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城中唯一的書店，在一條破爛的酒吧街旁，名字極怪，叫觀道。燙金大字鑲在深色的木牌匾上，與周圍半亮不閃的廣告燈箱和粉紫色的曖昧招牌格格不入。只不過街上老人都說那是塊棺材板，老板在這破地方找不到好木料拿來湊活用的。不過在這個沒有什么土的地方，挖墳和天上掉下來的可能性都差不多。

　　有些人來小街買醉，喝大了還想裝文化人，指著牌匾迷迷糊糊說這叫道觀，還說這道觀沒個名號指定不正經。前半句說的倒也沒錯，這里原來真是座道觀，叫觀道觀。那時候底城還沒這么爛，人也沒這么多。老道長一個人在這偏遠荒地里建成了道觀，幾十年過去，原本的荒地變成一間間酒吧，也沒什么格調，有格調的也都不在這底城。老道長本來想尋個人跡罕至處清閑，可風再無往日的清涼，只送來淫靡聲聲，帶著熱氣。

　　后來道觀的煙比往日濃了無數倍，壓住了街上的酒氣，老道長把所有的香都燒了后便帶著自己的箱子一去不回，大概是受不了這喧囂，便離開了這人間。空留一座道觀。

　　不知何時，道觀變成了書店，沒有開業大酬賓也沒有鞭炮齊鳴，只有一個男人敲掉觀道二字又鑲在另一塊木板上，掃掃門前的落葉與浮塵，便算是開業了。

　　書店占地很廣，但除了有限的幾間小屋外，便是大片大片的空地，擺滿了書架，中間是一棵老槐，似乎道觀就是圍繞著它而建的。

　　底城不下雨，限電限水，所以也更不會有人造太陽那種奢侈的東西，但老槐依舊長青，扭曲蜿蜒的枝椏勾連著繁復的管道，有光自樹頂流下，透過樹杈照在院落，顯出深沉的黃色，無始無終，像是永恒的黃昏。但那樹太高，沒人知道光源從何而來。

　　無數的藤蔓隨著光垂下，帶花的不帶花的都纏繞在管道上，伴著很久之前老道士給客人祈福時綁在樹上的紅繩和黃符將院落分成不同的部分，底城無四季，它們長青，綿延，纏繞著木制的院墻和青色的屋瓦，讓這書店遺落在時間之外。

　　書店不賣書，只允許店內閱讀。故而不設柜臺，不過底城人民可能也沒那個文化需要。

　　偶爾幾縷煙霧飄散，便是老板在給樹洞中高懸的三清像焚香，也可能是小屋里的女人在練習烘焙。沒人知道她是不是老板娘，兩人都刻意回避了這個話題，只是男人在被問及時會有點小得意，男人有點顯老，看著像四五十的樣子，女人卻年輕漂亮，單純的有點傻，看著就不像一對的，久而久之，便沒人問了。

　　小破地方沒多大油水，酒吧街這種應該人們徹夜買醉的地方也被限水限電逼得不得不三點關門，畢竟門可羅雀的經營狀態下沒人會開發電機營業，人多的也覺得利潤合不上限水限電，都是窮哥們，不說本就點不起好酒好菜，酒吧也沒法提供什么高檔服務。

　　最后一批醉漢離開了酒吧，一些來的晚的還嘟囔著沒盡興，人流涌動，酒氣熏天。嘈雜擁擠的人群推的少女跌跌撞撞，她也罵罵咧咧。

　　街道長而窄，本來不多的人被狹小的空間一擠，又顯得多了。

　　混亂的人群沿著長街流動，像是下水道中無意識的泥水，跌跌撞撞，不知西東，沒有路燈，黑暗的長街上并沒有視覺作用的地方，聽覺也被胡言亂語壓制，有些人被裹挾著，腳不沾地，有些則隨著哇的一聲，躺倒在自己的嘔吐物中，少女左突右沖，險些滑倒，終于摸到了墻。

　　底城唯一和上層的共同點，大概就是這光滑的金屬高墻，他們接天連地，構成了人們腳下的和身體的立足之處，少有土壤，金屬成為了大地。永不腐朽，永不變更。

　　黑暗中，靠著墻壁時，知覺成了唯一的感覺，少女摸索著，光滑的觸感變成了毛糙，再然后，是無數的像是繩索般的觸感，少女抓住了這些繩索，像是在搖晃的公交車上抓住了把手，隨著人流擺動，卻不偏離原位。

　　人群散去，嘈雜過后并非是寂靜，還有一些臥倒在地，夢話和呼嚕聲響起，倒是打消了人對黑暗的恐懼。

　　那觸感自然不是繩索，是數不清的藤曼，或干枯或青綠，掛在粗糙的磚墻上，至于磚頭的來源，連老板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們層層疊疊，足夠厚實且高。

　　深更半夜叩門，雖然無需在意禮貌，但是睡著的人確實是不會被這點動靜叫醒，少女抓住藤曼，兩腳蹬墻便抓住了墻檐，翻身便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