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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風輕輕

最后的番外 丹特麗安的守護者

那夜風輕輕 陳施豪 17870 2021-07-26 08:28:32

    她一人獨自徘徊在將近拂曉的街道上。

  是個包裹著漆黑服飾的嬌小少女。

  她有著一頭及腰的漆黑長發(fā)。眼眸也有如深邃的洞穴般黯淡無光。

  年紀看似頂多十二、三歲。

  雖有著絕世美貌,但臉上卻隱約帶著空虛神色,恍若龍鐘的老嫗。

  頭發(fā)臟污得好似積塵已久,圓睜的杏眼不具任何感情。

  她身穿的黑衣處處嚴重磨損。

  包裹住身段的,是生銹的手甲及斅裂的腰鎖。

  金屬制長靴丑陋地扭曲變形,并且掉了好幾樣配件。

  拖著破損裂開的靴頭,少女一路獨自走在昏暗的街道上。

  空無一人的石板路,回蕩著擾人寧靜的微弱腳步聲。

  她黑衣的前襟大大敞開。

  隱約可由此窺見她平坦的前胸,殘留著看似被深掘過的巨大傷痕。仿佛心臟被整個陶出的m淋淋傷痕。

  被扯斷的銀色鎖鏈掛在傷口前晃蕩。

  街道籠罩著霧雨,頭頂上覆蓋著鉛灰色的厚重云層。

  視野被純白的黑暗所封閉,沾附在身上的濕冷空氣加速了少女的體力消耗。

  「……!」

  最后少女終于絆倒在石板路的臺階上。

  她跌倒的地方是在一道狹窄的下行階梯。雖然剎那間緊急伸出右手,但應當作為她支柱的身影卻不在身邊。黑衣少女就這么對重力毫無抵抗地滾落階梯。

  生銹的皚甲好幾次擦撞地面發(fā)出刺耳聲響。

  背上承受劇烈撞擊的少女,虛弱地痛苦喘息。

  倒地的她眼里映著的,是矗立著醒目尖塔的大學城外觀。

  她以毫無感情的眼眸,凝望著那過去再熟悉不過的街道。而她的手輕觸著胸前被貫穿的傷口。就好似拼命要把手伸向她被奪走的重要事物——

  「修伊……」

  身覆褪色黑衣的少女,嘴唇厭倦地顫抖出聲。

  她的聲音沒入霧中,沒能傳遞給任何人而就此消散。

  1

  那座宅院位于距離王都半日車程的郊外。

  石造的古老宅院,沒落的地方領(lǐng)主的別墅。

  雖說好歹算是貴族的住處,但并非氣派豪宅。建筑物的腐朽老化顯著,建地也不怎么寬廣。

  但卻維持著奇妙的協(xié)調(diào),是一座散發(fā)著不可思議溫馨氣息的宅邸。

  日照良好的窗邊點綴著嬌憐的干燥花,玄關(guān)周圍為迎接訪客而種植的花朵隨風搖曳。中庭里鋪著綠色草皮,修剪整齊的樹木美麗地伸展枝極。

  而在那樹上、枝葉間混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是個十來歲左右的貴族子嗣。頭發(fā)是暗沉的灰色卷發(fā)。端整的面容帶有些許成熟氣息,不可思議地與頗為女孩子氣的藍色洋裝十分契合。

  仿若走在屋檐上的小貓般,那女孩安穩(wěn)地走向細枝的前端。看樣子她雖散發(fā)著教養(yǎng)良好、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氣息,卻意外有著膽大無畏的個性。

  而她正打算攀越包圍宅邸的高聳圍墻——

  「嘿……!」

  蕾絲滾邊的裙子輕飄飄地撐開,女孩朝宅邸外側(cè)縱身一躍。

  匡鏘!鞋底發(fā)出刺耳的碰撞聲,于堅硬的土壤上著地。

  順著著地之勢,她又往前踉艙了幾步。當她在快要跌倒時總算站穩(wěn)腳步,正當她踩出了最后一步——

  「呣咕!」

  小小的鞋底下發(fā)出某樣東西被踩爛的聲音。

  踩到橡皮般的詭異觸感自腳底竄升,天真無邪的面容仿佛受驚似地抽搐。圓睜的杏眼就這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朝腳下看去——然后與倒地的人物視線相會。

  那是個從未見過的奇裝異服少女。

  有著漆黑長發(fā)、漆黑眼眸,身穿褪色黑衣的瘦小少女。她就這么維持趴倒在地的姿勢,恨恨地抬頭望著踩在她背上的對方。

  「呃……尸體?」

  自樹上躍下的貴族女孩注視著腳下,同時不由得如此呢喃。

  「——誰是尸體啊,小丫頭!快把你那囂張的腳拿開!」

  黑衣少女激憤得以高八度的聲音怒吼。

  哇!踩到她的貴族女孩驚叫一聲,連忙把腳移開。

  「啊……對、對不起。可是……」

  「可是什么?這種狀況你還有什么話好辯解……?」

  迎著黑衣少女的瞪視,年幼的貴族女孩在她身旁蹲下。

  「你這傷不是我剛才踩出來的吧?好重的傷勢……」

  「哼……」

  褪色黑衣的少女別扭地別過臉。

  實際上她全身都傷痕累累。陳舊的黑衣四處綻開,可以窺見底下肌膚帶有金屬生銹般的血紅傷痕。而最明顯的就是胸口深谷般的傷疤。以她人偶般的絕色美貌來說,這丑陋的舊傷實在是極不相襯。黑衣少女就這么搗著傷口,有如不支倒地的旅人般蜷縮在路旁。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如你所見……被敵人追趕。」

  黑衣少女沉重地說道。聽者聞言于是嚇一跳環(huán)視周遭。

  「……被追趕……被狗?貓?」

  「為何我非得被那種小動物追得四處逃竄不可……!」

  黑衣少女猛然跳起,氣憤地大叫。年幼的貴族女孩愣然眨了眨眼。

  「咦……可、可是,那不然是被誰……?」

  「這……」

  黑衣少女靜靜別開視線,以微弱的聲音覆述「就是敵人」。

  「敵人?是指壞人嗎?雖然搞不太懂,但總之得先包扎傷口才行……」

  「無需你的憐憫。我有東西非得找到不可。」

  拍開伸向她的援手,黑衣少女打算起身。包裹住她的生銹鎧甲有如陳舊門扉般嘎吱作響。

  「非找到不可的東西……?」

  「……是鑰匙。」

  黑衣少女說著,輕觸了自己胸前的傷口。

  年幼的貴族女孩面色詫異地注視她的動作。

  「鑰匙?」

  「正確來說,是繼承那把鑰匙之人……」

  「等、等一下!你若被人追趕,最好還是暫時躲起來……」

  眼看黑衣少女又快倒下,年幼的貴族女孩連忙伸手扶住她。

  黑衣少女神情困惑地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建筑物:

  「這宅邸是你的住處嗎?」

  「算是啦……但怎么說呢……」

  「呣?」

  「老實說,那個……我也同樣正被人追趕……」

  藍色洋裝雙肩一聳,貴族女孩心虛地正要開口時,從她身后卻傳來了蘊含笑意的聲音。衣領(lǐng)被人一揪,瘦小的身體被拎了起來。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么呀,安東妮?」

  站在那是一位表情顯得格外愉快的女性。

  是個將明艷金發(fā)盤起的華美女性。

  年紀大約剛過三十歲,但或許因為帶了點稚氣天真的氣息,因此看上去比實齡年輕。

  「媽、媽媽……你怎會在這里?」

  「哇噢!你真以為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啊?真是傷腦筋的女兒耶?對于這間宅邸的密道,我從很~久以前就遠遠比你清楚多了。」

  仰望著輕聲嘻笑的母親,被喚作安東妮的女孩沮喪地垂下雙肩。母親的話聽來雖然像是威脅,但由于她打趣般的口氣,因此并不怎么可怕。

  安東妮看起來并未感到畏懼。只不過表情極不情愿,好似在訴說她巴不得自己不在現(xiàn)場。

  「哎呀……」

  接著安東妮的母親將目光轉(zhuǎn)向倚著圍墻、氣息紊亂的黑衣少女。眼神就好比被逗貓棒吸引的小貓,專注地上下打量著少女。

  「這女孩是誰?你撿到的?」

  她語帶好奇地詢問安東妮。安東妮曖昧地搖頭。

  「呃,撿到……不如說是踩到。」

  「是嗎?干得好。」

  「咦……?」

  對于臉色錯愕的安東妮,母親燦然一笑。那是不似貴族、沒有架子的笑容。然后她突然由背后抱起了原本正要離去的黑衣少女。黑衣少女看似受到了驚嚇,渾身僵硬地開口:

  「你這金發(fā),突然這樣干什么啦!」

  「呵呵,真可愛!你看,安東妮!這孩子會動耶!」

  「吵死了,可惡,放我下去!放手!」

  覆著鎧甲的四肢忙亂地掙扎揮舞,黑衣少女激烈抵抗。

  而安東妮的母親卻是開心地將她抱緊:

  「不~行。你這不是受傷了嗎?肚子一定也餓了吧?我馬上幫你準備美味的餐點。」

  「唔……」

  受到「食物」一詞的勾引,于是黑衣少女放棄抵抗。

  盡管如此卻仍不放棄掙脫。對于這樣的她,安東妮投以同情的目光。

  「你還是死心吧,我媽這個人就是這樣。」

  「這算是哪門子的理由。所以我才討厭胸大的金發(fā)女……」

  被像個行李般挾抱在腋下,黑衣少女不住地碎碎嘟噥。或許是對事情演變至此感到些許責任,安東妮也不情不愿地跟隨在后。

  「……安東妮是你的名字嗎?」

  黑衣少女徐徐抬起頭小聲詢問。年幼的貴族女孩嘆息摻半地回復她..

  「算是吧。」

  語畢還虛弱地笑了笑。黑衣少女不知為何面露困惑。

  「姓氏呢?」

  「咦?迪斯瓦特……怎問這個?」

  安東妮不可思議地偏頭說道。

  「……安東妮·迪斯瓦特……你是迪斯瓦特子爵家的子孫……是嗎?」

  「算是啦……怎么了?」

  貴族女孩看似心虛地別開視線,黑衣少女默默不語地直盯著她。那是讓人有些懷念,然而卻很冷淡的眼眸。她以帶剌的語氣吐毒舌說道:

  「沒什么……只是覺得很像有錢人幫養(yǎng)的狗取的名字,小鬼。」

  「要你管。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安東妮看詢問。她起來也不怎么生氣,

  黑衣少女遲疑似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呢喃說道:

  「妲麗安。」

  安東妮聼了之后,憋著笑意咯咯笑出聲。年幼的貴族女孩瞇細雙眼,看似愉快地注視皺眉不悅的黑衣少女。

  「你的名字才像只貓一樣。」

  2

  愉悅地哼著歌,安東妮的母親穿越宅邸大門。帶著被她挾抱的妲麗安,以及不情不愿跟隨在后的安東妮。

  三人一進到屋里,傭人們就慌忙趨上前。看樣子是為了找尋擅自消失無蹤的夫人,而動員了所有人馬。

  「夫人,您又擅自外出了……哎呀,這孩子是……?」

  「在宅邸后面撿到的。你看,很可愛吧?可是她受了傷,真可憐。」

  對于面露不悅的年長女管家,安東妮的母親得意地回答。

  或許是早已習慣她的特立獨行,因此女管家對于她帶進一個骯臟的小孩并未特別抱怨,只是深深嘆了口氣。

  「要請醫(yī)生嗎,夫人?」

  「先為她準備熱食,還有洗澡及更衣的準備。我想她應該穿得下安東妮的衣服。」

  「喔……安東妮小姐……的洋裝是吧?我這就去準備。」

  「麻煩你了。」

  「謹遵吩咐。話說回來,夫人,您差不多該準備更衣了。傍晚不是要接見雜志社的人嗎?」

  「啊啊,對,是有這么回事,安東妮,這位小客人就拜托你照顧了。」

  單方面吩咐完畢,安東妮的母親便匆匆忙忙奔進屋內(nèi)。傭人們也快步隨她離去。

  以成熟的面容目送母親背影,安東妮輕聲嘆息。她毫不在乎裙子會留下皺褶,粗魯?shù)卦诳蛷d椅子就坐。被安排坐在對面長椅上的妲麗安,眼神不帶感情地盯著這樣的安東妮。

  「還真是個會惹事的女人。」

  「嗯……有采訪的日子總是這樣。」

  安東妮輕輕聳肩說道。

  「采訪?」

  「我媽是服裝設(shè)計師。雖然有一半是為了興趣,不過偶爾會被雜志或報紙作為題材。這件輕飄飄的衣服也是她的興趣。」

  「哼。」

  看著安東妮的藍色洋裝,妲麗安不以為然地鼻哼一聲。

  「貴族的妻子也會搞這種裁縫店家家酒啊?」

  「嗯……因為她是商人的女兒,而且個性不太在意外頭的閑言閑語。」

  安東妮喃喃說道,看似有些悲傷地垂下眼眸。

  「或許也因此才和親戚們合不來。被疏離王都、安頓在這種陳舊宅邸,大概也是這緣故。」

  「也就是平民出身?」

  「嗯。可是母親的娘家經(jīng)營了一間規(guī)模龐大的貿(mào)易公司,比起我家這種貧窮貴族還更要富裕得多。或許也是因此才更惹得親戚們不快。」

  「……常有的事。」

  「真的。」

  唉唉,安東妮一面嘆息,一面像個男孩子般,舉止粗魯?shù)乇P起腿。她拿起餐桌上的書,翻開夾著書簽的頁面。那是一本小說,描述生活在新大陸的少年們的冒險,好幾次被合眾國的圖書館視為問題作品而遭禁。對于不過十歲上下的貴族千金來說,內(nèi)容則稍嫌刺激了點。

  「這么說來,你一點也不吃驚耶?」

  邊翻著書,安東妮詢問妲麗安。

  「吃驚?」

  「就是書啊。這間房子里擺滿了書不是嗎?雖說拜此之賜才不感到無聊。」

  不知是否因為害羞,安東妮口吻別扭地說道。

  的確,這棟宅邸里頭汗牛充棟,一整面墻壁擺設(shè)著書架,上頭塞滿了成千上萬以各式語言撰寫的藏書。

  「這就是迪斯瓦特子爵的個人圖書館……是嗎?」

  妲麗安表情精明地眺望著書架詢問。

  「你知道?」

  「……聽過傳言。據(jù)說他曾只為了交換一本書就賣出一半的領(lǐng)土,有著愚蠢的搜書狂(Biblio Mania)血統(tǒng)。」

  「還好啦。不過那個血統(tǒng)不久就快斷絕了吧……因為我爸討厭書。」

  安東妮寂寞地喃喃說道。褪色黑衣的少女皺眉。

  「討厭書?」

  「因為爸爸在即將繼承爵位的時期出了意外,視力減退,變得沒辦法看蘇了。對他本來喜歡的飛機也不再感興趣……也是從那時起開始和母親分居的。」

  安東妮說著,有些憂傷地垂下視線。

  正當她剛說完,客聽的門就被打開,幾位侍女們走了進來。是為妲麗安送來了餐點。

  「非常抱歉,因為沒時間所以只溫熱了點剩菜……」

  侍女們說著便動作俐落地擺餐。

  她們?yōu)殒惏矞蕚淞藵鉁⑸忱翱净痣u。餐車上還裝了大量的炸面包及布丁等甜點。

  「用餐完畢后,我們馬上為您準備包扎及沐浴。」

  聽侍女們提到沐浴一詞,妲麗安露骨地皺眉。

  「否……不用。我討厭洗澡。」

  「不,請您務(wù)必入浴,之后要為您進行更衣。」

  侍女們不由分說地如此宣告。妲麗安不安地抬頭看著她們。

  「更衣?」

  「詳細情形您待會就會明白。」

  侍女們只留下這句話便告退。她們臉上惡作劇般的微笑實在像極了安東妮的母親。

  見此,安東妮無奈地搖頭:

  「我就知道她打算那么做。」

  「什么打算?」

  「我想她是打算讓你當拍照的模特兒。剛才不是說有雜志要來采訪嗎?」

  「……模特兒?要我當展示品?」

  妲麗安語氣焦躁地反問。安東妮看似困擾地抓抓頭。

  「我媽她的確很可能會出這種主意。因為原本預定要來的另一個女孩子突然說不能來了。」

  「難不成那女人把我撿回來,打從一開始就是抱定了這個主意?」

  「嗯……我代她向你道歉,對不起。」

  說著,安東妮有如懺悔般雙手合十。妲麗安抽搐著臉頰說:

  「無需賠罪,小鬼,因為我并不打算奉陪這場鬧劇。」

  對炸面包不屑一顧,她一邊大口咬著烤火雞說道。

  看著這樣的妲麗安,安東妮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對了,你不是說有人在追你嗎?」

  「是(Si)……所以我得在被追上之前找到『鑰匙』不可。」

  「好像是有這么說過……但那應該不可能吧。」

  「……你說什么?」

  「因為我不認為你逃得出我媽的手掌心。話說在前頭,惹火我媽是很可怕的喔!而且她的直覺靈得跟獵犬一樣,還是個拋繩圈的高手。」

  「啊?繩圈?」

  「她年輕時曾去新大陸生活過,聽說是在當時學的。」

  「……搞不懂你究竟在說什么。到底是哪家貴族的媳婦啊!」

  妲麗安傻眼地咕噥。安東妮撇過嘴角說:

  「總之就是這樣,你就當做被狗咬了,乖乖去拍照吧。」

  「……既然逃不掉,那就干脆別逃了。」

  「怎么說?」

  安東妮表情頓時一愣。

  妲麗安不知在想些什么,鼓起的腮幫子還塞滿了肉,她無言地站起身走出客廳,生銹的鎧甲嘎吱作響。接著她以毫不遲疑、熟習的步伐走向宅邸深處。

  她的目標是面向中庭的一座塔,塔里的其中一個房間。

  那是個看似倉庫的小房間。冰冷的巖壁袒露,墻邊擺放著一張巨大的書架,而書架上果然也塞滿了書。看起來就算有幾名成年男人也不見得搬得動。

  但妲麗安卻輕輕推了一下書架。

  齒輪低沉地嘎吱作響,巨大書架開始徐徐轉(zhuǎn)動。

  書架背后出現(xiàn)了一個空洞。秘密通道的狹窄階梯朝宅邸的地下深處持續(xù)延伸。

  「這是什么?」

  「這個叫作階梯,為了順利通過有高低差的場所而設(shè)下的臺階,是通路的一種。」

  「我知道什么是階梯。我是在問,為什么這里會有這種東西?妲麗安你又為何知道有這個地方?」

  望著因吃驚而接連拋出疑問的安東妮,黑衣少女笑了笑。

  她以仿若嘲笑般的冰冷眼神笑道:

  「——世界上有著不該知曉的事。」

  望著那殘酷扭曲的表情,安東妮害怕地止步。

  背對年幼的貴族女孩,身穿褪色黑衣的少女頭也不回走下昏暗的階梯。

  3

  打開密道終點的門,眼前是廣闊的地下室。

  由于長期閑置,空氣十分沉悶凝滯,地板也積了薄薄一層灰塵。在昏暗燈光的照明下,可看見井然有序陳列著無數(shù)藏書。書桌上還殘留有解讀古代文獻的痕跡,散亂滿桌的文件上凈是隨興的筆記。

  這幅光景令人聯(lián)想到中世紀鏈金術(shù)師的研究室。

  「嚇我一跳……」

  安東妮靜不下心地環(huán)視室內(nèi),口中發(fā)出感嘆。

  「沒想到宅邸地下有這樣的房間。」

  「你父親沒告訴你嗎?」

  妲麗安有些訝異地質(zhì)問安東妮。嗯,安東妮也搖頭草草回答:

  「因為爸爸他不會來這座宅邸。」

  「可是卻讓自己的妻子住這?」

  「或許正因為這樣……吧。我想他應該是覺得和媽媽見面很痛苦。」

  「……為什么?」

  妲麗安一面在書架上東翻西找,一面滿不在乎地反問。

  安東妮無力地苦笑:

  「因為沒辦法法保護媽媽不受奶奶或親戚們的壞心眼欺負。」

  哼,妲麗安鄙夷般地憤憤說道:

  「還真是遜斃了。」

  「……就是啊。」

  安東妮意外地沒加以反駁。她拿起置于書桌上的飛機模型,吹散上頭堆積的灰塵。褪色黑衣的少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動作。

  「你討厭你父親嗎?」

  「不討厭,卻也無法尊敬他……因為和以前的他大不相同了。」

  「以前?」

  「聽說爸爸和媽媽是青梅竹馬,以前經(jīng)常一起到這座宅邸來玩……回憶愈多,爸爸就愈是討厭這宅邸吧。」

  說著,安東妮嫌麻煩似地嘆口氣。

  安東妮的父親曾經(jīng)很喜歡飛機,夢想著駕駛自己設(shè)計的機體飛上天空。觀賞他畫的飛機藍圖,以及欣賞依那些藍圖組成的模型,是年幼時的安東妮最大的樂趣。

  但恐怕再也無法回到那些溫馨的日子了。

  安東妮已經(jīng)成熟到足以理解這件事了。

  「回憶……是嗎……」

  搗著胸前的傷口,褪色黑衣的少女低聲咕噥。她本應不具感情的眼眸,僅僅一瞬間掠過近似憎恨的光芒。形狀姣好的嘴唇也邪惡地扭曲。

  但那劇烈的感情一下子又消失,她的眼中再次回復晦暗虛無的色彩。

  「只有你和你母親住在這座宅邸里嗎?」

  對于妲麗安突兀的疑問,安東妮搖頭。

  「不,只有媽媽。平常就連傭人也幾乎沒幾個。只有娜塔莉雅和兩、三名傭人吧。」

  「你呢?」

  「平時都住在王都的本家宅邸,畢業(yè)還要上學……我只有休假才會來這個鎮(zhèn)上。」

  「那么,你的兄弟現(xiàn)在人也在王都嗎,小鬼?」

  妲麗安瞇細了眼凝視安東妮。安東妮感到不可思議地歪頭。

  「兄弟?你在說什么?」

  「難不成……你想說你沒有兄弟?」

  「沒有啊……除非爸爸外遇,但我想那個人絕不可能聰明到會做那種事。」

  以年齡來說,這句話的語氣顯得有些老成。

  但妲麗安卻困惑地搖頭。

  「這……不可能。」

  焦躁地將手甲握得嘎吱作響,黑衣少女低聲咕噥。

  「怎么回事,妲麗安?你該不會……知道些什么?」

  安東妮詫異地反問。但褪色黑衣的少女回復她的只有沉默。

  似乎是有些生氣了,安東妮瞪著她。

  「你剛才的那句話,是我爸的口頭禪。」

  「呣?」

  妲麗安神情訝異地看著安東妮。穿著藍色洋裝的貴族女孩,露出看似有些成熟的表情,咬著嘴唇說道:

  「世界上有著不該知曉的事……這句話。爸爸說,是爺爺教他的。」

  「衛(wèi)斯理·迪斯瓦特子爵。」

  「咦?」

  「這棟宅邸原本主人的名字……不是嗎?」

  「是沒錯……你怎么連這都知道?」

  「因為他是在里世界赫赫有名的搜書狂……衛(wèi)斯理·迪斯瓦特住尋求某樣東西,這個地下室就是為了藏匿那東西而打造的。」

  「某樣東西……?」

  「『丹特麗安的書架』。」

  「我知道……我曾聽說過。以掌管了書籍與知識的惡魔為名的書庫。收藏了記載著不應存于此世的知識、九十萬零六百六十六冊幻書的奇幻圖書館。」

  聽了安東妮的喃聲敘述,妲麗安看似滿意地點頭肯定。

  「是(Si)。那個書庫的鑰匙應該就在這里。」

  「……鑰匙?你是指線索嗎?」

  「鑰匙就是鑰匙。用來開啟封印書架之門的鑰匙。我就是為了得到它才來的。為了讓我獲得本來應有的姿態(tài)——」

  「妲麗安……?」

  這話是什么意思?安東妮面露不解。

  隱隱約約感到的寒意,應該不光是因為冰冷地下室的石壁。本能察覺到的不安與恐懼慢慢滲透著爬上背脊。

  身穿褪色黑衣的少女。生銹的鎧甲。宛如人偶般過于端整的五官。不具感情、猶如黑水晶的眼眸。望著傷痕累累的她,腦里突然掠過一絲疑問。

  她真的是人類嗎——?

  「——修伊。」

  「咦?」

  「修·安索尼·迪斯瓦特——這是鑰匙所有者的名字。書架的守門人,可憎的『鑰匙守護者』——回答我,小鬼,那家伙在哪里?」

  妲麗安以令人顫栗的眼神瞪視著安東妮。

  安東妮盡管下意識后退,仍筆直盯著妲麗安回問:

  「拿到鑰匙后你打算做什么,妲麗安?」

  褪色黑衣的少女揚起唇角笑道:

  「……丹特麗安的書架是一座王宮。」

  「王宮?」

  「守護著價值遠勝任何金銀財寶的寶藏——也就是封印于幻書的絢爛知識,是一座睿智的王宮。我將成為坐鎮(zhèn)那王宮的公主,成為新的讀姬!」

  說著說著,妲麗安放聲大笑,迸發(fā)出甚至讓人感到瘋狂的聲音。那聲音無數(shù)次回蕩于地下室的墻壁間,形成刺耳的鳴響。

  「——修伊!」

  一陣聲音打斷了她的笑聲。

  是開朗清澈的少女聲音。

  較聲音遲了些,密道階梯響起輕盈奔下樓的腳步聲。最后地下室的門被推開,一個年幼的少女探出頭。

  是個發(fā)尾微翹、有著燦爛金發(fā)的女孩。

  身上穿了有著色彩繽紛花朵圖案的豪華洋裝。

  年齡看似和安東妮相仿,或者更年幼一、兩歲。

  雖有著仿佛從繪本跳出的可愛臉龐,但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笑容。和妲麗安相形對照,是個活力洋溢的少女。

  「你在這種地方啊,修伊?真是的,阿姨她在找你呢!」

  手叉腰瞪著安東妮,身穿花朵圖案洋裝的少女如此責備道。

  無論氣息或舉止都隱約讓人覺得與安東妮母親神似——不如說,或許是因崇拜而在模仿吧?擺出姐姐架子的態(tài)度更顯得特別可愛。

  「卡、卡蜜拉……」

  見她氣沖沖靠過來,藍色洋裝的孩童怯弱地呻吟。

  被喚作卡蜜拉、身穿花圖案洋裝的少女饒富興味地環(huán)視地下室。

  「這房間是什么?這宅邸里竟有這樣的地方!」

  「等等,卡蜜拉,不可以過來!」

  「你該不會是想躲起來吧?就算再怎么討厭拍照,可是難得穿得這么可愛……簡直真的像個女孩子。」

  見卡蜜拉滿是開心地看著自己,「他」鬧別扭似地別過頭說:

  「為什么你會在我家?不就是因為你說不能來了,我才會被我媽充當替代模特兒,被硬逼著打扮成這副德性——」

  「我就料想到會是這樣,所以就趕快把事情辦完過來了。」

  卡蜜拉注視著面紅耳赤的青梅竹馬,笑著如此說道。

  「他」不悅地嘆息,粗魯?shù)爻断录侔l(fā)。現(xiàn)身眼前的是一張看似家教良好、五官端整的少年面容。

  「啊嗚,你已經(jīng)拿下來了啊?還挺適合你的說……」

  卡蜜拉遺憾地垂下肩膀說道。

  自稱是安東妮的少年有些羞澀地瞪著她。

  「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喂,跟我換鞋子。你應該有帶來吧?」

  「嗯。阿姨說她找到了替代的模特兒,所以不需要修伊了,叫你把洋裝還來,免得像上次一樣弄臟。」

  「姑且還是向你道個謝。」

  少年帶著嘆息褪下洋裝。

  在他的裙子底下穿著剪裁良好的五分褲。當他的手穿過卡蜜拉帶來的襯衫袖子時,背后再次傳出瘋狂的笑聲。

  妲麗安扭曲著面容大笑: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你就是修伊……『安東妮』就是『安索尼』的女性形嘛!」

  「……妲麗安?」

  身穿褪色黑衣的少女散發(fā)出異樣的氣息。少年——修伊的臉色這回明顯僵硬。少女手中不知何時握著一本書。

  有著褪色、受損的黑皮革封面,以及生銹的扣鎖。

  宛如她的分身般的陳舊書籍。不祥的妖氣便是自那里飄散出來。

  盡管因其妖氣而皺眉,但卡蜜拉還是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開口:

  「哇?這女孩就是阿姨所說來代替的女孩?還真是可愛!可是你們兩人獨處在這種昏暗的房間里做什——」

  有如壞掉的收音機,她的聲音突兀而不自然地中斷。

  有如被看不見的玻璃籠罩,異樣的寂靜襲卷而來。

  修伊大吃一驚回頭,看見卡蜜拉有如雕像般停下了動作。

  飛揚于室內(nèi)的塵埃也像凍結(jié)般靜止下來。

  處在此般異常的世界中,唯獨褪色黑衣的少女徐徐走上前。

  她手中握的幻書輕輕翻了一頁,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4

  「卡蜜拉……?到底是怎么了?」

  少年困惑地呼喚有如蠟像般定住不動的青梅竹馬。但卡蜜拉沒有回應。修伊碰觸到她的肌膚,唯有傳來堅硬的觸感。

  仿佛在嘲笑貴族少年般,黑衣少女冰冷的宣告:

  「和她說話也沒用的,小鬼。」

  「——妲麗安!你把卡蜜拉怎么了?」

  「《蓋洛斯的斷代史》——」

  在回過頭的修伊面前,黑衣少女高舉著手中的書。以陌生的異國文字編寫的古老典籍。

  妲麗安一臉得意,愛憐地撫摸著手里的書。

  「這是一本能夠讓閱讀者脫離正常的時光洪流,隨心所欲操縱時間的書。」

  「……幻書!」

  察覺那本書的真面目,修伊不禁驚呼,妲麗安冷酷地嘲笑著說:

  「是……在這時間流動沉滯不前的世界,目前還能行動的就只剩你我而已了。因此你就算求救也沒用。」

  「只有我們脫離了正常的時光洪流……這就是你的幻書之力嗎?」

  寂靜之中,回蕩著少年冷靜反問的聲音。

  所謂時間,不光是只有由過去朝未來前進的規(guī)律流動而已。

  愉快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乏味的時間總是異樣地漫長。僅僅一瞬間發(fā)生的事也可能感覺久得仿佛永遠,也可能讓人有好幾次重復相同之事的錯覺。正如一般人所說的既視感,時間甚至是會逆流的。

  而那樣的影響原本不會波及外側(cè)世界,只是人體精神上的時間感。

  但妲麗安所持的《蓋洛斯的斷代史》,能夠?qū)⒕駮r間與外側(cè)世界加以替換——記載了隨心所欲操縱時光洪流的技巧的幻書。

  「但你為何要做這種事……?」

  「我說過了,修·安索尼·迪斯瓦特,我是來搶奪鑰匙的。」

  「鑰匙?」

  「是。好了,乖乖交出來吧,你持有的鑰匙在哪?」

  「不知道……我才不知道什么鑰匙!」

  修伊猛烈地搖頭。見此,妲麗安臉色因憎惡而丑聞扭曲。

  「閉嘴,小鬼!」

  少女聲音如野獸般嘶啞地大吼。她的黑色長發(fā)飄起,如同具有意識的蛇一般。

  「不可能。我是知道的——你會在今天、就在這棟宅邸開啟那扇門。從遙遠未來回溯時光的我知道這段歷史!」

  「就說我不知道了嘛!」

  少年不由得放聲大叫,背對黑衣少女逃離。

  并不是想丟下卡蜜拉逃跑,而是正好相反。為了不將她牽扯進來,必須盡早離開這個場所。因為黑灰少女身上散發(fā)出的駭人殺氣非比尋常。

  褪色黑衣的少女緊迫著修伊身后,不過她的腳程不快。爬上階梯、穿過了狹窄的密道,修伊來到宅邸的走廊。

  走廊上有數(shù)名侍女,全都極不自然地以步行到一半的姿態(tài)靜止動作。

  聽不見風聲。感覺自己仿佛正隔著玻璃望著絕對無法碰觸的風景。時間靜止的果然不只卡蜜拉。

  不,用「時間靜止」這個形容并不正確。置身于原本時間的反倒是她們,是少年自己被排除在外了。在幻書的力量下,唯獨他被帶出了時光洪流。

  但他還是拼命揮動著細瘦的四肢不停奔跑。

  無論那本幻書蘊藏有多強大的力量,理應不可能永遠操控時間。要是完全跟丟了自己,她鐵定就非得解除幻書力量不可。修伊如此盤算。

  但這想法太天真了。

  「——你想上哪去?小鬼。」

  聽到少女的聲音由前方傳來,少年驚愕地停下腳步。

  宅邸的玄關(guān)大門前,早已站著身穿褪色黑衣、正翻著手中書本的少女,臉上浮現(xiàn)殘酷的笑容,望著氣喘吁吁的少年。

  「什么時候……跑到我前面的……」

  「我應該有說過吧?這本幻書能操縱時間。」

  少女狀似愉快地說道。傲視著絕望的修伊似乎令她感到喜悅。

  一道鮮血自她的額頭滑落。

  化濃的濕漉漉丑陋傷口開始撕裂她的絕世美貌。

  「你怎可能逃得過妾身的手掌心——話雖如此,妾身過去號稱大魔女,竟被迫得像只獵犬四處追捕你這種下賤小鬼,實在也夠屈辱。因此妾身想了個有趣的點子。你最好從實招來鑰匙在哪,否則——」

  說著黑衣少女舉起一把槍。是支造型粗獷的中折式軍用左輪手槍。槍口緩緩地對準少年的眉頭中央。

  「那是……爺爺?shù)摹?p>  注視著手槍,修伊低呼道。黑衣少女不懷好意一笑:

  「它就躺在地下室的書桌上。這種下流的道具,和空有貴族虛名、好戰(zhàn)之徒的子孫實在不相襯,但卻是很方便的玩具。因為可以不必沾染骯臟小鬼身上濺出的血。」

  接著她毫不裝腔作勢便輕松扣下扳機。

  雖然少女身體因無預警的強勁后座力而顫動,但射出的子彈卻沒偏離準頭,筆直朝著修伊飛去。

  子彈逐漸接近少年,緩緩地、緩緩地,速度緩慢得甚至能看清子彈在轉(zhuǎn)動。修伊瞪大眼睛注視著眼前景象,但卻無法自彈道上逃開。少年雖想逃跑,但身體卻違背他的意志,變得有如鉛塊般沉重。

  是黑衣少女在操縱修伊的時間感覺。促使精神時間加速,拖延肉體時間。只為了延長修伊的恐懼。

  在仿佛全身凝滯的遲緩時間感當中,修伊凝視著步步逼近的子彈。

  「好了,小鬼。花上好幾小時體驗被子彈貫穿,感覺如何?那微不足道的鉛塊終將會撞裂你的額頭、打破你的頭蓋骨、挖掘你的腦髓,使你的鮮血與腦漿四濺后結(jié)束你的性命。你將不得失去意識或發(fā)狂,永遠沐浴在那樣的痛苦與恐懼之下——」

  在直逼而來的子彈背后,身穿褪色黑衣的少女嘲笑著:

  「但別擔心,就算妾身舍棄了人類之軀,也還是有慈悲心腸的。視你的答覆,也可以讓你的痛苦一瞬間就結(jié)束喔?快回答,鑰匙守護者。鑰匙在哪里?開啟丹特麗安書架的鑰匙!」

  瞳孔變形扭曲得有如貓眼般,自稱妲麗安的物體大吼。

  那臉上已不復見半點美少女的影子。

  皮膚變色成有如經(jīng)過鞣制加工的獸皮般黑沉,長發(fā)也如同綻開的線頭般凌亂。鮮血自斅裂的肉體滲出,將她的外貌染得一片濁黑。

  定睛望著如此驚悚的怪物,少年卻笑了。

  不是夸耀勝利,也非因恐懼而精神錯亂,只是微微的苦笑。

  但渾身浴血的少女卻因他的如此態(tài)度而勃然變色。

  「……笑什么,小鬼?」

  沐浴在少女如同熱浪來襲的殺氣之下,少年輕輕翕動嘴唇回答:

  「沒什么……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什么?」

  「明明擁有足以自在操縱時光洪流的力量,你卻如此焦急。我只是對此感到不可思議罷了——但看了你如今的模樣,我總算明白理由了。」

  「注意你的言詞,小鬼。小心妾身現(xiàn)在馬上讓那子彈鉆進你頭蓋骨喔——?」

  少女語氣難掩焦躁地說道。

  但少年眼中卻對她浮現(xiàn)憐憫。

  「以前爺爺曾告訴過我……幻書會自己選擇讀者。若是沒資格的人硬要解讀,就得付出相對的代價。你那傷勢就是使用了幻書的代價吧?幻書并沒有選擇你。」

  「給我閉嘴,小鬼!」

  渾身浴血的少女凄聲大叫。

  5

  束縛身體的時間沉滯感解除,少年恢復了原本的行動速度。

  待他回神,伴隨轟聲加速的子彈已貫穿少年原本所在的場所,埋進了后方墻中。

  但修伊卻毫發(fā)無傷。

  在少年被子彈射穿之前,有人將他撞向一旁。

  突然間,靜止的時間中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了第三者——

  「……真是的,還是個小不點就這么伶牙俐齒啦,你這男人。」

  喀嚓,鎧甲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一個嬌小身影往前跨出一步。

  光澤亮麗黑發(fā)的摩擦聲,給人感覺有如絲綢般清爽。

  宛若將黑夜聚成精華般的漆黑眼眸,桀驁地俯視著少年。那是個讓人聯(lián)想到精致人偶、有著絕美臉龐的少女。

  她有著如寶石般剔透的櫻桃小口。極具特色的蜜色肌膚或許因為帶有濃厚的東方血統(tǒng),且宛如融入了牛奶般光滑,亦似高貴瓷器般細致。

  她身穿的黑衣綴有多層蕾絲及荷葉邊,裙子雍容地澎起,包裹其身段的則是金屬手甲及粗獷的腰鎧。

  那是讓人聯(lián)想到中世紀騎士的典禮正式服裝,無法確切稱之為洋裝或甲胄的奇特裝束。

  而取代緞帶結(jié)在她胸前的,是一個陳舊的金屬箱子。

  為銀色鎖鏈所縛的巨鎖——

  「……但是不得不承認,以一個小不點來說,多少有點分辨幻書的眼光。比起那邊的冒牌貨要好得多了。」

  聲音如黃鶯出谷般惹人憐愛,但語調(diào)卻有些粗魯無禮。

  少年茫然仰望著她。

  她的容姿與自稱妲麗安、穿著褪色黑衣的少女簡直如出一轍。

  但兩者卻有著決定性的不同。就算由旁人眼中看來相似,卻好比就算將地板涂黑也絕對無法充當高深莫測的深淵,兩者截然不同。

  這名少女和身穿褪色黑衣的少女不一樣。

  更壓倒性地美若天仙,且散發(fā)的可怕與不祥氣息則是先前的少女所遙遙不及。

  「黑之讀姬……竟然追妾身追到這種地方來了。」

  渾身是血的少女瞪著剛現(xiàn)身的少女,憎惡地說道。

  由她極度懼怕的態(tài)度來看,修伊這才察覺被稱作讀姬的少女真面目。

  「黑之讀姬……?你就是妲麗安所說的『敵人』嗎?」

  聽了少年的驚愕低喃,黑衣少女不悅地睥睨著他嘆息。

  下一瞬間,少年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她唐突地朝被撞倒而單膝跪地的他小腿正面踢了一腳。

  「很痛耶!你干嘛突然踢我啦?」

  少年忍不住抗議。

  「閉嘴,白癡。什么不好,偏偏把那種腐臭的『尸書』與我的名字搞混,無禮也要有個分寸。你這蠢蛋!」

  「咦……?」

  修伊神情極度困惑地互相比對兩名少女。

  「妲麗安……是你的名字?」

  「別隨便叫得那么親昵,小不點。」

  后到的少女不可一世地帶刺說道。

  與她那超脫塵世的美貌相反,個性似乎孩子氣又善變。

  仔細一看,她的嘴唇四周沾著閃亮亮的雪白結(jié)晶,美若白瓷的臉頰也沾著吃東西時沾到的砂糖,看樣子是倉促地狼吞虎咽點心所殘留的。見她如此天真無邪的模樣,修伊先前所感到的恐懼也如春雪般消融。

  她和那位渾身浴血的少女不同。就算同樣不祥,但絕非邪惡的存在,修伊幾乎以動物般的本能直覺如此堅信。

  若被稱為讀姬的少女剛才所言屬實,那么她才是真正的妲麗安,渾身浴血的少女就只是模仿她的冒牌貨。

  被叫作尸書的她,為何要假扮黑之讀姬——

  思考一下她的目的,理由便能輕易想像。

  尸書大放厥詞說要奪取「丹特麗安的書架」,讓自己成為新的讀姬,因此她才喬裝成讀姬。

  為了找出鑰匙守護者、奪走鑰匙,這是最有效率的辦法。

  「黑之讀姬……若你是真正的妲麗安,那她究竟是……」

  「那只不過是尸書。」

  對于修伊的疑惑,黑之讀姬冷淡地回答。

  「那是什么……?」

  「因過分向往書籍、愛好書籍而將自己的肉體也變成書,期望作為書籍活在永恒的時光之中,異端搜書狂的下場。在保有人類意識的情況下變成了書,也就是活生生的書……不過她目前則是擬態(tài)成了人類。」

  「活生生的書……」

  修伊虛弱地咕噥。他實在啞口無言。

  有個赫赫有名的搜書狂祖父,修伊早就知道有些人對書傾注了非比尋常的愛情。但將活生生的自身肉體轉(zhuǎn)變成書,那早已超出愛書人的領(lǐng)域了。

  但那也是由于深深著迷于不該存于此世的禁忌知識,由人類所犯下的作為。如今被稱作尸書的她,換言之也只是具有意志的幻書罷了。

  「正是……所言甚是,黑之讀姬。妾身業(yè)已非人。書籍的皮革封面才是妾身的肌膚,內(nèi)文即是妾身血肉,記事的文字正是妾身流淌的血。在這世上對書籍理解得最深、比任何人更明白書本的心聲,唯有妾身才最配作為統(tǒng)治『丹特麗安的書架』的讀姬!」

  渾身是血的少女聲嘶力竭地吶喊。

  她翻開手中的幻書,急促地開始誦念上頭記載的言詞。

  是想利用《蓋洛斯的斷代史》之力,阻止黑之讀姬的行動吧。

  但真正的妲麗安卻對那樣的尸書投以憐憫目光。

  「沒用的,冒牌貨。」

  接著她也翻開夾抱在身側(cè)的書本封面。與冒牌妲麗安手持的相同,以黑皮革裝訂的幻書——

  「《蓋洛斯的斷代史》——!你果然也有那本書,黑之讀姬!」

  發(fā)覺自身的幻書能力被無效化,冒牌妲麗安焦急地咒罵。

  妲麗安只是一副無趣地嘆息。

  一旦明白個中道理,要解釋就簡單多了。

  為何真正的黑之讀姬得以進入靜止的時間解救修伊。

  因為她也持有一本與冒牌妲麗安相同的幻書。

  第二本《蓋洛斯的斷代史》——她就是靠這本書的能力救了修伊。

  因此冒牌妲麗安才稱她為「敵人」,害怕被她追上。

  持相同幻書的人無法彼此干預對方的精神時間。冒牌妲麗安所持的幻書能力,無法加害真正的黑之讀姬。

  然而深知此道理、渾身浴血的冒牌妲麗安卻仍露出夸贊勝利的笑容。

  「真是愚蠢啊,黑之讀姬。愚蠢、愚蠢、愚蠢、愚蠢……你難道未曾發(fā)覺為何妾身要選擇這個時代,從鑰匙守護者手中奪取鑰匙?《蓋洛斯的斷代史》只能操縱人的精神時間,無法進一步移動讀者的肉體吧?」

  說著,冒牌妲麗安再次舉起手槍。槍口對準了黑之讀姬。

  如今彼此的幻書能力皆被封印,那武器無疑是現(xiàn)場最大的威脅。目前無法操縱時間的妲麗安,面對射出的子彈只能束手無策。

  「吾等身為不會增長年歲的器物也就罷了,但你的鑰匙守護者身為人類之軀,不可能承受得了十年的時光回溯。換言之你在這個時代沒有鑰匙守護者。無法開啟書架的讀姬,根本不足為懼——」

  冒牌妲麗安扣下扳機。但這次換修伊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推開了黑之讀姬。子彈再次于身后墻上擦出火星。

  但他們沒有閑暇去加以確認,修伊拉著妲麗安的手躲進柱子后方。然而那里是死路一條。若不想辦法對付冒牌妲麗安手中的槍,修伊他們就在劫難逃。雖說冒牌妲麗安無法得心應手地使用后座力強勁的大型手槍,但無法保證下一發(fā)也能閃開。

  「逃也沒用,黑之讀姬。妾身要的只有你腹中的幻書,看妾身射爛你那張目中無人的臉,將書架的一切全歸妾身所有!」

  一面步步逼近,渾身是血的少女囂張地大吼。

  將妲麗安護在身后,少年緊握著瘦小的拳頭。而妲麗安瞪著渾身浴血的少女,傲然鄙視地冷冷宣告:

  「愚蠢的是你。不過是瘸敗的尸書,在那興高采烈個什么勁。」

  「什么?」

  冒牌妲麗安握槍的手憤怒地顫抖。

  但黑之讀姬仍淡淡地繼續(xù)說道:

  「沒有鑰匙守護者?你在說什么夢話。你忘了自己為何跑來這個時代嗎?」

  「……!」

  像是猛然驚覺了什么,冒牌妲麗安表情頓時一僵,充血的眼珠直瞪著少年。

  她來到這時代的理由。那就是為了奪取「丹特麗安的書架」的鑰匙。

  自名叫修·安索尼·迪斯瓦特的鑰匙守護者手中——

  「小不點,我賜予你開門的權(quán)利。」

  黑之讀姬如此說著,將某樣東西塞到修伊手里。

  見到那樣東西,少年瞠目結(jié)舌。在他手心里的是一把偏紅的金色鑰匙。鑰匙柄上鑲有紅寶石,筆直的柄上刻有一節(jié)古詩。

  「……鑰匙!」

  「這目前尚非你的所有物,但可以短暫借你片刻。好了,若你具備鑰匙守護者的資格,就解讀契約之言吧。」

  「契約……之言?」

  少年幾乎是下意識將收下的鑰匙舉到眼前。

  鑲有如處女鮮血般深紅寶石的黃金之鑰。

  鑰匙柄上刻有一節(jié)古詩。

  黑之讀姬提及契約之言時,修伊隨即聯(lián)想到了那行猶如咒語的短文。

  「住手,小鬼!快住手——那把鑰匙是妾身的!像你這種家伙怎有資格——」

  槍聲轟鳴,射出的子彈劃過少年臉頰。

  但少年卻目無懼色。反倒像是下定決心般,以沉著的語調(diào)朗讀出那行詩句。

  「吾之所問……吾之所問,汝為人乎——?」

  黑之讀姬滿意地瞇起雙眼,唇角微微揚起。

  指尖伸向黑色衣領(lǐng),她將上衣大大拉敞到胸口。有著纖細鎖骨、少女雪白的肌膚袒露而出。

  在她的胸前埋著一個巨鎖,一個粗獷的老舊大鎖。被黑皮革項圈及銀色鎖鏈所縛,就埋在她欠缺起伏的胸口中央。

  回應的聲音宛如久經(jīng)歲月的古老器物般粗啞。

  『否,我乃天——壺中之天!』

  仿佛受誰呼喚似的,少年將手伸向鑰匙孔。

  少女文風不動地定立,只吐出一縷游絲般的氣息。

  伴隨著喀嚓聲響,鎖頭被打開了。仿若一扇門扉般,左右一分為二開啟。

  隱藏在內(nèi)側(cè)的是一個空洞。

  被耀眼的光芒漩渦包圍的空洞,直通向她纖瘦的身體深處。

  「為您開啟封印了九十萬零六百六十六冊幻書的迷宮書架,通往睿智的門扉——」

  妲麗安的朱唇編織出聽者皆為其傾倒的美聲。

  緊接著。

  「住手——!」

  沐浴在迸發(fā)自妲麗安、來勢如洪的刺眼強光中,尸書凄厲地尖叫。

  6

  在那瞬間,少年作了個夢。

  在近似刺眼強光的純白黑暗中,他作了個白日夢。漫長得近乎永遠的剎那之夢。

  在那世界既無門也無窗,觸目所及只有巨大的書架。

  無止盡蜿蜒的回廊。

  每一面墻都覆滿了成千上萬的書背。無數(shù)汗牛充棟的書架羅列,猶如迷宮般無限延伸。

  將身子探出石造螺旋梯,眼底所見亦只有無限延伸的書架迷宮。

  環(huán)抱著不計其數(shù)的書籍,回廊緩緩化為一個螺旋,由地底層疊直上天際,宛如失落于圣經(jīng)時代的通天塔。

  只存在著書籍的浩瀚世界。那是以黑暗及光怪陸離點綴的睿智墓場。

  亦即宇宙本身。

  劃破甚至令人茫然失神的寂靜,響起了翻閱紙張的寧靜聲音。那是這世界僅有的聲立曰。

  「這是哪里?」

  朝向那孤獨聲音的來源,少年發(fā)問。

  沉靜一瞬間籠罩。

  最后出現(xiàn)了另一個聲音回答他的疑問。那是個稚嫩的少女聲音。

  「這個書庫沒有名字。誰都不會幫世界取名字的對吧?」

  聲音的主人是坐在石造螺旋梯上的年幼少女。

  仿佛被埋藏在堆積如山的無數(shù)書本之間,正閱讀一本攤在大腿上的書。綴有絲帶與多層薄蕾絲的純白衣裳,在微光中如水波般搖曳。

  「是……這樣嗎?」

  少年滿臉困惑地反問:

  「你不覺得這樣很不方便嗎?」

  白衣少女淺淺一笑。純白的衣裳仿佛隨風飛舞的花瓣般飄動。嘻嘻,唇中逸出竊笑般的氣息。

  「既然如此,隨你高興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比如說?」

  「第一個誤闖進來的人將它稱之為迷宮圖書館。」

  「嗯哼……」

  少年點了點頭。此地確實是個像迷宮的圖書館。

  不過,他總覺得應有個更適合的名字,又開口問道:

  「還有呢?」

  笑容自少女臉上消失,她平靜地回答:

  「丹特麗安的書架。」

  「……丹特麗安?」

  「那是書庫所有人的名字。」

  語畢,少女垂下雙眸,臉上凈是寂寞。

  數(shù)不清的書架迷宮深處,少女把視線移回膝上的書。

  「丹特麗安——那是你真正的名字嗎?」

  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少年開口問道。

  少女只字未答,只是默默翻動膝上的書頁。

  少年有些無奈地聳聳肩。他看似有些心虛地改變問題:

  「那本書會怎么樣?」

  他所指的是堆在少女身旁的一本古老書籍。

  有著令人隱隱感覺不祥的黑皮革封面,以及生銹的扣環(huán)。褪色的書皮變得殘破不堪,各處傷痕累累,仿佛就快散開來似的。少年知道那本書其實真正是何物。

  是被稱為尸書、那位渾身浴血少女的真身。

  據(jù)說過去曾為人類、擁有意志的那本書,如今被封印于丹特麗安的書架,猶如死去般陷入沉眠。

  「不會怎么樣。這個世界是不應存于此世的幻書們沉眠的圖書館。這本書也會被封印在此,永遠沉睡,直到總有一天出現(xiàn)需要這本書的知識的讀者。」

  白衣少女語畢后靜靜搖頭。她的發(fā)絲發(fā)出清爽的摩擦聲。

  「那本書將這個世界稱為王宮。」

  少年低頭看著那本書,低聲呢喃。少女如小鳥般偏了偏頭。

  「說是守護禁忌知識的睿智王宮,所以想成為支配這里的公主。」

  「很遺憾,它錯了。大錯特錯。這里才不是王宮,而是監(jiān)牢。」

  少女自嘲般地淺淺冷笑。

  對于她出乎預料的話語,少年感到困惑:

  「監(jiān)牢?」

  「對。為了封閉名為知識的不祥怪物,壺中世界的迷宮(Labyrinthos)因而誕生。所謂讀姬,就是為了贖罪而獻給怪物的供品——活祭品。」

  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少年環(huán)顧四周。

  他回想起過去祖父曾告訴他的東方神話。

  由神仙一手創(chuàng)造的壺中天地——壺中天的神話。

  少年腦中一瞬間閃過自稱是妲麗安的黑衣少女——她那仿若精致的陶瓷人偶般美若天仙的面容。

  「過去我曾經(jīng)將書架開放,在世界散布了許多災禍。疫病、愛欲、苦惱、迷信與毀滅、戰(zhàn)爭及殺戮,還有死亡——就如同神話里名叫潘朵拉的少女一樣。」

  不知是否明白少年內(nèi)心的困惑,白衣少女徑自淡淡說下去:

  「那就是我之所以在此的理由。為了不讓幻書再次落入資格不符的讀者手中,因此我才一直留在這里守護這些書本沉眠。這就是我的贖罪,這些書架是我的監(jiān)牢。」

  悲感的表情自少女臉上消失,那臉龐看來則與妲麗安極為相似。仿若妲麗安即是她的分身——甚至讓人懷疑是否為與她擁有同一靈魂的傀儡人偶。

  凝視著身穿白衣的她,少年開口問道:

  「那你不寂寞嗎?」

  「我早已不記得那是什么樣的心情了。」

  少女收起臉上笑容,毫無感情地回答。但少年仍不死心地注視躺在自己手中的黃金鑰匙。

  「不能用這把鑰匙帶你出去嗎?」

  「那個現(xiàn)在還不是你的東西。不過是回溯時光的黑之讀姬一時興起,才暫時借給你的——」

  憐愛地望著年幼的少年,少女綻顏微笑。

  僅僅一剎那,她的漆黑眼眸掠過一縷淡淡的希望光彩:

  「但是,那個……等到你長大,再次邂逅這把鑰匙的話……」

  像是要甩開那微薄的期待似的,少女徐徐搖頭。

  望著這樣的她,少年有如嘆息般出聲:

  「潘朵拉之壺……」

  「咦?」

  「我爺爺說過,被稱為潘朵拉之盒的原本是一個壺,如果這里就是那個壺中世界,那么留在這里的幻書其實并非災厄——」

  打斷少年說到一半的話語,少女握住他的手。

  少女搖搖頭,在唇前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可再繼續(xù)說下去。

  仿佛是害怕他的話被不在場的某人給聽見。

  「好了,你走吧,趁著丹特麗安的書架再次關(guān)門之前。只要順著這條線,你就能回到外面的世界。」

  以甜美且惹人愛憐的聲音如此說完,少女松開了手。

  少年的指尖不知何時綁上了絲線。那是一條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線,朝迷宮的出口無盡延伸。

  觸碰到那絲線的瞬間,少年的腦中瞬間閃過一道幻影。

  封閉名為知識的怪物的迷宮,以及操縱絲線的公主——

  「等一等……你真正的名字該不會是……」

  少年語不成聲。純白的黑暗淹沒了他的意識,只留下大門上鎖的沉重聲音殘酷地響起。

  于是少年自夢中清醒——

  7

  「修伊!」

  有人在耳邊呼喚他的名字。一回過頭,視線就與身穿花朵圖案洋裝的少女對上。

  有著燦爛金發(fā)的少女正注視著他,大大的杏眼綻放著天真的光芒。

  「喂,修伊!你發(fā)什么呆啊?」

  「卡蜜拉……」

  一瞬間尚未理解自己身置何處,少年環(huán)視著周遭。

  這里是他所熟悉的迪斯瓦特家別墅。是少年的祖父衛(wèi)斯理·迪斯瓦特子爵借給她母親的宅邸客廳。

  他的衣服變回了原本的藍色洋裝,也四處不見為冒牌妲麗安準備的餐盤。就連被冒牌妲麗安射傷的傷痕也白臉頰消失了。

  修伊對此事感到不解。與妲麗安她們相遇起的時間,不知被誰竄改,變得仿佛從最初就沒發(fā)生過任何事——他有這樣的錯覺。

  似乎是擅自誤會了修伊困惑的理由,卡蜜拉說了聲「糟糕」并吐了吐舌。

  「啊……抱歉,你現(xiàn)在是叫安東妮吧?」

  語氣像在忍笑般如此說道。

  「咦?」

  「阿姨說采訪的人就快到了。你要是迷迷糊糊的,小心被阿姨罵。」

  「等一下,妲麗安呢……?她們?nèi)ツ牧耍俊?p>  「妲麗安?誰啊?」

  聽起來真像貓的名字。卡蜜拉愉快地笑著如此說道。

  修伊茫然望著她。卡蜜拉果然不記得見過冒牌妲麗安的事,她的記憶也被竄改了。

  能辦到這種事的人,如今已一個也不在了。持有幻書、能操縱時光洪流的少女,以及黑之讀姬——

  「鑰匙……」

  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修伊無力地嘆息。

  手中已不見那把黃金鑰匙的影子。他想起了白衣少女曾說過的話「那個現(xiàn)在還不是你的東西」。

  「鑰匙?在說什么啊?你作夢了嗎?」

  卡蜜拉臉色有些擔心地靠近修伊,盯著他的臉。

  少年默默搖頭。那起事件究竟是否為真,如今他也搞不清楚了。或許就連他所擁有的記憶也將變得稀薄、終至消失也不一定。

  「真的……是夢嗎?幻書的事……還有她們的事……」

  總覺得有股失落了某樣重要事物的心情,少年不禁喃喃咕噥。

  此時他身后的門被人推開,滿臉肅容的女管家走了進來。她望著坐在長椅上的修伊兩人,不知為何沮喪嘆息。

  「真是的……真是怪事……」

  聽見她自言自語地咕噥,修伊轉(zhuǎn)身回頭。

  「娜塔莉雅?怎么了?」

  「啊啊,少爺。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是炸面包……」

  「炸面包?」

  聽見意外的單字,修伊不禁皺眉。被呼作娜塔莉雅的女管家(Housekeeper)苦笑:

  「是啊。我吩咐傭人準備了灑上糖的炸面包,原本要作為零食的,但卻都不見了。明明有那么多卻一個也不剩,到底是被誰吃了……是在什么時候……」

  聽了她的話,修伊瞪大了眼。

  自稱是妲麗安的黑衣少女,在她臉頰上沾著雪白的結(jié)晶。想起這件事,少年沒來由地笑出聲。

  明明是特地從遙遠未來追著冒牌貨來到這里,卻不到最后關(guān)頭遲遲不肯現(xiàn)身,原來是因為跑去偷吃零食啊——一思及此,他就不由得感到可笑。

  而且她還不打算抹去自己偷吃零食的歷史——

  這是她所留下的唯一證據(jù)。現(xiàn)在只要有這個就足夠了。

  「修伊?」

  對于少年無故發(fā)笑,卡蜜拉驚訝地直盯著他。

  少年本打算解釋自己笑的理由,但這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忘了是為什么。邂逅黑衣少女的記憶正逐漸變得曖昧而稀薄。就連在夢中遇見白衣少女的事也是——

  但即便如此,他唯獨清楚記得一件事。

  「還會再見面的……一定。」

  心中的郁悶一掃而空,少年的右手緊緊握拳。

  午后的天空和煦地放晴。在來自窗外的清風吹拂下,置于書桌角落的書本發(fā)出柔和而流暢的翻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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