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是半昏半醒,耳邊盡是時斷時續,時疾時慢,時近時遠的風聲,洛雨亭心中原本只有一片模糊,能感覺到的唯有他的腰間很緊,身體不由自主的不停地變換著位置。
根本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后背猛的被撞痛,前胸還一股急劇的壓痛,臉上數點的滑膩溫暖。
人的本能反應,無力低弱的咳嗽著,一股甜腥立刻就涌了出來,嘴角馬上就沁出了一縷鮮血,但這卻令洛雨亭的心神微微清明了一些,并勉強的睜開了眼睛。
迷迷糊糊,眼前就像被遮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障,但洛雨亭還是立刻就看明白了眼前的一切。
“月餅,你怎么樣?”狠狠的摸了一把嘴上的血,姬飛風急聲問道,他本想叫洛雨亭‘死月餅’的,但這個時候,他實在是覺得說這個‘死’字太不合適了,便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混蛋,你就是一個找死的傻瓜!”洛雨亭低聲囔囔道,已明顯的感覺到姬飛風的衣服完全都濕透了,而且氣息已完全散亂了。洛雨亭當然知道姬飛風即使狀態最好的時候,甚至是他與姬飛風聯手也未必一定能勝得過現在的謝鈺。但逃命和帶著人逃命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狀態,尤其是帶著一個像他這樣的拖累,那就更不一樣了。而且謝鈺的主要目標還是他,所以,洛雨亭心里明白,若是剛才姬飛風肯放下他,并奮力一搏的話,是完全有機會全身而退的。只可惜姬飛風不但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還是一個一根筋的傻瓜,一個寧可豁出性命也不會放下朋友自保逃命的傻瓜。
“月餅,你不想找死的話,就省些力氣,別在老子耳邊說這些用不著的廢話!”已一擰身就躲過了那狠抓向他胸口的那一爪,姬飛風怒聲道。
動作已明顯慢了許多,姬飛風胸口只覺得一股股的悶痛。他當然知道,還好剛才那掌擊向他時,他的身形已是在向后猛退了,所以那一掌的力量他尚未完全承受住,而且身后還好有洛雨亭這個肉墊,否則的話,他現在恐怕就只能爬在地上動不了。不過聽到身后這個死月餅竟然還能說話,就知道剛才沒被他給撞死,倒也令他放心了一些。
“放下我,你快——”
“呸,死月餅,你再廢話,老子就下半輩子拖家帶口的在你家里常住了!”洛雨亭才開口,姬飛風立刻就明白了洛雨亭的意思,根本不等洛雨亭說完話,完全是又急又怒的他立馬就怒吼道,竟然還是順口叫出了‘死月餅’。
“下半輩子,哼!清風拂面,你恐怕再沒有后半輩子了吧!”眼中盡是嗜血的兇光,出手越發毒辣的謝鈺冷聲道。
洛雨亭的聲音雖然又低又弱,但如此近的距離,每一個字他都能聽到,而且每一個字都讓他心中的怒火越發猛烈一分,此時他簡直就恨不得立刻就將姬飛風當著洛雨亭的面碎尸萬段才解恨。
“嘿嘿,老子有沒有下半輩子連我兒子都沒著急關心問呢!你這么關心干嘛?難不成你想當我兒子不成?”不但沒發火,反而姬飛風卻笑著高聲道。
其實,姬飛風現在根本就沒有兒子,但此時這么好的一個能狠狠氣一氣這個令他一看就惡心的家伙的機會,他也絕不會放過。
立刻臉上就是一陣扭曲,隔著漆黑的緯紗,謝鈺眼中的殺意越發明顯,厲聲道:“清風拂面,你——”
手上動作明顯弱了許多,此時幾乎完全只有招架之力,但姬飛風根本不等謝鈺說完,已又笑道:“不過,就算是你想當我兒子,我可還不要哩!我可不要你這么一個見不得光的兒子!那豈不是丟人到家了!”
被氣得嘴唇都有些發抖,謝鈺的聲音已完全變成如同厲鬼般的可怖,怒聲道:“姬飛風,你找死,可就怨不得別人了!”
掌風暴起,姬飛風卻已再不說話了,而且臉上的笑容也已完全消失,并又多了一層冷汗。因為,他雖然真的不想承認一個事實,但事實擺在眼前他也根本就不得不承認一一今天,他和身后那塊半死不活的冰心月餅恐怕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頃刻間,一掌已分明已擊到了胸前寸余。
若是平時,姬飛風完全可以躲開,但此時,他不但身法已開始紊亂,而且身后還帶著洛雨亭,所以速度畢竟慢了許多。
還是盡力提起一口真氣,縱身已向后一躍,明知道結果,但姬飛風就是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所以只要他還沒有倒下,他就絕不會放棄。
驟然,腰間一松,身上一輕,而且一股外力竟然幫他加快了身法,姬飛風便侃侃的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掌。
只覺得一道寒光閃爍,忙閃身。
謝鈺剛站穩腳步,就聽到一聲悶響。
塵土飛揚,那如同一座移動的小山一般的巨石己被硬生生的推到了一邊。
“月餅,你不要命了!”姬飛風急聲喊道,并一把就扶住了完全是癱軟下去的洛雨亭。
在姬飛風躲過那一掌的時候,他就知道是洛雨亭已解開了他們之間綁縛的門簾,并幫他加快了身法速度,但他實在沒想到洛雨亭竟然會動用內力,不但發射冰鏢,竟然還推開了那壓在屠龍身上的千斤巨石,這對與已完全是病入膏肓的洛雨亭來說,無疑就是真真正正的找死了。
根本沒有看完全是急瘋了一般的姬飛風,洛雨亭用盡了他最大的力氣高聲道:“你要是想為姚夢雪報仇,就此刻出手,否則的話,我保證你今生今世都休想得償所愿!”
一聲輕蔑的冷笑,多情余恨已翩然落在了洛雨亭和姬飛風面前。
“冷月如雪,若不是你們被截住了,恐怕,你也未必會想起我吧?”
淡淡的一笑,洛雨亭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咬著牙說道:“你若想達到你的目的,今天,你就必須和我們聯手!”
其實,洛雨亭從雪宮一出來,他就發現多情余恨一直在跟著他們,他當然知道多情余恨絕不是想保護他們,而剛才看著他們被攻擊竟然也沒有出手,這其中的目的早已不言而喻——為的就是讓洛雨亭虧欠他的人情,讓洛雨亭幫他復仇。
雖然洛雨亭真的很不甘心在這種情況下答應這個人,但此時只要這個人能為他所用,能幫他脫困,他也不介意和這個人合作,再說,他今后要做的事情和這個人的目的本就有一部分是一致的。
“你求我?”
瞬間眼中一道寒光。
片刻后。
“我求你!”洛雨亭沉聲道,他雖然極不想說這幾個字,但他心里知道,求人,總還是比死更劃算,更可況,若是今天,他不求這個人的話,他或許未必會死,但姬飛風和屠龍一定沒命。
“薄情,你難道就這樣想離開我?我對你的心——!”完全是怒火中燒,厲聲喊道的謝鈺的聲音已完全變得尖細而嘶啞。
“你給老子住口,這種不要臉的話,你也說的出來!你成天纏著月餅,你難不成是想做女人想瘋了吧?不用說月餅根本對你沒那種興趣!再說,你也不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你是能給月餅生個大胖小子,還是能生個千金小姐出來啊!”根本不等謝鈺說完,姬飛風就高聲喊道。
一時間,被氣得連手指都在發抖,謝鈺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他雖然毫不掩飾他對洛雨亭的心思,但他實在是沒想到當今武林竟然有人敢當面這樣挖苦諷刺他。
“清風拂面,你有空說這些廢話,倒不如想想怎么帶著冷月如雪脫身!”多情余恨冷聲道。
“不是帶著我!”還沒等姬飛風說話,完全攤靠在姬飛風身上的洛雨亭低聲道:“是帶上我和他!”
一聲滿是譏諷的冷笑,多情余恨雖然是一個瞎子,但他的耳朵卻比一般人的耳朵都好用,所以他早就聽到了,那個完全是氣息和死人差不多的人的極其微弱的呼吸聲,淡淡的說道:“真沒想到,一向視人命如草芥的冷月如雪,竟然也會關心別人的死活!”
捂著胸口艱難痛苦的喘息著的洛雨亭沒有說話,因為他承認多情余恨說的沒有錯。甚至連他也沒想到,他為什么會說出這句話來。
若是以前,洛雨亭絕不會這樣做,因為,在他心中不管再忠心耿耿的下屬也不過是一枚任他利用的棋子罷了,他們的死活榮辱根本不配讓他放在心上。但自從那天雪宮一役中,看到那鮮血中的白老夫人和胡人鳳后,洛雨亭心中的那股痛就如同在他心中生根發芽了般,讓他實在不忍心再舍棄任何一個對他赤誠以待的人!
“多情余恨,你也別廢話了,你還是好好想想怎么對付眼前這個見不得光的怪物吧!”姬飛風道。
“好,好,今天,你們既然都自己找死,那我就成全了你們,倒也以絕后患了!”完全己是暴怒到了極點,謝鈺的聲音反而變得又緩又弱。
說話間,謝鈺已一揮手,他身后那些馬上手拿弓弩的大漢就立刻搭弓上箭,對準了包圍圈中的那幾個人。
“簿情,我只問你,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謝鈺厲聲喊道。他本可以直接讓身后的人攻擊的,但他心里還是舍不得這個他一直都心心念念的人,而且,他也希望就此威脅這個人屈服于他。
“少放屁了!你當就憑這幾把破弩箭,就能怎么樣?你當老子是被嚇大的啊!”已將洛雨亭護在了身后,姬飛風高聲道。
眼中兇光暴起,謝鈺厲聲道:“放!”
蕭瑟的秋風,無盡紛飛的落葉。
一陣急促的梆子,隨即就是無數急促的腳步聲。
卻沒有一支弩箭破空的聲音。
一聲朗笑。
包圍圈中的人依舊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只是一圈人外已又為了一圈人。
姬飛風的臉上已又出現了平時那愉快的笑容,并向眼中盡是驚愕的謝鈺高喊道:“別人放屁總是從屁股上放,可這里有的人卻偏偏喜歡用嘴放,不但喜歡用嘴,竟然還要說出來讓人知道,這可倒是真的讓我大開眼界了,果然是妙極、妙極啊!”
話音未落,兩個高大矯健的身影已翩然落到了姬飛風等人的面前。
根本沒管其他,其中一人已仗劍疾步就到了姬飛風身后的洛雨亭的面前,并一把就拉住了洛雨亭的一只臂膀。
“雨亭,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沒有說話,其實洛雨亭根本沒聽清耳邊那人說的什么,但他卻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那張消瘦了許多的臉。
看著眼前那無比焦急關切的人,洛雨亭蒼白憔悴到了極點的臉上生出一種毫不掩飾的悲傷,同時,眼中陡然流露出一絲柔情,瞬間淚水就劃過了臉頰。
驚喜,激動,依戀,竟然心中還生出一種極其怪異的委屈的感覺。
只是輕輕的一拉,洛雨亭就覺得一直強撐著的身體立刻就沒有了力氣。
溫暖而結實的懷抱,習慣性的,洛雨亭已毫不猶豫的一頭就扎進了那個他熟悉且無限向往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