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一將鞋子卸下,徑直地上了二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她跟自己的母親有著隔閡,幾乎沒什么交流,直到父親回到這個家,古一才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
家里那座古典的老式擺鐘,嗒嗒嗒響著。
“你為什么就不能像你姐姐一樣?”
“對不起。”
母女倆面對面坐在餐桌前,莫名的安靜,唯有輕輕碰撞的餐具發(fā)著聲響,直到各自離場。
古一的母親姜燕文眉頭皺了起來,那浮腫的眼袋讓還很年輕的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你該管管古一。”
“怎么了,你們又吵架了?”
她狠狠地盯著父親的眼睛。
“這跟我們吵沒吵架有什么關(guān)系,古一學(xué)習(xí)怎么樣,是不是交到了好的朋友,那些不良的行為,糟糕的態(tài)度,一切的一切,你這個當(dāng)父親的管過嗎?”
父親柔和的眼神變得深沉了些。
“這不是我們著急就能解決的事,得給她一些時間。”
“哼,我一點都沒看出來你著急了,我感覺你好像不是她的父親,就會說一些事不關(guān)己的道理。一點行動都沒有。”
“一直逼她只會適得其反,所以她才會跟你吵架啊。”
“那是因為你什么都不關(guān)心!”
在這一聲嘶吼之后,伴隨著父親的沉默,淚水從母親的眼中止不住地流出來。
“又是這樣,你為什么總是一言不發(fā)。”
女兒越來越冷漠,母親渴望著能把她整個人搖醒,這種使不上勁的煩躁感讓她開始寄希望于父親。然而父親的無作為讓她愈發(fā)焦躁。
母親轉(zhuǎn)過身去,很快抹掉了臉上的淚:“我倒是希望她愿意和我吵架。”
母親離開后,大廳里僅剩父親,他呆呆地盯著家里的鐘擺,回想著幾天前醫(yī)院里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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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要給孩子太大壓力,要有耐心,多跟她溝通,引導(dǎo)她去做一些她可能感興趣的事,這些事是你們家長應(yīng)該做好計劃的。”
心理醫(yī)生停頓下來,他禮貌地微笑,顯得很親和:“然后,生活中要規(guī)律,11點前要睡覺,多吃些富含維生素B和氨基酸的食物,比如谷類,魚類,綠色素菜,蛋類。”
古先生認(rèn)真的聽著醫(yī)生的建議,整個過程他只是應(yīng)聲說好。
42歲,古先生曾以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娶了一個漂亮賢惠的妻子,他不由得想起和太太姜燕文的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約會,直到步入婚姻的殿堂。當(dāng)他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他體會到當(dāng)爸爸的感覺是那樣的微妙,無論之前是多么的擔(dān)憂,焦慮,那一刻,一切都會被喜悅所沖散。
他給女兒取名古悅,希望她能一輩子開心,也希望自己永遠(yuǎn)記住當(dāng)時的喜悅。
“這是藥單,您到取藥窗口取一下吧。”
古先生伸手取過心理醫(yī)生遞來的藥單。
“這都是小女的藥?”看著手中的兩張藥單,古先生心中不由有些吃疑。
“當(dāng)然不是,第二張是您太太的。”
“我太太的。。。”
回想起醫(yī)生有些驚訝和尷尬的表情,古先生才了解到原來那天以來,患上抑郁癥的并不是只有古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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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先生推開臥室的門,室內(nèi)沒有開燈,床的對側(cè),太太的黑影背對著他坐著,沒有給他一點回應(yīng)。他坐上床去,雙方相互背對著,就這樣沉默了許久。
房間里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過幾天孩子就放暑假了,讓她到她外婆那散散心吧。我們,還有什么辦法呢?”
太太并沒有回應(yīng)他,她呆呆地看著窗外,那里除了灑滿了月光的柵欄,什么也沒有。
她拉起了窗戶的簾子,側(cè)身躺在了床上:“就這樣吧。”
只是醒著就會這么痛苦嗎。
【你為什么就不能像你姐姐一樣?】
我越來越厭惡自己,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明明是自己最初對古一缺少關(guān)心,現(xiàn)在又有什么資格去要求她。
【總覺得你會不會太偏愛古悅了,你也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古一妹妹呀。】
當(dāng)想起丈夫說的這句話,我的心像是被冰冷的手狠狠地抓住了。我在漆黑之中睜開了眼睛,徹底喪失了睡意。
不知不覺,淚水流了出來,我現(xiàn)在會是一副什么樣的表情啊。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跟古一就像是陌生人那樣,我的女兒,我卻一點也不了解她。她將自己的內(nèi)心完全鎖了起來,整個人重新鉆回了那個白色的蛋殼之中。
我想要跟她道歉,你出來吧!像普通的少女那樣去生活,去做你喜歡的事。求求你,更喜歡自己一些吧。
但她也許只能看到我像發(fā)了瘋般敲打著她的保護殼。
我真是一個失敗的母親,是吧,媽媽。
2
外婆的家是在南方的鄉(xiāng)下,那里并沒有很多科技的覆蓋,更多的是自然原始的模樣。沒有歌舞廳,沒有做洗浴的,沒有繁雜的電子產(chǎn)品,家家戶戶都是自給自足,便利小店在那都顯得很稀有。古一不記得外婆長的什么樣子了,也不記得鄉(xiāng)下的家的構(gòu)造。那時候她還太小了,有差不多八年沒回來過了,那時候還是父母親帶著姐姐和她一起來的。
但是古一的腦海中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一個很大的風(fēng)車,或是一個很大的擺鐘,一個巨大的莊嚴(yán)的東西。
周圍的景與物漸漸喚起了古一腦海里的記憶,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陌生感。與她所期待的感動相違和,或者說是這些被喚起的記憶像是被篡改了,似曾相識,卻完全不是她所體驗過的。就像曾經(jīng)鐘愛的人或事,被從別人口中無偏差轉(zhuǎn)述出來那般,合乎情理卻沒了感覺。
窗外,母親和外婆正說著話,母親從最初的面無表情慢慢地變成憤怒一般,最后她卻哭了,現(xiàn)在是古一從來沒見過的表情。因為她是外婆的女兒吧,所以她也是一個孩子?
也許吧,那為什么我哭不出來呢。
視線對上了,外婆的目光投向了窗戶,她和藹地微笑著。像是小偷被發(fā)現(xiàn)了一樣,古一趕緊離開了窗戶,有些不安,但她并不是覺得被外婆看到而尷尬,而是不希望母親注意到自己剛才一直盯著她們看。
【
媽媽不喜歡我。也對,畢竟姐姐是那么的棒,聰明,懂事,活潑開朗。而我,跟她正好相反,陰沉,笨拙,或多或少,我實在是太任性了。
你為什么就不能像你姐姐一樣?這是母親對我常說的一句話,也是我最討厭的一句話。但是我理解她,畢竟姐姐實在是太耀眼了,那副溫柔的表情。真的,我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但我終究成不了她。
我跟母親的關(guān)系一直都不好,那也無所謂,畢竟她的注意力一直都不在我身上。
直到姐姐死去。
那雙嫌棄的眼神變成了憎惡,一直盯著我。我多希望她開口說出來,把她心里的恨意說出來,說她希望那個死去的人不是姐姐,而是我。
但她一直不說,明明她就是這么想的,她肯定認(rèn)為是我害死的姐姐。
】
“明天,跟外婆一起去農(nóng)場吧,最近想要收拾一下,正好缺個幫手。”
古一看向剛剛從屋子外頭進來的外婆,愣了一會兒。她本以為外婆會問她喜不喜歡鄉(xiāng)下,還習(xí)慣嗎,有沒有對什么東西感興趣之類關(guān)心問候的話。而她也做好了禮貌的回應(yīng),挺好的,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什么的。
工作?一上來就是干這個嗎?古一總覺得有些想笑,這比那些沒必要的關(guān)心要有趣得多。她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我給你準(zhǔn)備了些衣服,穿著這些輕飄飄的裙子可不適合農(nóng)場里的生活。你要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訴外婆就好啦。”
外婆的眼角皺了起來,笑得尤為慈祥,看起來真的太精神了。
古一禮貌地點了點頭。
古一將頭發(fā)扎起來,系了一個俏皮的短發(fā)馬尾,一件灰色的體恤,一條藍(lán)色的牛仔短褲。古一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男孩,用外婆的話說,看起來干練了很多。最初是從雞舍里撿雞蛋,然后開始處理雞糞,因為通風(fēng)構(gòu)造合理,雞舍并沒有很重的臭味,也沒有聚不散的氨氣。再下來就是給雞喂食了,看著它們吃東西,總有些莫名地安心。
“我見過你。”
在古一給雞喂食期間,一個男孩走了進來。男孩的話讓古一有些困惑,她不太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男孩剪了個寸頭,穿著帶有歲月黃的白色polo衫,看起來很老實。其實,古一早就注意到他了,隔著開窗看見他在雞舍外來來回回的走了好一會兒。
“昨天,我看到你從那輛轎車上下來的,是來看望秦奶奶的嗎。”
哦,是昨天見過我,古一恍然大悟。
“昨天,你好像不是這個裝扮。呃……”寸頭男孩支支吾吾的,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古一一直看著他,等他繼續(xù)說時,他用力地閉起了眼睛。
“很奇怪嗎?”
“不不,是感覺很可愛!”
當(dāng)男孩聽到風(fēng)鈴一般的少女聲時,他下意識地吐露了心聲。
古一的眼睛微微睜大,她覺得臉上有些發(fā)燙。但是,當(dāng)她的視線和男孩交織在一起時,她發(fā)現(xiàn)男孩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螃蟹。
你是笨蛋嗎,為什么夸別人的時候自己要臉紅啊!
男孩猛地起身,飛也似的跑了出去。古一完全沒有弄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獨自坐在床邊發(fā)呆,她想著今天發(fā)生的事,那個今天碰上的男孩。短暫的快樂真的有意義嗎,她小聲嘀咕,什么東西才是有意義的?
晚些時候,外婆敲響了她的房門。
“古一小妹妹,今天真是辛苦了。”
“不會,很開心。”
小妹妹的叫法讓古一覺得外婆更親切了,外婆看起來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但是,她想著,該來的終究會來,因為母親不可能毫無意義的將自己帶到這里來,她究竟和外婆說了什么,她想要外婆做什么,外婆現(xiàn)在進來一定有她的目的。古一的腦內(nèi)有著各種各樣的擔(dān)憂,十分的警惕。
“是嘛,那就好,外婆還以為你不開心呢。”
“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因為啊,都沒見著你笑。”外婆在嘴邊做了讓嘴微笑的手勢。
“哦,我就是這樣的,但其實挺開心。”
古一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外婆也還以一個微笑,親切無比。
“古一小妹妹真的很懂事。”
她繼續(xù)微笑著,她覺得外婆說她懂事指的是她幫忙農(nóng)場這件事。
“你媽媽跟你比可差太多了,她小時候可任性了。”
外婆說著,她注意到古一的嘴角塌了下去,媽媽真的是個敏感詞。
“我給你講些故事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外婆想要更了解自己的外孫嘛,你討厭聽故事嗎?”
“也不能說討厭吧,只是。。。”聽故事有什么意義嗎?古一將這句話咽在肚子里。
外婆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那雙手好暖。
“你就當(dāng)滿足外婆想要講故事的心愿吧。”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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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叫外婆。”
“外婆好呀!”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外孫女,那時候她已經(jīng)九歲了,活力十足,十分招人喜愛。那雙水靈的大眼睛異常的漂亮,大概她所看到的一切都閃著金色的光芒吧,我這個外婆在她眼中又是什么樣呢,我不禁被她的朝氣所感染,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快告訴外婆你叫什么名字。”
女兒站在外孫女后面,雙手搭在她肩膀上,一直在親子互動,教她跟長輩們打招呼。
“我叫古悅,今年九歲,三年級。”
“是月亮的月嗎?”我滿心歡喜地問她。
“不是,是喜悅的悅,開心的意思。”
她一直笑個不停,真的很可愛。有些天然卷的短發(fā)配上黑色的短裙,看起來有些洋氣,像個小天使那般。
“妹妹快來!”
順著外孫女招手的方向,我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剪得齊齊整整的短發(fā),看起來很乖巧。
這是外婆。古悅興高采烈地向妹妹介紹我,但是妹妹看起來有些怕生,牽著姐姐的手,躲在她背后。
“哈哈,我妹妹有些害羞。”說著,古悅摸了摸妹妹的頭。
女兒燕文稍稍有些嚴(yán)厲的樣子。
“你這樣很沒禮貌哦,像姐姐一樣,叫外婆好。”
“外婆好。”她用極小的聲音說,頭也沒有抬起來。
“誒,真乖。”
每次看到小孩子害羞地跟別人打招呼我都有一種感覺,她們在努力,很乖巧,很可愛。
“你小時候都沒有她們乖。”
我打趣道,女兒燕文也只是朝我做了個不同意的鬼臉。
歲月在你回頭的那一瞬間,像搖晃船只翻涌的風(fēng)浪,像迷眼的沙塵。那天,我做了個夢,一個很長的夢。夢里,一個男孩每天都站在大榕樹下,等我放學(xué)。我們?nèi)チ撕芏嗟胤剑拖裎膶W(xué)書里寫的,奇幻的海底,開滿花朵的山丘,金色麥浪的田野。。。在轟隆隆的雜音中穿過一條黯然無光,長長的隧道時,他松開了我的手,當(dāng)陽光再度照進黑暗中,我卻再也找不到他了。白芒的世界里有一個巨大的白色的蛋晃動著,它的殼正一點點地剝落,我滿是好奇地盯著它看,背后傳來了人聲,有個文弱的女孩對我吼道,我再也不會回來,回到這個走在時間背后,一成不變的破爛鄉(xiāng)村,女孩的音容笑貌像被拉長的剪影,慢慢地伸展開來。
一陣敲門聲把我吵醒了,我聽到燕文在叫我。
“媽!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兩個女兒?”
“不清楚呀,她們不在房間里嗎?”
“她們就不在這個家里!”
“怎么會。。。你別急,她們可能是出去玩了,我讓大伙兒出去找找。”
“我能不急嗎!這破爛地方有什么好玩的!這,這附近不會有什么人販子吧,我要報警!”
南方的冬天沒有雪,那一晚卻異常的冷,我們?nèi)宓娜苏伊苏粋€晚上,把她們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卻沒有一點消息。
女兒幾近崩潰的樣子讓我不知所措,在尋找孩子的過程中,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各自喊著孩子的名字。她有意避開了我,我們的關(guān)系仿佛回到了過去,再次變得一團糟。一些奇怪的感情從我的胸口涌上來,女兒年幼時那張受了委屈卻顯得倔強的臉,外孫女叫著外婆好時天真爛漫的笑臉,她們奇妙地重疊在一起。
古悅像極了她的母親,她們都有一雙擁有自我意識,閃爍著光芒的眼睛。
忽然間,一顆石子撞進了我心中的池子,促使我找到了她們。
那時,姐妹倆已經(jīng)睡著了。我搖醒了姐姐古悅,她醒過來時嚇了一跳,第一時間并沒有認(rèn)出她的外婆。等我把大家找她們已經(jīng)找瘋了的事實告訴她時,古悅一個勁地跟我道歉,臉上寫滿了慌張和羞愧。
姐妹倆出現(xiàn)在家門時,她們的母親瘋了一般沖了過來。
“你們到哪里去了!”燕文大聲地喊到,淚水再一次從她的眼中涌出來。
“我們只是到山里去玩了,對不起。”
燕文朝古悅的臉上打了一巴掌,而她幾乎哽咽到失聲。
“你知道有多危險嗎!你還帶著妹妹一起去,有你這樣當(dāng)姐姐的嗎!”
古悅低著頭,似乎變得跟她的妹妹一樣,小聲地說著對不起。
我知道古一在我的背上醒了過來,因為我察覺到她的小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衣肩。
臨行前,女兒筆直地站在車子前,看著她的背影,我知道她也已經(jīng)不是那個文弱的女孩了,是一個真正的母親。
“我知道她們?yōu)槭裁磿ド嚼铩!?p> 燕文轉(zhuǎn)過身來,她嚴(yán)肅的樣子,斥責(zé)的目光,讓我的胸口驟然有些緊繃。
“你跟她們說了那個故事是不是?”
我沉默著,在她眼里已然知道了答案。
“你為什么要跟她們說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因為你以前最喜歡這個故事了,我想,她們也應(yīng)該會喜歡。”
“我不喜歡!”她的視線有意地偏開了:“至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喜歡了。”
說完,女兒便坐進了車?yán)铩?p> 女婿禮貌地和我道了別,說了來年再見。車子啟動了,馬達(dá)嗡嗡作響。
就在汽車緩緩運行之際,古悅把臉靠上了車窗。面朝我,她張開嘴說著話,臉上的笑容純真無邪。
【我見到了啊,山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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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還在講著那些故事。
“它們從來都不在成年人的面前出現(xiàn),孩童時代我有幸見過山精靈,它們伴隨著強烈的山風(fēng)出現(xiàn),全身透亮,泛著銀色的光芒,它們穿梭于石縫之中,有的擁有美麗獨角獸般巨大的身形,有的小巧伶俐跟花栗鼠一樣。
你的姐姐也見過山精靈呢。”
“騙人。”
古一下意識地說,她的眼瞼無力地半合著,看著地上的窗影。當(dāng)她意識到外婆停下了口中的故事時,她抬起頭,看到外婆剛才的笑容已經(jīng)沒了,只是一臉慈祥得看著她。
“外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這畢竟就是個故事。”
“難道你覺得姐姐也在撒謊嗎?”
外婆說完,她發(fā)現(xiàn)古一的表情漸漸變得冷漠起來,眼神也失去了生氣。
“也許,我就是這個意思吧,大家都是在撒謊,不只是跟別人撒謊,也在對自己撒謊。抱歉外婆,謝謝你跟我講故事,只是我已經(jīng)不喜歡這些東西了。”
外婆用溫暖的雙手托住古一的臉,她的眼中滿是溫柔。
“沒關(guān)系的,哈哈,這恰恰證明我們的古一小妹妹真的長大了。”
山精靈,古一念叨著。
當(dāng)她意識到自己正往山里走時,她想要停下來,卻還是抑制不了自己的腳步和那種祈禱般的心情。她明知道山精靈并不存在,但她還是想去看看。
當(dāng)初和姐姐去過的那個地方建起了古風(fēng)涼亭,有些旅人正在那歇息放松。沿著山間的小路,她感受到了盛夏里山林蓬勃的氣息,她見到了很多說不上來的奇怪植物,耳邊還有悅耳的鳥鳴聲。
沒有什么特別的發(fā)現(xiàn)。
平靜的村子,普通的村子,也肯定不會有什么神跡。她死了心,也為自己的天真感到可笑。
村口,一個小女孩就大哭了起來,她媽媽正在訓(xùn)斥她,路邊的村民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焦躁和憂慮。
隱隱約約她聽說一些內(nèi)容,關(guān)于失蹤的問題。
4
回到家,父母和外婆正討論著什么,神情嚴(yán)肅。
村里出了大事,前前后后一共失蹤了8個人,警方已經(jīng)參與進來,這些天忙得不可開交。
姜燕文走到古一的旁邊,醞釀著一些話。
“這些天就不能到外面去了。”
禁門令。
“現(xiàn)在失蹤了很多人,太危險了。”
特殊時期。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古一緩緩地看了媽媽一眼,點點頭。
但古一還聽到其他的聲音,村民們說是自從他們一家來到這里才出現(xiàn)人員失蹤的,充斥著不滿的怨言。
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寫著東西,一些懺悔的,自我否定的詞句。他們的話也有可能是對的,她想著,跟自己沾邊的從來都不會有好事。
古一有些自責(zé)的說道:“要是我們沒來這里,也許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了。”
“這是完全沒有道理的說法!妹妹不要這么想。”
外婆總是立刻安慰起了她。
古一喜歡她的外婆,因為外婆身上并沒有散發(fā)出關(guān)于“壓力”的東西,所以外婆是她目前唯一愿意說話的人。
古一也知道這些怪事確實跟他們沒關(guān)系,但她還是這么說。
事情沒有得到好轉(zhuǎn),警方的調(diào)查沒有太多的進展,甚至連部分查案人員都陸續(xù)失蹤了。最后,連她的父母也一并卷進去,再也沒回來。但是閑言碎語并沒有停下來,有的人甚至認(rèn)為,他們是畏罪潛逃了。
外婆與那些嚼舌根的人爭論得面紅耳赤,最后那些人說,難道不存在這種可能性嗎?
這些人所謂的合理懷疑甚至連作案動機是什么都不重要。
一位男警官在問外婆,另外還有一個女警在做著記錄。
“他們失蹤前有沒有說過要去什么地方?”
“沒說過。可能是去了半環(huán)山吧。”
“半環(huán)山?”
外婆點點頭:“很有可能,我女兒一家本來就是趁著暑期帶著外孫女回來散心的,她也說過想去看看。你們有搜查過山上嗎?”
“搜查過。”女警員說到。
“結(jié)果怎么樣?”外婆急切地問。
男警官嚴(yán)厲地看了眼女警員,然后面容和善地對古一外婆說道:“是兩三天前了,那時您女兒女婿還沒失蹤呢。謝謝您提供的信息,我們馬上會展開搜索,一旦有消息,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到您。”
在一系列詢問之后,三位警員離開了屋子。
“你那邊有什么消息嗎?”
男警官問那位對古一進行詢問的警員,那個警員無奈地?fù)u了搖頭。
警官向警員拿了古一的詢問記錄表,便皺起了眉頭:“她什么都不知道?工作不是讓你例行公事地把問題問一遍做記錄就可以了的,你自己要帶有目的性地詢問。”
警員頗為委屈地說道:“據(jù)我了解,她和家里人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問題,缺乏交流,有些事情她說不知道,我也是沒有辦法。”
“最后一次見到父母是什么時候,她的答案是不記得了?”
警官無言地憤怒地看著那位警員,警員默默地低下了頭。
5
半夜里,古一醒了過來,似乎是身體本能察覺到了不好的事物。她緩緩地側(cè)過頭去看向窗戶,驚得她立刻坐起身來。
窗戶外兩個身影印在了窗面上。
她還沒開口問,窗外就傳來了聲音。
“古一,是媽媽,你出來一下。”
是姜燕文的聲音。
“媽媽!你們都去哪里了,警察都在找你們了。”
古一說完,立刻走到了窗邊。但她的手在開窗前停了下來,莫名感到一陣寒意。她轉(zhuǎn)而問道:“你們?yōu)槭裁床恢苯訌拈T口進來呢?”
“不方便。”窗戶外的媽媽回答道:“你允許我們進去嗎?”
【允許。】
但古一說不出口,因為媽媽的這個問法就已經(jīng)足夠詭異了。
“古一,你怎么不說話。古一?”
古一從窗邊退了回去,媽媽從來都不會把她的名字連起來念,因為那樣叫起來就像“鬼”。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yīng),窗外的媽媽繼續(xù)說道:“明天白天里,到半環(huán)山來好嗎,媽媽等你。”
“爸爸也會在那等你。”
窗外最后傳來的是爸爸的聲音。
。。。
那兩個影子早就消失了,古一卻依然覺得他們還在外面。
如何也睡不著,直到天光。
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得越多,越覺得自己荒唐。
上午,古一背上了一個單肩包包就往山里去了。她一再想要告訴外婆這件事,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外婆要是問起來她為什么不給父母開門,她又要撒謊了。
沒法說出實話。
居然覺得自己的父母是個別的東西,如果自己是個正常小孩的話,肯定不會這樣想。
半山腳的一處有人工砌筑的石階,短短的幾十階,鎮(zhèn)子放棄了把它打造成景區(qū),畢竟沒有奇峰險石,沒有高度,沒有趣味,沒有賣點,只有一個像被劈開的傾斜的半山。
古一在山腳等了一陣,沒有來人的跡象。
她抬頭看了看山半腰的一個平臺,山壁有一處黑乎乎的,像一個山洞,似乎有什么人站在洞口。
兩條很長的警示帶將入口攔住了。
“小妹,這里不讓上山了,你回去吧。”
還沒靠近,一位警察同志便朝她走了過來。
“叔叔,我和朋友說好了,今天要到山上去幫她拍幾張照片,你就放我過去嘛。”
“不行,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這些孩子還有心思爬山,現(xiàn)在誰不也不準(zhǔn)上半環(huán)山。”
古一皺了皺眉頭,一臉疑惑:“山半腰不是有人嘛。”
“哪里?誰偷偷上山了!”警察同志順著古一的視線看向山去:“沒有人啊。”
“剛才明明有的,就在那個山洞前面。”
警察一下就顯得很不耐煩:“半環(huán)山哪里有山洞!你不是本地人?”
古一指著半腰山壁的黑口,急切地說:“明明就有,你看一下!”
“我再看也沒有,我都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多少年了。。。”警察同志話說到一半,他的電話鈴就響了起來,他邊接電話邊說:“你就不要給叔叔添麻煩了,不行就是不行。”
。。。
即使明令禁止登山,她也不能就此離去。
警察同志的電話久久沒有掛斷,她在一旁跺來跺去,趁著警察轉(zhuǎn)身的時機,她悄悄地跨過那條警示帶,然后迅速地往山上沖。
身后沒有傳來警察叫停的聲音,一切進展的都極為順利,可就連古一自己都覺得不對勁,這樣蹩腳的闖線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她不由得懷疑自己是隱了身,冥冥之中有個推手在幫著自己。
她一路走著。
半環(huán)山的山泉口有一個黑影,像是蛇的尾巴,在消失前它有所停留,像是在指引著古一對它的追逐。
【就快到了,快來。】
那個不知道從什么方向來的聲音鉆進了古一的耳朵里。
她繞著山間的小路走,之后又爬上了一塊阻路的巨石,漸漸走得有些遠(yuǎn)了,一條連接兩座山的吊橋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古一站在橋前,有些猶豫。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過去,事情實在是有些太詭異了,剛才那個黑影也早已消失不見了。
【快過來。】
那個奇怪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古一覺得吊橋的那一邊似乎被迷霧籠罩了,越來越神秘,最后變得像一個洞口,甚至是某種生物張開的嘴。
像是驚醒過來一般,古一深吸一口氣,向后退了兩步,然后她的背部像是撞到了某種生物,余光下,那是一個巨大的,全身披著漆黑羽毛的生物,她猛地回頭,發(fā)現(xiàn)那東西不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棵巨大的橡樹,宛如一只巨型的孔雀立在她身后,全是眼睛。
“你怎么停下來了。”
剛才那個披著黑羽毛的生物出現(xiàn)在了古一的側(cè)面,它變小了,人形的大小。
“你是誰?”古一更想說的是,你是什么鬼東西。
“我以為你知道我是誰,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嗎?”
那個全身覆蓋黑羽的人形生物拉長了身形,像巨蟒那樣纏上了那棵橡樹,在它爬到最高點時,猛地把頭垂到古一面前。它戴著一個詭異的笑臉面具。
心跳在那一瞬間似乎都要停止了,她一時之間沒反應(yīng)過來。
那個生物繼續(xù)說道:“我就是山精靈啊。”
“山精靈?你怎么長這樣。”
“我根本不知道我長什么樣子,你可能比我更清楚。”
“。。。”
面具發(fā)出類似狡猾的笑聲,然后它說,許愿吧。
古一愣了一下,便脫口而出:“我要姐姐活過來。”
“真是一個極好的愿望。”
那個垂下來的面具開始擺動起來,幅度越來越大,最后穩(wěn)定得像家里那個鐘擺。
古一盯著那張開始頻頻振動的面具,沉默著。她的視線聚焦在某一個點,隨后眼神變得暗沉,她喃喃地說,沒有山精靈,都是我的幻覺。
面具后又發(fā)出了駭人的笑聲,它提起那個曲折的手臂,長長地伸出去,古一順著它的指尖,指向一間屋子。
不知何時存在的一間房屋。
“去吧,你的姐姐就在里面。”
面具隨著話語停止了擺動,像解開的繩索般,它的整個身體從橡樹上松開了,墜落地面摔成了一灘爛泥。
那灘爛泥,那個面具慢慢地被大地所吞噬,在她的注視中,那張面具上不再是笑臉,而是一片空白。
古一像著了魔,腦袋一片空白,只是順應(yīng)著房屋的低語召喚,朝它走去。
屋子的門上,布滿了蜘蛛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