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你桌子上的《西沙文物》,借給蘇亦看一看,怎么樣?”
在外面逛了一圈,再次回到工作隊辦公室的時候,終于遇到沈明口中的老吳——吳振華。
這是一個很有時代感的名字,振華,振華,振興中華。
吳振華的年紀跟楊式挺差不多,都是四十多歲的模樣,看起來,比楊式挺稍微年輕一些。
實際上,他也比楊式挺年輕兩歲而已。
但以他的年紀,已經是工作隊的老人了,之所以沒當上副隊長,學歷占據的比重很大。
畢竟,楊式挺的北大出身,讓他在地方考古系統有著天然的優勢。
確實如此,如果對粵博稍微有了解的話,都知道楊式挺對于粵博學術上有著重要的推動。
跟楊式挺相比,吳振華為人更加嚴厲。
嗯,這是蘇亦的感覺,至少對于蘇亦這個北大研究生,吳振華沒有楊式挺的天然親切感。
沈明把蘇亦介紹給他認識的時候,吳振華的態度表現得很矜持。
似乎,更想表示,他并不稀罕蘇亦這個頂著北大研究生頭銜的小娃子。
吳振華瞇著眼睛,“怎么著?咱們的高材生也對西沙出土文物感興趣嗎?”
蘇亦點頭,“剛才聽了沈哥提到吳老師您帶隊到西沙考古勘察的經歷,所以,挺感興趣的。”
吳振華不置可否,“我還以為你們北大的高材生只對史前考古感興趣的。”
這話,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難不成是在內涵楊式挺楊隊長?
要知道石峽文化就屬于史前考古范疇。
蘇亦不過分猜測,實話實說,“我這是剛入門,所以需要向各位老師學習的地方還挺多的。”
吳振華眼睛瞇得更小了,“剛入門就什么都想學,小娃娃,心挺大的啊。”
這個時候,工作隊一個老大姐搭話,“老吳,你別欺負人家小蘇了,人家還是個孩子,把小蘇嚇壞了,小心人家楊隊跟你急。”
五十年代的時候,國內全面學習蘇聯,尤其提倡女性從事考古事業,因為蘇聯有不少著名的女考古學家,比如發掘阿巴坎宮殿遺址的蘇聯女考古學家莉迪亞。
通常認為,女性的心思更加細膩在發掘記錄方面有著巨大的優勢。
這種情況之下,不管是考古所以及各地考古部門都有不少的女性考古工作者。
比如之前楊式挺提到的考古所葉小燕研究員,又比如眼前這位熱心的大姐。
她說完吳振華,又笑著隊蘇亦說,“小蘇別怕,老吳就這個臭德行,專門嚇唬新人,當初沈明來的時候,也被他這張臭臉嚇得不行,這不,現在也開始喊他老吳了。”
這個時候,吳振華哈哈站起來,拍了拍蘇亦的肩膀,“小蘇別介意,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我這人皮膚黑,所以顯臉黑,但我是個好人,絕對沒有王大姐說的那么夸張,至于沈明這個沒大沒小的家伙,一來就喊我吳師傅,平白無故就把我整成隊里的司機了,哪里像你嘴甜,一來就喊吳老師。這個稱呼我喜歡,能夠有機會教我們的高材生,我老吳這輩子值了。”
說著,就直接從桌面上抽出來一本《西沙文物》遞給蘇亦。
“這書送你了。”
這本書的全名《西沙文物——中國南海諸島之一XSQD文物調查》,是省博75年出版的調查報告,很薄,但這也算是六七十年代,省博主要的考古工作之一了。
甚至75年第二次對西沙進行考古勘探的時候,就是吳振華帶隊的。
所以,他對西沙的情況,再清楚不過。
要論對西沙的了解,省博找不出來第二個比他更清楚的人。
蘇亦還沒來得及翻書,王大姐又道,“老吳,別光送書,既然人家小蘇感興趣,你就好好跟人家說說,這年頭,像他這么好學的孩子,已經不多了。”
吳振華等的就是這話,“行,那我就講講。”
說著開始清桑,然后瞥了一眼沈明,“你這個家伙怎么沒有眼力見呢,我茶缸都沒水了,不知道添點?”
沈明說,“怎么又是我?”
吳振華說,“作為工作隊的老幺,不是你是誰。”
沈明望著蘇亦,王大姐補刀,“小蘇才來第一天,不算。”
沈明也只好拿著乖乖去拿水壺幫大家添水了,也不知道從哪里幫蘇亦找來一個茶缸。
吳振華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就開腔。
“我是74年第一次參加西沙考古勘察,75年的時候,第二次勘探的時候,就由我當隊長帶隊了。那兩年的時間,我們幾乎走遍了西沙全部的島礁,調查的島嶼包括珊瑚島、甘泉島、金銀島、晉卿島、琛航道、廣金島、全富島、永興島、趙述島、北島等,并在甘泉島和金銀島做了考古試掘,獲得了一批寶貴資料……”
然后開始講述著他們是如何發現的西沙甘泉島唐宋遺址。
其實,這次調查勘探,出了甘泉島的唐宋遺址。
還有,趙述島兄弟廟。
北礁明初鄭和船隊沉船的歷代銅錢。
金銀島的清代與廟宇建筑有關的石雕,石獅、石柱、石屋脊、石飛檐、石磨、石供器座等。
西沙各島的古代遺址并不少。
不過這次調查發掘,更多是從政治出發而非學術需求。
“當年,除了我們之外,還有海南文化局的考古隊員,條件有限,我們是乘坐漁船開赴西沙的,當時,主要還是靠駐島官兵漁民兄弟的幫助下,才完成的調查,動用了不少的人力物力,這可是我們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次對西沙的考古調查。”
不管干啥,第一次總是有著重要意義的。
國內,對于西沙的考古發掘,直到九十年代,才進行大規模的普查工作。
那個時候,歷史博物館的水下考古工作隊已經成為主力軍了。
這是后話。
“在甘泉島西北端發現了唐宋兩代的居住遺址,證明XSQD自古就是中國領土。這一點無容置疑。”
吳振華說著,突然對著蘇亦發問,“知道為什么當時條件如此惡劣的情況下,我們還要堅持對西沙做考古調查嗎?”
突如其來的提問。
讓人猝不及防。
好在,蘇亦這些事情,并不算陌生。
“主要還是跟南越有關吧。”蘇亦說。
吳振華夸,“這一點,你就比沈明有出息,當初,我問他,一問三不知。這次考古調查確實有著特殊的背景。”
沈明有些尷尬,“這個時候,我們都在知青點勞動呢。”
吳振華不理他,“50年代后期,南越當局先后侵占了永樂群島的珊瑚島、甘泉島、琛航島和金銀島,想要占為己有。之后,咱們兩國南海諸島的紛爭一直不斷。74年1月份的時候,軍方才開始作出反應,當時,我們就被派去西沙,當時,不僅僅條件惡劣那么簡單,甚至,還有可能陷入戰場之中,所以,當時的考古工作壓力特別大,好多同志都做好了為咱們中國考古事業付出生命代價的覺悟了。”
吳振華其實也沒有一味的沉重,他也分享了這次考古調查的重要意義。
聽到這話,蘇亦就忍不住感慨。
和平年代的考古,跟特殊年代的考古,完全就是天差地別,相比較這些前輩,他們這些后輩覺悟就差太多了。
擱前世,如果一份考古工作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誰又會愿意呢?
吳振華一開始愿不愿意,并不清楚,重要的是,他當時還是義無反顧的帶隊參與了。
“吳老師,當時,有猶豫過嗎?”蘇亦還是忍不住問。
吳振華搖了搖頭,“保護我國南部疆土水下文化遺產的完整,是我們維護、捍衛海權和領土完整的一部分。國家既然需要了,我輩考古人自當全力以赴。”
至于有沒有猶豫過,此刻,已經顯得不重要了。
實際上,國家在南海的問題上,就一直爭議不斷。
而,南海水下考古一直都是廣東考古的重要一環。
比如后來舉世聞名的南海一號沉船。
就是廣東文物考古研究所進行打撈發掘的。
而,巧合的是,省文物考古所就是省博的文物工作隊的基礎上組建的。
前世,在水下考古領域,廣東方面其實已經作的很不錯了。
甚至,蘇亦想著,未來歷博的水下考古工作隊成立之后,對于西沙的文物普查工作,他只要有機會,一定要跟俞偉朝俞老師好好爭取加入工作隊當中。
一想到這里,蘇亦突然發現,以后他要去北大混,需要好好跟俞偉朝老師打好關系了。
不然,未來想要跟對方混。
有點困難。
然而,一想到俞老師跟宿先生之間微妙的關系,蘇亦就有些無奈。
之前在北大的時候,許婉韻就跟他說了一些俞偉朝老師的八卦。
其中就包括他跟宿先生兩人的關系。
當時,俞偉朝攔住蘇亦暗示他轉讀蘇先生的研究生,許婉韻得知之后,就一臉詭異地望著他。
后來他拒絕這個提議后。
許婉韻就說俞老師會記住他的。
然后就開始說了俞老師跟宿先生兩人的關系有些不睦。
一想到這,蘇亦就有些無奈。
日后,自己去北大讀書了,還是少招惹這些是非好了。
至于現在嘛。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