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無邊無際的黑色,沒有一點的光亮,給人絕望與惶恐。
“嘭。”
突然,一盞又一盞的火燭冉冉升起,灼熱且明亮的燭光將一望無際的黑暗緩慢的蠶食,為這片天地帶來一縷曙光。
待黑暗驅散,周圍的一切日漸明朗了起來,露出了它真實的面容。
這是一個祭壇,但陳設的祭祀物品早已布滿塵埃,破舊不堪,顯然,此地應該已經有很長歲月無人踏足。
“這便是雪御帝國的禁忌之地—雪御祭壇嗎?”
一道肅穆、沉穩的聲音突兀的出現在這片天地,打破了這里原有的寧靜。
“踏踏……”
沉重的腳步聲與刀刃與地面摩擦產生的聲音響徹祭壇,只見一位男子出現在了祭壇不遠處,緩緩地向祭壇中心走去。
他身覆冰藍色鎧甲,面容冷冽剛毅,深邃銳利的目光掃視著這個布滿塵埃的祭壇。
“一千年了,終究還是有人踏足了這里?!蓖蝗?,一道突兀且沙啞的聲音在祭壇響起,男子也隨之停止了腳步。
“原來,傳言是真的?!蹦凶余?。
“陌生人,你需要什么?”突然,一位戴著兜帽黑衣老者出現在男子的身前。
老者身佝僂矮小,枯瘦如柴的右手拄著拐杖,兜帽之下遮掩著難以看清的面容,只有一雙仿佛來自地獄的火紅色的雙眸格外明亮,同時又給人以畏懼之感。
“永生?!蹦凶屿o靜的看著這個奇怪的老者,片刻后,緩緩地道出了兩個字,兩個令無數帝王垂涎三尺的字。
“永生?”黑衣老者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似笑卻未笑,似喜又似嘲。
俗世之人終究是俗世之人。
“對,永生。”男子頷首應道,語氣堅定無比。
“那你可知那代價?”老者走近男子,猩紅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那眼神,如鷹隼般鋒利。
“傾我所有?!蹦凶拥坏?。
“好,好,好……”黑衣老者笑著,一連說出幾個好字,那沙啞的笑聲,給這本就少有人踏足的祭壇平添幾分楊陰森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吧?!?p> “好。”
祭壇的燈光火瞬間熄滅,兩人再無話語傳出,寂靜得像未曾有人踏足一樣。
……
雪御城。
“融妮,將軍可有消息?”血御城城墻之上,一位戴著冰雪王冠的白衣女子慵懶的地坐在由冰雪澆筑而成的長椅之上,嬌俏精致的面容上有著淡淡的愁容,如藍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睛看著隨風呼嘯的茫茫白雪,陷入沉思,過了許久,她的視線從雪地中收回,對其身旁微躬著身子的女丫鬟道。
她是雪御帝國的公主凌若汐,也是現在雪御帝國的掌權者。
“回殿下,還沒有將軍消息?!泵麨槿谀莸难诀吖Ь吹鼗貞馈?p> “也罷,他若真心想離開,這雪御王城也沒有人能攔得住他吧?不過,他一定不會離開的?!绷枞粝p聲道。
對于他的離開,凌若汐早已有所預料,但她卻始終相信,他會回來。
倘若有一天凌若汐被蕓蕓眾生拋棄,唯一不會拋棄她的,只有他,不為什么,只因忠誠二字。
“殿下這么相信將軍啊?”融妮不解,說道。
“本宮會看錯雪御城的任何人,但不會看錯他啊?!绷枞粝幻Co際的覆蓋雪御城土地,低聲呢喃道。
突然,凌若汐秀眉微皺。
一望無際的雪地之上,有一個黑點慢慢移動,起伏不定。
片刻后,那黑點離雪御城更近了,也讓人看清了它為何物。
那是一個白衣男子,不過那襲白衣已被紅色所染,他步履闌珊,每走幾步,便會摔一跤,然后又掙扎著起來,狼狽不已,而他所過之地,皆化為紅色,在白色的雪地里,格外的醒目。
“救我,救我……”望著近在咫尺、輝煌雄偉的城池,他恍若在夢境中,艱難的呼喊著。
他想伸手觸摸光潔如玉的城墻,可還未觸摸到,他又倒了下去,只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融妮,你派幾個士兵去看看吧,若還活著,那帶回城中,若已死去,那就找塊好地,埋了吧。”凌若汐低聲道。
“是,殿下?!闭f完,融妮便離開了。
凌若汐起身走到城樓之上,看著茫茫疆土,再看看城中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一片繁華的景象。
凌若汐精致俏美的容顏之上融去冰冷,輕微的勾起了一個弧度,那是……笑容。
北域的一切都是冰冷的,因為冰雪掩埋了所有的熾熱,但她的笑容卻似南域的夏日般溫暖。
不過,沒有多久,凌若汐的笑容便消失了,臉上再次浮現出愁容。
“只有我一個人了,我還能守護你多久呢?如果能永生就好了,那就可以一直守護你了吧?”說著,一滴晶瑩的淚珠從臉頰上滑落,落在冰雪覆蓋的地上,最后化作冰雪的一部分。
“你還會回來的,對吧?我等你?!?p> ……
在這疆土遼闊的北域,共有四大帝國雄據四方,分別為雪御帝國、堪塔娜帝國、穆瑯帝國和瑞顧帝國。
四國自建國以來,為了多分一分北域的疆土征戰不休,北域之地常年都處于烽火狼煙之下,北域民不聊生。
瑞顧帝國,瑞顧王城。
城門下,守城的士兵正在檢查入城人的來處及身份。
一位衣裳單薄破舊的女子來到了城門前,她精致嬌美的臉頰之上盡是青色,單薄的身子在這混雜著冰冷雪花的寒風之中不斷的顫抖著。
她眸光落在“瑞顧王城”這四個大字之上,眼眸之中浮現出比這冰雪還寒冷的神色。
她低垂雙眸,緩慢的向城門走去。
“出示你的進城文令?!币话验L槍擋在了她面前。
“無進城文令。”她抬起頭,看著守城的士兵,淡淡道。
“那請離去,你不能進城?!笔爻鞘勘淅涞目戳怂谎郏馈?p> 她不做任何言語,也沒有停留,轉身便要離開。
“且慢,姑娘請留步?!币晃灰轮A貴的白衣公子出現在城門前。
他氣質儒雅隨和,臉上掛著北域不該有的溫暖笑容,深邃的目光比那南域被微風輕拂過后搖曳的楊柳還多情,灼灼的看著她。
“鈺侯爺?!币姷酱巳?,守城士兵躬身道。
“不必多禮?!北环Q為鈺侯爺的男子擺擺手,笑道。
“嗯?”她淡然自若的回頭。
“沒有進城文令是不能入城,但侯爺夫人可以?!彼抗庠谂恿岘囉兄碌纳砩喜粩嘁苿?,不久后,微微頷首,笑道。
“好啊?!迸榆肥痔羝鹑缙侔愕那嘟z,柔聲道。
“敢問姑娘芳名為何?”鈺侯爺望著近在咫尺的人兒,溫和有禮的道。
“侯爺過來,奴家告訴您。”女子掩嘴咯咯的輕笑著,眉間盡是嫵媚之色,如秋水般柔和的美眸中倒映著他的俊逸不凡的身姿,輕笑道。
“好?!扁暫顮旑h首,笑著來到她身旁。
“奴家呀,叫翎鑰呢?!彼職馊缣m,低垂著美眸,柔媚多姿,輕聲在鈺侯爺耳畔道。
“翎鑰?嗯……”鈺侯爺臉上的笑容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懼之色。
翎鑰,一個本該埋葬在冰雪廢墟中的紅顏枯骨。
“你……”鈺侯爺的話還沒有說完,五根修長鋒利的指甲已經將他的喉嚨貫穿,鮮血淋漓。
鈺侯爺目光渙散,生機逐漸消失,但臉上的恐懼之色卻永遠凍結在臉上,凍結在那雙目之中。
“……敵……襲……”守城士兵剛反應過來,一根根鋒利的冰刺自地上驟然刺出將他們一一刺穿,使之懸掛與離地三尺之上,溫熱的鮮血汨汨而出,還未落在地上,便已凝結,然后被冰雪裝飾,在北域沒有溫度的陽光的照射之下,恍如成片的紅色瑪瑙般鮮紅艷麗。
“是翎鑰啊,但不是以前那個翎鑰哦。”女子用嘴舔食指間的鮮血,低聲呢喃道。
翎鑰似丟一件沒有任何價值的物件一樣,將鈺侯爺的尸體隨手而棄,那模樣,就如同他丟棄她一樣。
世間一切,不過因果輪回罷了。
“在這風雪中懺悔吧,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衣冠禽獸?!?p> 翎鑰釋然地呼吸了口混雜著血腥味的空氣,雖往昔歷歷在目,但,有些東西,不該被銘記,也不配被銘記。
雖然空氣混雜著血腥味,但對翎鑰而言,卻是異常新鮮的。
以前,她討厭戰爭,因為,她害怕帝國子民死去,害怕家人死去,亦害怕帝國永遠埋葬在風雪呼嘯的殘墟之下,戰爭帶來的,還有血流成河以及難以忍受的血腥味。
現在,她喜歡戰爭,沉醉鮮血,因為,只有戰爭,才能救贖自己,才能讓那群讓自己國破家亡的罪惡之徒于死亡深淵中用他們的生命,用他們的靈魂與生命懺悔。
“將軍,可以進城了?!迸訂蜗ハ鹿?,對著這茫茫風雪自語道。
“轟隆隆。”
一道道似悶雷般的聲音響起,一支難以計數藍甲鐵騎正向瑞顧王城奔襲而來,他們騎著馬身龍首的奇異騎獸,踏著凜凜風雪而至,騎獸所過之處,常年堆積形成的堅硬凍土都塌陷數尺,威視不凡。
鐵騎停了下來,這天地也隨之寂靜了下來,在那萬軍之前,一道高達八尺的偉岸身影騎著奇異巨獸凌寒而立,他一身冰藍色鎧甲覆身,面部被頭盔覆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一雙眼眸散發著暗紅色的光芒,除此之外,他手中還緊握著一把仿若冰雪澆注而成的十尺巨刃,巨刃在陽光的相映之下,散發著攝魂奪魄的光芒。
龍首馬身的奇異騎獸名為冰魘龍驥,北域獸類的皇族,生性狂躁殘忍,無物不食,無物可懼,是北域名副其實的兇惡之獸,但現在它們卻被馴服為戰駒,這支軍隊的手段,可見一斑。
將軍立于風雪,但未覆冰雪,卻比這飄飛的風雪更冰冷。
“翎鑰,歸。”將軍唇齒輕啟,沙啞的聲音自他口中傳出,沒有任何感情波動,有的只有一個將軍對一個下屬理所應當的命令,一個冰冷至極的命令。
“是,將軍?!濒徼€起身,素手揮動,冰雪似乎受到某種召喚,驟然起舞,片片雪花于她身上凝結,不過須臾間,她已冰藍色鎧甲覆身。
鎧甲之下的她,雖英姿颯爽,但卻失去了剛才的柔媚、柔弱與溫柔,一切仿佛都是偽裝,卻又有種隔著某個時空的真實。
也許,以前那個溫柔嫵媚且多情的她早已埋在那場戰爭的廢墟下了吧。
現在的她,只是一個猶如毒蛇般渴求復仇的怪物罷了。
一道裂縫自她眼前裂開,一匹冰魘龍馬裂雪而出,傲然的立于她身前,它低下頭蹭了蹭她的臉,而她嘴角微微上揚,隨后,便一躍而起,落在它的背上,臉上再覆冰霜。
“攻?!?p> 沒有號角,沒有鼓聲,只有一句自將軍口中鏗鏘有力但卻沒有絲毫感情的命令。
這支鐵騎進城了,冰雪為他們借道,寒風為他們吹起振奮人心的號角,到處席卷的冰雪互相碰撞,破碎的聲音響徹天地,那是他們出征的鼓聲。
這一日,是血染北域的第一日,是瑞顧帝國歷史的最后一頁。
鐵騎所過之處,尸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溫熱的鮮血不斷匯聚,遲遲難凝結成冰,似乎這北域的溫度,無法統御這溫熱的鮮血了。
很快,這支鐵騎便殺到了帝王殿前。
文武百官無一例外,皆成這支鐵騎的刀下亡魂。
這象征著天意的大殿,統御瑞顧帝國千載的大殿,第一次受到玷污,但它卻難言一聲,也無法再言一聲,那殿外嗚咽的風雪,似它無聲的抽泣。
瑞顧帝王顫顫巍巍的從王座之上下來,他丟棄了一個帝王本應擁有的睥睨天下的氣勢,雙膝跪于地上,苦苦哀求著將軍,希望得到將軍的憐憫。
“將軍若是能放過瑞顧帝國,寡人定唯將軍馬首是瞻啊?!比痤櫟弁醯念^與地面零距而觸,顫抖著道。
在亡國滅族面前,他放下了一切,包括他曾視如生命的尊嚴。
“翎鑰。”將軍被頭盔覆蓋下的面模糊不清,看不出他臉部的任何變化,只有那雙暗紅色的眼眸依舊明亮有神,他將頭轉過去,問身旁的翎鑰,道。
“是?!濒徼€上前,將瑞顧帝王隨手舉起,雙眸之中,殺意四溢。
“饒了寡人,饒了寡人的帝國吧。”瑞顧帝王仍在不斷的哀求著。
“饒了你?那日你可曾饒過埃旭帝國?可曾饒過我埃旭滿帝國子民?可曾饒過我的家人?可曾饒過冰冷廢墟之下被鈺儒杰玷污后奄奄一息的我?我饒過你和你的帝國,那誰饒過我?”翎鑰雙肩不斷顫抖,癲狂的大笑著,那笑聲似喜實悲,將空曠的大殿盡皆占滿,那殿外狂嘯的寒風之聲,仿佛已經停止呼嘯,像有靈一般,安靜的聆聽她痛苦的傾訴,與此同時,晶瑩剔透的淚水混雜著鮮血自她精致的臉頰上落下,發出不斷破碎的聲音。
如果世間有地獄,那么,一定不是今日,而是埃旭帝國滿國皆被屠的那日。
那日,她的家人與她陰陽兩隔,任憑她怎么呼喊,她的家人再無回應,只余那日漸冰冷的尸體。
那日,一個衣著華貴的儒雅公子救了她,她以為他是上天派下來救贖她的神人,殊不知,只是一個表里不一的衣冠禽獸。
他將她玷污后,隨意丟棄在廢墟之中,然后大笑著揚長而去。
“弱肉強食,這是北域亙古不變的道理。”瑞顧帝王突然鼓起勇氣,道。
“是啊,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所以現在呢,我是強者,而你,只是我的板上魚肉,我現在不接受弱者的哀求,只想讓弱者……死。”翎鑰的笑聲仍舊不斷,她挑起瑞顧帝王的臉龐,眼中的怒火仿佛可以焚融北域的一切冰冷的冰雪。
“……不……要……”瑞顧帝王還未說完,一把冰刃已經將他貫穿,血流如柱,不過須臾間,將這莊嚴輝煌的大殿染紅。
今日將載人北域的史籍,瑞顧帝國一夕之間舉國皆滅,帝王孤魂葬王殿,王殿泣血,天子與王殿的威嚴盡失。
“謝謝將軍。”翎鑰將瑞顧帝王的尸體隨手丟棄后,對將軍雙膝而跪。
然而,將軍淡漠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波瀾不驚的站著,也沒有回應翎鑰的話。
“爹、娘,女兒回家了。”翎鑰的身體破碎成一塊塊堅冰,隨后再化作雪花,飄散向殿外的茫茫無際的大雪中,與大雪相舞、相融,最后消散不見,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鮮血,就像她未曾來過一般。
將軍暗紅色的雙眸微微閃爍一下,然后帶著他的鐵騎離開了,留下的只有被鮮血所染的瑞顧帝國。
而他下一站的目標,是……剩余的三大帝國。
……
雪御王城,皇宮。
凌若汐安靜地依偎在一個年齡與她相仿的男子懷中,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微弱的陽光落在她精致嬌美的容顏上,顯得格外的嫻靜美好。
男子一襲白衣,凌雪而坐,舉止優雅,他面如冠玉,眼若天上星辰般深邃奪目,他的目光一直在凌若汐身上,目光之中,盡是溫柔之色。
這個男子正是那日凌若汐在雪御城前所救的那個重傷之人,他名為司元祭。
司姓,諾荼帝國的帝姓,而這司元祭,正是諾荼帝國的太子,諾荼帝國的儲君。
諾荼帝國幾年前被穆瑯帝國亡國,司元祭是諾荼帝國的幸存者,唯一的幸存者。
而司元祭,正是被穆瑯帝國追殺,逃至雪御帝國,被凌若汐所救。
他們安靜的依偎著,金碧輝煌的大殿里,神圣的雪御牧歌宛轉悠揚,似贊頌他們美好的愛情一般。
金童玉女,相依相偎,這美好的畫卷,仿若雪神親手揮墨描繪,妙手丹青,世間無人能及。
“報。”融妮匆忙來到凌若汐與司元祭身前,單膝下跪。
“融妮,何事如此失態?成何體統?!绷枞粝珣C怒道。
“殿下,探哨傳來急報,不過數日,現在的四大帝國,穆瑯帝國、堪塔娜帝國和瑞顧帝國皆以被一支突然出現在北域的鐵騎踏平,現在只余我雪御帝國。”
“這是好事啊?!彼驹琅c凌若汐相視一笑,道。
“可……可……那支鐵騎現在正朝雪御城而來。”融妮神色惶恐不安,說話都有些許磕磕絆絆。
“嗯?”凌若汐與司元祭臉上的喜色被恐懼替代,雙雙起身。
“融妮,傳本宮旨諭,文武百官急速上朝,不得有誤。”雖處于恐懼之中,但凌若汐很快就鎮定下來了,對融妮道。
“是,殿下?!比谀萁又己螅彼匐x去。
“放心,會沒事的。”司元祭拍了拍凌若汐的雙肩,柔聲安慰道。
“嗯。”凌若汐聽到司元祭的話,臻首輕點。
“就算北域都被這支神秘鐵騎踐踏,就算雪御被破,我依舊會永遠守護在你身旁,倘若他們想傷害你,那么,請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司元祭目光堅定,大有視死如歸之態。
不過這語中有幾分真或幾分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元祭,謝謝你。”凌若汐撲入司元祭懷中,默默抽泣。
“別,應該是我要感謝你,沒有你,我早就葬身雪地里了?!彼驹罁u搖頭,女人啊,終究是感性的生物。
“好了,該上朝了,文武百官等久了?!彼驹捞嵝训?。
“嗯?!绷枞粝珡乃驹缿阎须x開,整理下儀容,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便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司元祭望著凌若汐離去的背影,嘴角處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
雪御城外。
黑壓壓的鐵騎凌寒傲立于雪御城前,他們面容堅毅肅穆,雙手緊握著刀刃,軍容整齊劃一,儼然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王者之師。
將士們座下冰魘龍驥高傲地昂起頭,不斷發出嘶鳴聲,嘹亮的嘶鳴聲響徹四方,這是它們臨戰前的怒吼,也是它們對戰斗的渴望。
“嗯?”萬軍之首,將軍皺了皺眉頭,目光落在冰魘龍驥身上,輕哼一聲。
數不清的冰魘龍驥昂起的頭似焉壞的雪蓮一樣低了下去,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響。
數量龐大的鐵騎軍團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只余仍呼嘯不止的寒風夾雜著風雪肆意飛舞著。
將軍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喜歡安靜呢。
很快,凌若汐、司元祭和文武百官來到了城樓上,看著一望無際的鐵騎,倒吸了一口冷氣,旋即,面如死灰,絕望將他們的思緒和身體占據。
這一刻,他們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其他三大帝國為什么在這支鐵騎面前為什么那么不堪一擊了。
“元祭,無論未來怎么樣,你不會離開,對吧?”凌若汐握著司元祭的手不覺間力道加重了幾分,現在給她依靠和安全感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曾經,也有一個可以給他極致安全感的男子,他為她開疆拓土,保家衛國。
但那種安全感是與此時此刻司元祭所給的是不同的,那只是臣民對公主的忠誠,而非愛。
就算是愛,她也沒有辦法接受,他只是一個卑賤的下臣,就算他為的官職已到大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其本質依舊是下臣,血脈依舊低賤,他是可用來抵御外地入侵和守護帝國的利劍,但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頑石縱使歷經磨難,磨去棱角,依舊是頑石,而璞玉就算表面盡是污塵,沒有歷經洗禮和雕琢,依舊是璞玉,本質沒有什么改變。
“嗯。”司元祭將凌若汐柔若無骨的嬌軀擁入懷中,清香入鼻,沁人心脾。
望著城樓上相擁的凌若汐和司元祭,將軍早就波瀾不驚的心終是掀起了波瀾,暗紅色的雙眸不斷閃爍著,手中十尺巨刃也不覺緊握了幾分。
“嘭?!?p> 將軍將手中巨刃丟棄在了地上,并從冰魘龍驥上一躍而下,站在風雪之中。
而他身后的千軍萬馬也如他一般,丟棄武器,下驥而立,整齊劃一,沒有絲毫拖沓。
“他們這是干嘛?”文武百官、凌若汐和司元祭臉上盡是不解之色。
臨陣棄兵,這是要向雪御帝國俯首稱臣?
不,那不可能,絕無可能。
將軍脫下了他的頭盔,一張冷冽剛毅的臉龐出現在凌若汐、司元祭和文武百官眼中。
“王逸辰?”凌若汐俏臉之上先是震驚,然后再到欣喜。
“大將軍?”文武百官的神情與凌若汐如出一轍,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大將軍?王逸辰?他為何人?”司元祭疑惑不解。
“他是雪御帝國的大將軍,名為王逸辰,為我雪御帝國開疆拓土,守護我雪御帝國安寧,是我雪御帝國的鎮國將軍。”文武百官一一解釋道,那般模樣,大有如數家珍之勢。
司元祭看著王逸辰,眸光中閃過一抹神色,那是……忌憚。
“那滅三大帝國,是你的旨意?”司元祭目光落在凌若汐身上,問道。
“怎么可能?雪御帝國的兵力只能自保,談何發動戰爭?”凌若汐搖搖頭,解釋道。
“那這支鐵騎呢?”司元祭看著王逸辰身后的鐵騎,眼中貪婪之色盡顯無遺,不過,他很快就將這一切隱藏下去,繼續問道。
“無從得知,雪御帝國沒有鐵騎?!绷枞粝?。
身為雪御帝國的掌御者,凌若汐自然知曉帝國的一切,但在她的記憶里,帝國真的沒有鐵騎,更何況是一支數量如此龐大的鐵騎。
“那若汐不怕王逸辰擁兵自重,逼宮上位?”司元祭邪魅一笑,道。
“不可能,王逸辰不可能背叛我?!绷枞粝珦u搖頭,斬釘截鐵地道。
“司公子莫要挑撥離間,大將軍對雪御帝國的忠誠,雪神可鑒,天地可鑒?!蔽奈浒俟俨粣?,道。
“那倒是我多慮了?!彼驹赖恍?,歉然道。
望著依偎在司元祭懷中的凌若汐,王逸辰臉上浮現一抹苦澀的笑。
司元祭,前諾荼帝國的王子,他征戰多年,怎么會不知道。
至于對方,肯定不認識自己吧,雖然在雪御帝國身居高職,但依舊是入不得對方法眼吧,畢竟對方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子,縱然現在落魄,依舊是王子。
公主配王子,門當戶對;玉女配金童,天造地設。
而他王逸辰,只是一個意外罷了。
“忠誠?對啊,也就只剩下這可悲可笑的忠誠了吧?!蓖跻莩阶猿暗男α诵Α?p> “殿下,您想要的永生,我帶回來了?!蓖跻莩綇膽阎行⌒囊硪淼厝〕鲆粋€錦盒。
一道冰柱自地上升起,王逸辰將錦盒放在冰柱之上,冰柱承載著錦盒上升,呈遞到凌若汐面前。
“永生?”凌若汐的目光落在錦盒上,再難移開片刻,那熾熱的模樣,與天上驕陽不多承讓了。
“擁有了它,就可以永遠守護雪御帝國,永遠和元祭在一起了吧?”凌若汐似夢囈般呢喃。
司元祭和文武百官臉上也盡是熾熱之色,但卻不敢有下一步的動作,因為,城樓之下,那一道冰冷入骨的目光正落在他們身上。
如果他們敢對那個錦盒擁有任何想法,下一秒,他們可能就會身首異處。
“打開錦盒,公主便能獲得永生?!蓖跻莩降?。
“可以與他人共享永生嗎?”凌若汐沒有急著打開錦盒,她抬起頭看了看司元祭,又看向王逸辰,問道。
“共享永生?”王逸辰怎會不知凌若汐的用意,她想和司元祭共用錦盒中的神物,一起走向永生。
王逸辰臉上的自嘲之色愈發濃郁。
為她開疆拓土,守護帝國二十余載,終究抵不過一個外來之人。
“公主殿下,你打開便知?!蓖跻莩降馈?p> 凌若汐聞言,打開了錦盒。
一道金色的福瑞神光籠罩在凌若汐身上,隨后遁入她的體內。
“你敢騙本宮?”凌若汐雙眸微凝,怒道。
“不敢,臣無能,只求得一個永生錦盒。”王逸辰單膝而跪,似愧疚又似自嘲地道。
“那我不能與元祭永遠在一起,共享雪御永世的繁華了。”凌若汐說著,淚水不禁落了下來。
“永遠太久,就算不能永遠在一起,但可以爭朝夕?!彼驹朗萌チ枞粝臏I水,拍拍她柔軟的肩膀,笑著安慰道。
“元祭?!绷枞粝珳I眼朦朧,輕聲呢喃道。
凌若汐在心中再一次確定了司元祭就是那個值得相守一生的人,而不是城墻之下,忠誠卻無知的那個人。
司元祭也不再顧及文武百官,用力的將凌若汐擁入懷中,然后看向城墻之下的王逸辰。
司元祭嘴角上揚,再看看城墻之下的王逸辰,臉上盡是勝者的傲然。
忠又如何?愛又如何?他依舊是最后的勝利者。
凌若汐只是略微掙扎一下,隨后便安靜的將頭靠在司元祭結實的胸膛上,因羞怯而變紅的臉上盡是幸福與滿足之色。
這一刻,王逸辰心中所有的執念都消散了,所有的愛意皆散落于寒風之中,隨之飄散。
凌若汐對司元祭一聲聲親昵的稱呼和相擁的溫柔模樣,似北域鋒利的冰刺,一點一點將他的心貫穿,那疼痛,比在戰場上敵將的刀刃落在他身上鮮血四溢之時更劇烈,甚至是其百倍千倍甚至萬倍,痛到他無法呼吸。
“恭喜公主,喜獲永生?!蓖跻莩嚼事暤?,那聲音響徹北域,響徹天地。
“恭喜公主,喜獲永生。”王逸辰身后的鐵騎皆下驥而跪,齊聲道。
“恭喜公主,喜獲永生?!蔽奈浒俟僖搽S之下跪,齊聲道。
“天佑吾民,永世安康。”
“天佑吾城,永世安寧?!?p> “天佑吾主,永世統御。”
“天佑雪御,永世昌盛?!?p> 王逸辰鏗鏘有力的聲音再次響起,期身后鐵騎亦跟著朗聲道,那洪亮的聲音,再次如排山倒海般響起,天震地駭。
說完,王逸辰起身,目光再次落在凌若汐身上,人生在世二十余載,未曾笑過的他笑了,那笑容,無喜無悲,有的只是釋然。
有些東西,或許真的該放下了。
騎士終究要遠行,而公主始終要嫁給王子。
開疆拓土的利刃和累累功勛,終究換不來自己畢生所追求的愛戀,哪怕一次回眸。
戎馬一生,他累了,也倦了。
王逸辰將頭盔再次戴上,躍上冰魘龍驥,帶領麾下鐵騎踏雪而去。
沒有一刻停留,沒有一絲留念。
“王逸辰,你給本宮停下?!绷枞粝吹酵跻莩诫x去,從司元祭懷中掙脫,立于城樓前,大聲呼喊道。
可是,往昔不敢違抗她旨意的王逸辰,對她忠心耿耿的王逸辰,卻再也沒有回頭。
“你走了,誰替本宮開疆拓土,誰替本宮守護雪御帝國?”凌若汐無力的跪倒在城樓之上,淚水模糊了他離去的視線。
這一刻,她真的失去了那個人以及那被她視為糞土的忠誠。
“我替他為你開疆拓土,為你守護雪御?!彼驹婪銎鹆枞粝崧暤馈?p> “嗯?!绷枞粝槭纵p點,柔聲應到。
司元祭望著王逸辰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
……
鐵騎踏雪飛馳,卷起千堆冰屑,聲勢浩大,所到之處,萬物避讓。
不過,奇異的是,這支鐵騎走著走著,似鬼魅般消失于風雪之中,只余王逸辰一人一騎獨自在風雪中前行。
突然,他停了下來。
王逸辰從冰魘龍驥躍下,立在凜風刺骨的雪地里。
“噗,這該死的自尊?!蓖跻莩綗o力地單膝而跪,一口冰藍色的鮮血自他口中噴出。
不在所愛的人面前露出狼狽的模樣,這是他最后的自尊,也是最后的倔強了吧。
“我也實現諾言了吧?!闭Z罷,他化作一座晶瑩剔透的冰雕,然后一點一點破碎,消融在凜凜寒風之中。
一個身軀佝僂的黑袍老者突兀地出現在離王逸辰不遠處,暗紅色的雙眸微微閃爍著。
“金戈鐵馬拓土志,不壯疆土誓不歸。
血泣冰甲豈罔志,刀戟相激壯士歌。
永生不朽非吾志,但為吾皇永治夢。
碧海明眸吾心陷,將似無情最執情。
敢傾畢生易不朽,賜王永治傾世顏。
將者之情豈為愛?一片疆土一片忠。
萬里江山依舊好,只道癡人太可憐。”
黑袍老者用輕沙啞的聲音輕哼著歌謠,那聲音,亦悲亦喜,亦癲亦狂,悲愴蒼涼。
冷冽的寒風,在此刻亦被老者所感染,染上悲涼的色彩。
“萬里江山依舊好,只道癡人太可憐,癡人太可憐啊,哈哈哈,癡人太可憐啊……”
老者癲狂的笑著,一瘸一拐的走著,有時跌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又掙扎許久站了起來,然后繼續一瘸一拐的走著。
跌倒,掙扎著站起,如此往復,自至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風雪之中。
黑袍老者走了,但他的歌聲仍久久未散去,在風雪之中不斷飄蕩著,余音裊裊,不絕于耳。
……
雪御城。
凌若汐站在城頭,怔怔地看著一望無垠的雪地,淚水終是忍不住落下。
以前,她渴望永生,因為她想永世統治雪御帝國,永世守護雪御帝國。
現在,她厭惡永生,因為雪御帝國已經被司元祭假借愛之名謀奪,權力和愛情,她已經沒有了。
永生,讓她看遍了雪御帝國的興衰榮辱,盛時,她為之欣喜,衰時,她卻無能為力。
永生,讓她看遍了雪御帝國帝王的不斷交替,從司元祭到現在,已經有千載輪回了,看著一個又一個太子欣然上位,到暮年依依不舍退位,無法阻擋時光的摧殘,化作枯骨,她早已波瀾不驚。
她也感謝永生,讓她明白了司元祭真正的面目,有些人假借愛之名發著令人沉迷的海誓山盟,實為借她上位,目的達到后,將她棄如敝履;有些人為她戎馬一生,開疆拓土,守護帝國,任勞任怨,他的愛沒有說出口,卻已用一生譜寫告白的樂曲。
原來,永生從來都不是救贖,而是贖罪,是悔恨。
如果時光能回溯,雪御帝國與永生,王逸辰和司元祭,她會做出與現在不同的抉擇吧。
可惜,這不斷輪回的世間,時間只會往前走,不會往后退,有的東西,錯過了,那就是錯過了;有的抉擇,抉擇過也就沒有了再次抉擇的權力。
起風了,雪花又開始飛舞了,它們像雪鳥般無羈無束,恣意而舞。
凌若汐看著隨風而舞的雪花,目光有些許迷離,那也曾是她的模樣吧。
過了許久,風雪終于寂靜了下來。
一支數量龐大鐵騎突兀的出現在雪地里,他們騎著龍首馬身的奇異坐騎,身覆冰藍色鎧甲,手中刀刃寒芒四射,他們雖未達雪御城,凜凜殺氣已襲面而來。
而那鐵騎之首,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王逸辰摘下頭盔,遠遠地朝她笑了。
她也笑了,不過那笑容之中,夾雜著不斷下墜的晶瑩淚珠。
王逸辰騎著冰魘龍驥向她疾馳而來,他無畏風雪,踏雪而行。
到了雪御城下,王逸辰從龍驥背上一躍而上,立于她面前,高達數十丈的城墻亦阻擋不了他的腳步。
王逸辰握著她的手,單膝而跪,冰冷的唇落在她的手上。
她再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低身撲入他懷中,在他懷中輕聲抽泣。
王逸辰抱著她柔軟的嬌軀,撫摸著他柔順的三千青絲,輕輕的拍著她因哭泣而顫抖的肩膀。
此刻,她只想緊緊的抱著他,不再分離。
她想真正的擁抱一下這個只屬于她的騎士,重新再做一次抉擇。
但,一切都能如愿嗎?
風又起了,待風停之時,一切恢復了原樣,沒有那支凌風傲然而立的鐵騎,也沒有那個跨越風雪為她而來的將軍。
雪地依舊,城墻依舊,她,亦依舊。
一切都沒變,也不會改變,雪神不會給人悔過的機會,不管她曾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還是現在一無所有的平民,她都沒有資格。
她的騎士,踏著風雪而來,也終究踏著風雪而去。
他所有的癡與執,都祭給了開疆拓土,都祭給了守家護國,都祭給了歲月,都祭給了歲月中那面容姣好,笑靨如花的女子。
一城風雪一場清夢,虛虛幻幻,亦真亦假。
他或許來過,或許早已埋葬在風雪之中。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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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塵浪客
也曾夢想做她的騎士,可終究還是沒資格,這道執念或許會在我心中存在一天或一年,也或許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