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老爺子先是一愣，可畢竟是風霜雪雨多少年見多識廣的老人，旋即眸子里迸射出驚喜的亮光：“你還會這個？”

　　象棋費腦，走一步要考慮之后許多步，現在多少年輕人都不愛玩這種。

　　倪應竹點點頭：“學過一點，可能技術比起您，夠嗆。”

　　雖然一般，可玩游戲嘛，重在陪，并非只有勢均力敵的廝殺才酣暢淋漓，陪同的過程亦是人生的美好。

　　鐘老爺子毫不在意，“我且看看。”

　　好不好的技術做過對手才有評判的依據，隨口說的他保留信任的余地。

　　說干就干，鐘老爺子抬手要重新擺好棋盤，被倪應竹出聲制止：“爺爺，這盤就可以。”

　　人生很多事重頭再來容易，接盤別人的攤子發揮最大的價值卻是難得。

　　鐘老爺子挑眉，倒沒否認倪應竹。

　　“你先選，黑或紅？”

　　倪應竹已經看過了，紅黑對比之下，黑子相對弱勢一點，她雖然自認技術不夠過硬，也不能欺負老人不是？

　　“黑的吧。”

　　鐘老爺子又要挑眉，簡直驚喜，一面之緣下他固執的一定要找到她，如今看來益處多的不是一星半點。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這盤棋，他費了心思，紅黑雙方表面上看來勢均力敵，只有深諳下棋的人能看出來，按之前情勢繼續走下去，不出十步，黑子必敗。

　　鐘老爺子余光多瞥了幾眼倪應竹，是巧合？還是她真的會給他更大的驚喜。

　　倪應竹落座，兩個人認真對待，各自思量，一時沉默不語。

　　時間的表盤追尋著自己的輪回，十步、十五步、二十步，在鐘老爺子眼中已見敗相的黑子，在楚河漢界自己的線路上，越挫越勇。

　　終于，二十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在鐘老爺子驚喜連連的狀況之下，黑子漸漸落入下風。

　　“我輸了。”

　　倪應竹盡力去玩，輸了便認輸，敗給比自己更強的人，倒也不會難為情。

　　鐘老爺子不吝贊嘆：“長江后浪推前浪，你已經很厲害了。”

　　他下了大半輩子象棋，若真是敗給她一個小姑娘，才真是沒地兒說理去。

　　“再來。”

　　倪應竹的下法和每每的出其不意讓鐘老爺子來了興趣，看外邊天還早，他想再來一局。

　　倪應竹才要同意，餓肚子的咕咕聲響透一老一少的耳畔。

　　鐘老爺子：“……”

　　倪應竹尷尬的蹭蹭鼻尖，“不好意思。”

　　老花鏡掉到老爺子鼻翼之下，露出他一雙矍鑠和藹的眼睛，“餓了？”

　　倪應竹點點頭：“忘了吃晚飯。”

　　鐘老爺子一邊喊保姆做飯，還顧得上吐槽倪應竹：“什么朋友，怎么連飯都不給吃。”

　　中午兩個人發微信短暫的聯系了幾分鐘，倪應竹說她和朋友在一起，不能多聊，鐘老爺子以為年輕人，總都喜歡在外面餐廳吃吃喝喝，故而她進門的時候，他也沒問。

　　說到底也是他疏忽了，年齡是人家孩子的四倍，連吃喝的問題都顧慮不全面，肯定是失職的。

　　倪應竹愣了一下，“爺爺，不如我先回家，不用麻煩阿姨了。”

　　她一個人，時間也已經不早了，隨便一碗粥都能解決問題，再驚動保姆，太麻煩了。

　　平常照顧老爺子的劉姨剛好從房間出來，聽到她客氣的話，敦厚道：“不麻煩不麻煩，老爺子多久沒這么開心過了，哪能不吃飯就回家。”

　　劉姨是個五十歲上下的圓臉阿姨，說話的時候唇角自然的往上翹，一看都是個非常好相處的人。

　　倪應竹不好再拒絕：“那謝謝您了。”

　　劉姨擺手，一邊系上圍裙：“倪小姐，想吃點什么？”

　　倪應竹雖然是被倪老師寵著長大的，可倪老師早早計劃著讓她出去上學，怕她外面的食物吃不習慣，合適的時間都會給她教一下家常菜做法。

　　何況她體貼，母親身體不好，能幫到她，她才心安，平常做完作業，她都會到廚房幫倪老師做飯，自然廚藝也是有的。

　　“有什么可以吃的嗎？”倪應竹挽起袖口往廚房走：“我可以打打下手。”

　　劉姨才說不用，這么點小事她自己就能做很好，不用兩個人。

　　一抬頭接收到鐘老爺子的眼神，他似乎很有興趣探底倪應竹在做菜方面的造詣。

　　“那行吧。”劉姨打開冰箱，菜肉每天凌晨有人送來，都是當天采摘，保證新鮮，下午因為鐘奕銘不回來吃飯，所以冰箱里庫存還有不少。

　　倪應竹看了一眼，主動道：“清炒山藥西藍花、蒜蓉油麥菜、紅燒茄子、醋溜白菜，可以嗎？”

　　都是比較清淡爽口的品類，老爺子年紀大了消化系統必定不太好，可只是看她吃一定也煎熬，所以還不如考慮他的腸胃，多少嘗兩口也好過現在。

　　劉姨眉眼帶笑，“菜夠的。”

　　鐘老爺子是人精，怎會不明白倪應竹的意思，川城人多都好辣，她一個重口菜品都沒有，難道是只考慮她自己？

　　而她直接報菜名，她就是打定主意要自己動手，劉姨再是保姆年歲比她大些，她又是普通人家長大的孩子，沒有理所當然使喚別人的心思。

　　這姑娘，怎么說呢，她年紀不大卻做事條理清晰，很爽快，讓她留下，她見不好推辭便態度自然，也很真誠，很多話即便不愿說出來，可但凡身邊的人，她總能顧慮到對方的心情。

　　她是那種和別人相處起來，很舒服的人。

　　“小劉，你去休息。”鐘老爺子喜歡倪應竹的性格，既然看出了她的意圖，君子有成人之美。

　　劉姨得體的點點頭，和老爺子與倪應竹告別不在話下。

　　倪應竹原本就是很干凈利索的人，她切菜洗菜到下鍋，一人用了兩個灶頭，有條不紊，哪一頭也沒耽擱。

　　很快，伴隨著飯菜的香氣，她剛報過菜名的四道外加一個湯，色香味俱全被端到餐桌上。

　　鐘老爺子摩拳擦掌，很多年不再有這種期待吃飯的經歷。

　　“爺爺，太晚了，你各樣嘗一下就好。”

　　倪應竹專門沒有蒸米飯，太晚了，即便年輕人，注意保養也不該吃過多。

　　鐘老爺子沒接話，拿筷子先夾了一塊白菜，鮮嫩入味，酸酸地特別適合晚上，一道普通到不行的家常菜讓他吃出了幸福感。

　　能得到別人的認可倪應竹自己也很開心，拿起筷子跟他一樣也只吃了一口，還不忘提醒鐘老爺子：“這道已經吃過了，下面三個只能一口，然后喝半碗湯，如何？”

　　老小孩老小孩，小孩都貪吃，何況還在興頭上。

　　鐘老爺子沒有馬上答應，倪應竹又要開口提醒，門外有指紋開鎖的聲音傳過來。

　　倪應竹放下筷子，才要起身，鐘奕銘已經挽起袖子走到了餐廳，還不忘問：“什么味兒，還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