒絕了,甚至不僅拒絕了蘇秉琦先生,也拒絕了鄧廣銘先生,甚至,也拒絕了梁釗濤先生,如今,也不過再多拒絕他一個人而已。
想一想,這小子連自己老爺子也拒絕了。
畢竟自己剛才還打算代父收徒呢。
可惜沒能如愿。
如此堅定自己目標自身條件又如此優秀的小伙子,就算沒有他商家四代文脈的加持,估計,也可以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就是太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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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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