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這么想?”
“在盈極王來之前,我就模模糊糊感到,地球會熬過這一劫,”半和尚笑道,“但那時候,我一直找不到方法,沒想到這方法莫名其妙地出現了。”
“是啊,”翁白也感嘆道,“這五個月以來,亡國滅族的危險一次次降臨,每次都覺得沒有幸存的可能了,但雖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卻每次都莫名地熬了過去。現在想起來,我心里還砰砰直跳,好像做夢一樣。”
“看來我半和尚還真選了個福地,”半和尚笑道,“真中,托貴地的福,這些年來我最擔心的那個問題,也差不多要過去了。”
“不錯,”翁白也笑道,“這幾日大家全過得愁云慘淡,我看干脆今晚開個山筵,大家樂呵樂呵?”
“這些天,你就這個決定大快人心。”半和尚哈哈大笑。
雪一直下。
古風和寒苓坐在蘑菇頂下,看著中雪落在宮殿山上,士兵每隔一會兒就過來把雪推入雪道中,雪道中的雪像乘著滑梯的小孩兒一樣全落入宮殿山周圍的暖水湖中。
“一樣大小的雪,一樣行動的士兵,”古風笑著,“倒是很有規律。”
“雪之國的雪以前不是這樣的,有時候像房頂那么大,有時候也像你們大可國的雪那么小,自從鐵盒子被你們拿走后,就一直這么不大不小的了。”寒苓偎在古風肩上,“你要是覺得無聊,我就陪你出去走走。”
“怎么會無聊呢?這里倒像個世外之地,大可國的一切紛擾好像都被凍到外面,凍到另一個世界了,”古風捧著手中的暖爐,“我以前就覺得大可國太過熱鬧,現在就更是如此了。”
“可是,那里發生的事情,決定著我們的生死。”
“這世界往往如此,一切都要在忙亂中決定下來,”古風苦笑起來,“世人都推崇一個‘勤’字,須知,這個世界往往是被過于勤奮的人搞壞的,過于勤奮,就容易做得過頭,過猶不及,就是這個意思。”
“這么說,要懶點才好了?”寒苓抬起頭,撲閃著眼睛看他。
古風心中一動,吻了吻她的睫毛,“懶就是不及了,懶對于一個富貴閑人倒是不錯,但是對于國家,對于想要改變現狀的困苦之人,又不是好事了。孔圣人的中庸之道聽起來簡單明快,想要做好,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們大可國人活得真累,”寒苓嘆息了一聲,“你們的書中講了太多的道理,我們的書里只記些過往的事情,還有一些工具的用法、植物的采摘技巧什么的,人們只有需要了才會看一看,不像你們大可國,有一些人專門看書,還看得都是一些稀奇古怪、和生活沒什么聯系的書。”
“我們的亞圣孟子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對我們來說,你們那些書教的都是勞力的事情,在大可國都是末道,而那些你看起來沒用的東西,對于穩固一個龐大的國家,其實也是很有用處的。不過你說得不錯,有用不等于好,那些有用但是不好的東西,給我們的人民帶來了很多痛苦。”
“光聽你這么說說我都覺得累,”寒苓站了起來,“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是出去散散心吧。在此之前,我要給你介紹一個我的好朋友,她也同意見你了。”
“你的朋友?”古風有些納悶,“我還以為你的朋友我都見到了。”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一個,”寒苓有些調皮地沖他眨著眼睛,“叫雪妹兒的。”
她嘴里默念了一聲什么,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小漩渦,然后好像被彈簧彈出來一樣,一個小雪人蹦了出來。
它對著古風做了一個怯生生的表情,一下子跳到了寒苓的背后。
一個……活的雪人?
古風吃驚地看向那個叫雪妹兒的小雪人——它在高挑的寒苓后面根本藏不住——它個頭不大,和豆蔻少女的身量相仿,圓圓的黑眼睛,彎彎的黑嘴巴,高高的紅鼻子,帶個粉紅的小絨帽,肚子上還有兩個粉紅的蝴蝶結。
“不要怕,小……雪妹兒,”古風露出了自己最溫和的笑容,“我是最喜歡雪人的了,更何況你還這么漂亮。”
雪妹兒探出了頭,眨巴了幾次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側步站了出來,“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大可國人。”
“是嗎,第一個是誰。”
“一個叫空羽情的,”雪妹兒歪著頭,“他和你長得倒有幾分相像。”
古風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不過,”雪妹兒又補了一句,“他沒見過我。”
“也就是說,我是第一個見到你的大可國人了,那么我很榮幸。”古風真的感到很榮幸,以至于他對著雪妹兒拱起了手。
“你應該的。”雪妹兒拿下了自己粉紅色的小絨帽,拍了拍上面的雪花,又戴了上去,古風完全不知道這個動作的意義,因為帽子上馬上又落上了雪花,于是他笑了,真是個可愛的小生靈。
“好了,你們算是認識了,”寒苓笑道,“我們可以出發了。”
兩人帶著小雪妹兒坐上寒苓的猛犸象,順著長長的臺階一路行了下去。猛犸象很討厭這些臺階,它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滑倒,兩旁鏟雪的士兵看到他們,都恭敬地讓到一邊,等他們走遠了,這才重新開始工作。
“寒獵王還是待在宮中不出來嗎?”
“我那個哥哥,現在是泄了氣了,”寒苓拿著鞭子,輕輕地甩著,鞭梢掃破了無數的雪花,但更多的雪花又落了下來,“他一向心高氣傲,但現在那些真正的大事情,哪一樣他能插得上手?你知道嗎,昨日他還對我說,準備過幾日就從大可國完全撤兵,不再打仗了。”
“是嗎?”古風一愣,“這可是個大事兒,他甘心放棄辛辛苦苦在大可國打下的大郡?”
“哥哥說,沒勁兒,只要翁家軍一騰出手來,輕易地就能把他打趴下,他也要學學明仁和雷薩,不自討沒趣了——那奧格不就是個反面例子嗎?”
古風搖頭笑起來,“現在的戰爭,已經成為個人表演的舞臺了。”
“我哥哥也是這么說的。”
小雪妹兒聽到表演兩字,自顧自地在寬闊的象背上跳起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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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羽百行
作者按:似乎所有人都害怕掉隊,我們從出生起就開始被安排,直到自己也意思到這一點,并加入這個行列,再把這個觀點傳輸給下一代。我們的很多困苦,并不是絕對的困苦,而是相對的困苦,是“掉隊”而帶來的痛苦,是鄙視鏈中處于下端而產生的痛苦。如果身邊的人能消費起高端的東西,而自己只能消費中端甚或低端的產品,這樣就會帶來痛苦,雖然這些所謂中低端的產品完全可以滿足實用和美觀的需求。這其實是掉隊的一個象征,是想要站在舞臺中央,至少站在舞臺上的急切感。但我們很多人注定是看客,注定在觀眾席上過完一生,或者說,我們也可以出了劇場,在黃土地上過完一生,只要換個思路,另有一片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