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至重華宮,才覺氣氛肅穆非常。
宮中仙侍,跪伏兩側,大多掩淚瑟瑟哭泣。
穿過層層紫幔金紗,腳下毛毯厚實溫暖,晏和跟著云汲一路走至重華宮寢殿,倒也沒受到阻攔。
想來這也是第一次來到重華宮內殿,帝后二人雖待自己表面親和,但實也未可知,帝后隕落,對自己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壞事。
紗簾下已殯的帝后二人面色雪白,卻是沒了呼吸。
“玄切呢?”云汲似是在咬牙,隱忍怒氣。
“上神前幾天就下凡,替帝后二人尋藥去了,聽說是藥材難得,至今未歸…”
好家伙,倒把自己摘了個干凈,晏和暗自佩服。
“昨晚有誰出入過重華宮?!”
云汲臉色更難看,暴怒之下出劍,擊落紫金燈盞,碎裂一地,滿宮室全都跪伏在地,一時無人敢應。
氣氛正僵持時,一個小宮女唯唯諾諾地抬頭稟報:“昨夜…除日常照料帝后的幾位,還有一位面生的姐妹,說是新近成仙的,昨夜突逢變故,重華宮事務繁多,就用了她,不知道…”
未待云汲發聲,寢殿眾人的注意力便不在抬頭稟報的小宮女身上了。
不知何時起,殿外紛繁吵擾,云汲青著臉徑自走出,晏和也心道不好。
卻見重華宮宮外九十九層階梯下,眾兵云集,領頭人一襲銀甲,英姿勃勃,雖是女子,卻不讓須眉半分,而她的背后卻是一簇簇整裝的軍隊。
縱使昨日得知滅族真相,召集起兵也不應如此之快,云汲神色凜冽,方才還在追查的兇手此刻卻顯得多余。
“天帝旻蒼,天后薛氏失德,囚禁鑄決與景淵兩大上神,盜竊等其他神族秘寶,為求天族獨大,挑起八大神系滅族,致使九神子嗣衰落,神界人才凋敝,如今神魔之亂近在眼前,我等為保神族太平無憂,除魔道,清君側。”
御寧措辭擲地有聲,好像長久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眾提及天帝天后的名諱,不禁心生悲哀,明明生前是那么尊貴容顯,死后不得也被批成亂世罪人,大抵重權高位之下最是看不清人心。
晏和這才看清御寧身后,右側著紅裙的明焉正攙扶著虛弱的鑄決,鑄決神色仍是不大好看,但卻比那日水牢相見好上了不少,而左側的那絳衣男子,氣宇軒昂,眼神鋒利,面色之間卻帶了幾分滄桑,如今正挑釁地打量著自己,雖再無長發披面,但那孤絕傲絕的眼神,一猜便是那日水牢中高歌的景淵上神。
想起那日水牢探人時見到的那抹紅色身影,晏和也吃不準鑄決是假瘋還是真的心力受損。
“父皇母后昨夜已經駕崩,按此生前留下的遺詔自是該由我三皇子云汲來承襲帝位,清君側,掌政務——我倒想問問,御寧公主今日召集眾人,無令領軍入我云宮,是存了什么心思?”
“昨日,薛氏之語,料想眾人也都聽見,云汲生母與魔族有染,云汲身上未免沒有魔族血統,我們神族光輝耀世,若是讓一個神魔雜交的妖孽來統領,不但眾神不服,也有辱神族聲名,讓這堂堂九重天都淪為三界笑柄!”
“昨日帝后二人因有人陷害,下藥致使神魂不清,病中胡話切不可當真,下藥之人已在追尋,御寧殿下若是不信,便可一道來見證,只怕是下藥之人就在我們之中,如今還帶頭擾亂視聽。”云汲臉色更差,像是忍耐到極點。
“天族慣會巧言善辯,大家不要聽信,大家殺入重華宮,重振九重天,共興神族——”
一聲吶喊下,眾兵共發,共擁上天階。
云汲負手一一擊落,施展術法現出兵符,瞬間天兵列陣。
兩軍交鋒,云汲也換了一身鎧甲,卻不急著沖鋒,轉身望了晏和一眼。
晏和自覺算個累贅,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后了。
云汲點點頭,也不多言,施了一個結界,便去了。
沖鋒聲,叫喊聲,兵刃交接聲乍起,硝煙一起,原是最崇高圣潔的云宮也染上血跡,重重人墻嘶吼著沖鋒,又有重重人群倒下呻吟,殷紅的血色順著階梯蜿蜒淌流,晏和有些迷惘。
“你放棄復仇,就為了這天后之位嗎?”鋒利的男音在身旁響起,不難聽出語氣眾的嘲諷,“你父君、母君若還在世,不知會如何作想。”
“那他們一定會夸我懂事了,”晏和轉頭,故意作出了浮夸的震驚之色,“寒族什么作派,我還以為景淵上神很清楚呢,看來是時移事易,畢竟五百年過去…”
話還沒說完,一柄利劍逼上喉頸。
“御寧叫我來看好你,別逼我動手。”
景淵受制五百年,料想修為已大不如前,御寧信不過,叫景淵來看著自己也大概是借此提點著自己的身份,威懾遠大于挾制,晏和冷哼一聲,繼續看階下交戰。
臺下眾神紛紜,卻只有云汲一人能用術法,自小被扔到沙場磨礪的云汲身手也不是被吹噓出來的,翻身回旋之間便斬下一顆人頭,道道鮮血順著云汲臉頰邊流下,身披血色的年輕神君目露兇光,周邊一圈的敵手面面相覷,不敢輕易近身,硬在紛亂的戰局中擠出了一個空曠的圈,格外顯眼。
“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么?”
“一旦云汲輸了,你的天后之位就不保了,而云汲此戰告捷,你就要嫁給他了,嘖嘖…以后的枕邊人如此嗜血之人,再配上天族皇室的權謀詭計…”
“云汲勝,我回寒山;云汲敗,我回寒山。既無得失之利弊,也就無惶恐之心,景淵前輩,這才是我們寒族之道。”
二人對視片刻,才發覺兩人眼中都是同一種鋒利和迷惘。
同為上神,自小坐擁榮寵與聲名,卻是有勁沒處使的無奈——倘若這上神之力能帶給人的只有傷害與死訊。那又有什么意義呢?
“你還真不辜負小殿下這一稱呼,但我既虛長你幾歲,的確要告誡你幾句,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自己能決定的。云汲不會讓你獨居寒山,同樣御寧也不會讓一個異族上神回到自己的領地。”
晏和點點頭,覺得景淵所言不虛。
可是云汲既已應允了退婚一事,那便還是有希望回到寒山的吧。
如今在云汲的地盤,想來云汲贏面也大,更不須自己多愁。
正思量著,卻覺遠處又有神兵到來,為首的是一紅一白兩道身影,頗為熟悉。
竟然是云瀾和云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