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后,蘇亦跟沈明自由活動。
當然,這個自由活動也沒多自由,因為楊式挺直接派曹子鈞過來帶他們參觀祖廟。
曹子鈞一邊帶他們逛祖廟一邊跟他們說一些河宕遺址發掘大致情況。
這種介紹,比楊式挺一筆帶過的介紹更加詳細。
因為兩人所處的位置不一樣,講解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樣。
曹子鈞說,“發掘工作是去年十二月份開始的,整個遺址被分為甲乙兩個大區,首先在甲區進行,甲區劃分T1—T4、T5—T8、T9—T12南北向12個探方進行發掘,面積約為550平方米。其中T7、T8因故未發掘。”
沈明問,“因故?”
曹子鈞解釋,“就是位置不好,條件有限,冬天發掘,天氣太冷了,條件非常艱苦。”
一般來說,受氣溫、土壤等環境因素影響,在中國,每年春夏秋三季是主要的發掘時間,考古人一般把他們進入發掘現場持續工作的這段時間稱為“發掘季”(紀錄片《發掘記》,有興趣的可以看一看。)
所以,冬天,一般不進行考古田野發掘。
不然,北方的凍土就非常要命。
南方卻不存在這些,或者說,廣東是不存在這些。
冬季照常可以進行發掘。
然而,廣東的冬季冷的時候也挺冷的。
就連蘇秉琦先生一個北方人冬天在廣州的省博庫房都扛不住,更不要說,還是在野外進行考古發掘了。
“甲區發現了明確的文化層、墓葬及文化遺物后,為了進一步了解遺址的地層堆積情況,決定舉辦佛山地區文物考古訓練班。今年年1月,咱們省博任主任就帶領22名業務人員,參加河宕乙區的發掘,一下子,就讓發掘的速度提起來了。”
聽到這里,沈明嘿嘿之笑,“我怎么覺得咱們省博挺喜歡辦訓練班的啊?”
聽到這話,蘇亦也笑了。
訓練班這玩意啊。
有點像缺人手了,就開始忽悠免費勞工來辦班的意思。
其實,性質也差不多。
每一次訓練班,都是把本省文物系統的骨干精英集中起來。
在培訓這些骨干業務能力的同時,也可以讓他們來干活。
各有所需,互利互惠。
集中力量干大事。
石峽遺址發掘的時候是這樣,河宕遺址發掘的時候,也是這樣。
對于沈明的發問,曹子鈞不回答,大家都心照不宣,他繼續介紹情況,“當時佛山地區的學員有佛山陳志杰、曾亮,南海高其明,五邑蕭越麟,嗯,小蘇,你的老鄉,老蕭也是一個有趣的人,你回老家有事的話,可以找老蕭幫忙,只要提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蘇亦連忙點頭,“好的,曹哥。”
兩人變熟之后,曹師兄也變成曹哥了。
“其實,除了南海,三水、順德都來人了,一共十多人參加訓練班,加上咱們省博的二十多人,一下子就是三十多人了,辦班時間15天。卻把甲區大部分都挖掘了,到五月份的時候,甲、乙兩區計揭露面積776平方米,僅僅是墓葬,就清理了78座和一大批各類遺跡文物。”
“這些發掘資料都堆放在庫房里面,我現在就領你們過去看。”
庫房就是祖廟的一些大客房。
現在都全部被用來當庫房。
曹子鈞是去年跟隨楊式挺一起到河宕遺址參加發掘工作的。
差不多在考古工地這邊待了七八個月,對于祖廟這邊熟悉到不能夠在熟悉了。
曹子鈞對于每間庫房都存放什么東西,都一清二楚。
所以,他跟庫房的值守人員拿鑰匙之后,就帶著蘇亦跟沈明去里面參觀。
推開第一間大客房,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堆陶片。
沒錯,就是堆放在房間地板上,一堆又一堆,散亂,擁擠,還散發著泥土的芳香,味道有點上頭。
沈明感慨,“這樣太粗放了吧。”
他們來這邊之前,吳振華還帶著他倆參觀過省博的庫房,相比較省博分類明確,堆放有序的庫房,這里就太粗糙了。
曹子鈞笑,“這有啥,如果不是擔心下雨,這些陶片都要放在祖廟的院子中了。”
這也正常,當年蘇亦去參觀二里頭工作站的時候,就不少陶片堆放在大院之中。
沈明也只是感慨,他是中大歷史系畢業的,學的也是考古,讀書的時候也去過考古工地,雖然才來省博一年,但該經歷的陣仗都經歷了。
只是這邊太亂了,才讓有此感慨。
也從側面說明一個問題,也就是河宕遺址出土的文物有點多。
蘇亦也忍不住說,“東西太多了,整理起來,就不容易了。”
曹子鈞說,“確實很多,計有各種石器斧、錛、鑿、矛、鏃、礪石和玉石環、玦、石環芯、管等飾物上百件,還發現獸骨、象牙、蠔等質料器物,不過還來不及統計,除此之外,有特色花紋和素面的陶紡輪一百多件。墓葬出土可復原陶器20多件,也就這20多件比較完整,其他的,都破碎了。不過夾砂陶、軟陶、白陶、彩陶和硬陶近不少,除了陶器之外,不少動物遺骨,豬、牛、狗、鹿、獼猴、象、鳥等陸生動物和馬來鱷、魚、龜鱉甲等水生動物遺骸都有,都堆滿了好幾間房間,也不知道到什么時候,才能夠清理完畢。”
沈明說,“怎么著也要三四年吧。”
曹子鈞笑,“少了,咱們說也要七八年。”
其實,這也少了。
因為,蘇亦知道的,河宕遺址的發掘報告,直到06年才可以出版。
一直到發掘隊長楊式挺先生退休這還沒整理完畢。
直到楊式挺被返聘回來,才有機會整理出版。
蘇亦記得他當時看河宕遺址發掘報告的時候,就就曾經提到這一幕。
因為河宕的發掘資料太過于分散了。
有些堆放在省博,有些堆放考古所庫房(考古所,也就是后來從省博獨立出去的廣東文物考古研究所),有些在佛山祖廟博物館。
考古資料的分散,勢必會給考古發掘報告的整理帶來極大的阻力。
就好像,當年半坡遺址的發掘,也是一樣,發掘資料分散不說,還經過多次搬運,弄混,同樣,再加上領隊的發掘人員頻繁更換,這樣一來,發掘報告的整理就大打折扣。
半坡遺址當年的發掘可是轟動全國,甚至,國內第一個遺址博物館就是半坡博物館,這樣大遺址,發掘報告整理都困難重重,更不要說河宕遺址。
一想到這,蘇亦就忍不住想起來洛陽燒溝漢墓發掘報告的主編蔣若是先生,可以說,整本洛陽燒溝漢墓的發掘報告就是憑借著蔣若是先生一己之力去推動的。
而且,能夠在那么短的時間內整理出來,其中的難得可想而知。
當然,河宕遺址的發掘報告,楊式挺先生后來也整理出來了。
不過等02年開始整理的時候,已經是困難重重了。
一是資料分散,二嘛,出土物亂了。
畢竟,當年發掘的時候,大部分發掘資料都是用紙張包裹的,而且大部分還是報紙。
用報紙來包裹的人骨、陶片、動物遺骨,時代一久遠就發霉發臭,僅僅如此,還不算,還腐爛了。
這樣一來,就蛋疼了。
因為順序亂了。
會對器物分類排隊,造成極大的影響。
一亂,分期斷代,就極為麻煩。
當然,早年間的發掘經費有限,蘇亦參觀庫房的時候,出土物都是用報紙包裹,可以保存久遠的油紙都沒。
能夠早點整理資料還好,要是一拖再拖,就非常麻煩。
蘇亦就曾經看過相關的回憶錄。
當年楊式挺先生退休之后,已經七十多了,返聘回來的他,整理河宕遺址的發掘資料,是在魯迅紀念館的一樓房間,房間又暗又潮不說,還熱,還沒有空調。
因為魯迅紀念館是文保單位,不能裝空調。
這樣一來,夏天的廣州,有多熱可想而知。
后來,省博的一個副館長才讓人弄來3臺電風扇。
一個老人,在這種條件之下,整理二十多年前自己發掘的考古資料,這種精神,讓人感動之外,也讓人覺得心酸。
所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的庫房出土資料,蘇亦想了想,就望向曹子鈞,“曹哥,我可以跟沈哥留下先整理這些資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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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韃
如果大家對河宕遺址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佛山河宕遺址——1977年冬至1978年夏發掘報告》,書不貴,四五十吧,跟四五百塊的《石峽遺址:1973-1978年考古發掘報告》不一樣,其實這書也不算最貴,《西漢南越王墓》發掘報告,這玩意才算貴,一千多,所以之所以詳細寫河宕遺址,那是因為這兩部發掘報告,我都買不起。太窮了,連書都寫不起,嗯,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