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村里頭多撒了秧苗的人家打過招呼了,明天開始你去把你那幾畝水田給打理起來,然后到我家、還有你懷忠叔他們家的秧田頭勻點秧子栽起來!!”
“再不栽秧勒話,你這一季水田又是浪費了!!”
王懷民語重心長地勸說著,他沒來找張松的這幾天,其實一點也沒有耽擱,一直在為張松的事情操心著。這個時代的基層黨員,仍舊是有著很強的自覺性地,并非后世那樣早沒有了信仰,再加上跟張松的些許親戚關系,讓王懷民始終不能無視他的生活問題。
“……恩好。”
張松原本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初步地打算,不過因為一些問題沒法解決,還有對這個時代的不熟悉,讓他還是決定多在村里待上些日子。
“好了,你先吃飯,吃完飯去我家牽牛拿工具,我陪你去把荒廢的水田給整理出來。”
奪奪奪,敲了敲煙斗中殘余的煙灰后,王懷民叮囑了張松幾句后,便拖著那一雙草鞋離開了。
春耕其實對于勤快的一群人來說,現在基本算是進入尾聲,沒有那么忙碌了,所以王懷民才會跟張松說幫忙他整理荒田。當然,以現在張松那單薄的身體,剛剛才吃了幾天的飽飯而已,也不可能有多少力氣干活兒,像耕種這樣的重體力活兒,也真就只能仰仗其他鄉親來搭把手了。
“慢走啊,叔!!”
張松眼神中多有感動,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關懷了,此時他心中一陣暖流涌過。
就算是為了不讓王懷民失望,張松也決定先把自家的田地給種起來,至少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改變,反正時間還長,自己的計劃終歸還有大把的時間去考慮清楚。
張松分到的田地,并不在一起,其中最大的一塊田正好在山下的盆地,邊上緊挨著那條之前洗漱的小溪,倒是一塊不錯的地方。只是很可惜,此時那塊水田里,長滿了各種雜草,還有之前收割后的枯萎稻谷一坨坨的根莖。
“唉,真是造孽哦,這么好的水田,被你伺弄成這個樣子!!”
跟王懷民一起,張松固然能省些力氣,但是同時就得忍受對方那滿是怨憤的嘮叨。華國農村人嘛,對于土地的熱愛已經根深蒂固了,或許幾十年以后的新一輩人不再有這樣熾熱地感情,可是現在才剛剛完成土地改革的農村人,可把他們手里的那幾畝田地看得極重。
王懷民輕輕一拉水牛鼻間的韁繩,壯碩地水牛便乖巧地走下了田里,而在水牛粗長的脖子上,已經套上了一根彎月形狀的牛枷,一番嫻熟地操持后,木犁就已經平整地插進了濕軟的濕泥之下了。
腳上的一雙草鞋啪一下落在田坎邊上的雜草間,王懷民順手將褲腿兒挽高超過膝蓋處,晚春的氣候讓水田中的積水已經不是那么冰冷,先伸出一只腳感受了一下水中溫度后,王懷民整個人順勢便踏進了水田的爛泥中。
“吁!!”
“七七!!”
一手把著牛枷上的繩索,一手扶住木犁把手的王懷民,口中發出一陣陣呼和,水牛四條健壯的大腿,便開始齊齊發力,沿著水田的邊際,緩緩往前面行去。
張松自然也不能閑著,他也得進水田里勞作,操持著一把四齒釘耙的他,很是費力地將一垛垛剛剛翻耕的濕泥中,挑出沒有根莖、雜草的部分,敷在田坎的內側,形成一個45-60度的斜坡。這樣做的原因,就是為了更好地蓄水,避免在水稻生長期間水田中缺水的狀況。
要知道,水田中可是不少黃鱔、泥鰍這類善于打洞的小東西,不把田坎給敷厚一些,它們可真有可能把這田坎給鉆出個窟窿來。
得虧了年少的時候,沒少跟舅舅他們下田里去幫忙,這才讓張松不至于在王懷民面前露了餡兒。當然了說是幫忙,那年少的時候就是為了好玩兒,幾個小家伙逮住一個拇指大的黃鱔洞,就使勁兒往里掏,反倒是給舅舅他們干活兒的時候添了不少的亂。
身體還是弱了一些,這才干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活兒,張松的幾個關節處便隱約傳來些酸痛感。尤其是握著釘耙的雙手,掌心因為使力與木制耙柄不斷摩擦,已經有了起泡的跡象,很是難受。
再看逐漸犁到水田中央的王懷民,此時仍舊是一身的輕松,輕聲吆喝著馴服的水牛,不斷往來在水田東西兩田坎間。
“喲,張癩頭,今兒這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呢!”
有婦女穿著水手條紋的短袖,背上背著背簍,肩上扛著鋤頭,從田坎中路過,很是驚訝地望著水田中難得沒有偷懶地張松,揶揄了兩具。
“就你話多,趕緊走!!”
跟在婦女身后的中年男人,留著一臉的胡茬,肩上挑著一擔滿是味道的糞桶,搖搖晃晃地看著路面,沒好氣地訓斥了一聲。
張松很尷尬,不是因為其他,實在是他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口子的名字,這讓他想要插嘴兩句,都有些困難,因此只能閉著嘴啥也不說。
“叔,你這是幫忙呢!”
婦女可不怕自家男人的訓斥,滿不在乎地抬頭,繼續熱情地跟犁田的王懷民打著招呼。
“恩。”
王懷民抬起頭,掛著一絲溫馨地笑容,回應著兩名鄉親的
“你們這是要去下苕種啊?”
“恩,今天天氣好,正好把苕種種下去!”
中年男子聽到王懷民的詢問,倒是重新抬起頭來,給予正面地回應,從這些細節便能看得出來王懷民在村里的威信倒是不差。
“多下點種嘛,張松這混賬玩意兒也有幾塊土不曉得栽啥子,干脆跟你們一起種紅苕得了!那玩意兒好伺候,就算沒得正經糞肥施加,也能有些不錯勒收成。”
看見婦女背筐里那滿滿的紅苕種,王懷民順嘴提了一句,這整顆苕種栽下去以后發苗很勤,只要不挖出苕種來,基本是過個十天半月地便能收一茬苕苗。
因此,王懷民此時提出的要求,對于過路的王志強來說,到不是什么很困難的事情,最多也就是那塊苕種地得多留些日子而已。
“我就怕到時候張癩頭,沒那么勤快呢!”
王勇的媳婦姓冉,那一張嘴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毒,雖然對王懷民很尊敬,但是一想到自家的種苗被張癩頭這家伙占了便宜,心里就很不得勁兒,嘴上也沒把門兒地又擠兌了一句。
張松那叫一個無地自容啊,誰讓他這附身的本體實在油垢窩囊憊懶地,整個村里上下,除了王懷民也就幾個不懂事兒地小孩兒還愿意搭理他。
“你少說兩句啊!”
王勇是個樸實地人,雖然也不待見張松,可是從不表露在臉上,此時聽到王懷民的請托后,點頭應了下來:“行,到時候我們栽完地以后,讓張癩、張松去地里割就是了。”
“那行,就這么說定了哈!”
王懷民老懷大慰啊,至少這一搭話,又幫張松這混小子解決了一個小麻煩。
一整天的時間,張松跟王懷民差不多就耗在了這片半畝寬的水田里了,直到這太陽緩緩西下,即將落到地平線下去之時,他們兩人這才腰酸背痛地走出了水田里。
“我艸!!螞蝗!!”
在小溪邊清洗身上淤泥的時候,張松才愕然發現,小腿后側的地方,正趴著兩三條肚子已經圓鼓鼓的黑色螞蝗,口腔吸盤深入到自己的肌肉之中,仍是貪婪地吮吸著張松的鮮血。
旁邊的王懷民情緒淡然,他那一雙凸起不少粗長血管的大腿上,同樣也爬了好幾跳螞蝗。聽到張松大驚小怪的聲音,他白了這混小子一眼,嘴里不客氣地提了個音調訓斥起來。
“怎么,是不是太長時間沒下田,連這么個小東西都害怕了?”
一邊說著,王懷民一邊掏出隨身地煙袋子,裹了一根旱煙就這么點了起來,然后放到螞蝗的口器附近輕輕一燙,受到刺激的螞蝗頓時放開了吸附在肌肉中的吸盤,被王懷民順手怕打在溪水當中。
如此繼續操弄幾下,王懷民將自己跟張松身上的幾條螞蝗給清理掉后,兩人的大腿上,此時已經是布滿了一條條淙淙的血水了,雖然傷口麻木并不痛,可是模樣看起來著實有些瘆人。
“明天起早,把你那兩畝梯田也給清理出來!!”
雖然身心疲憊,但是看到張松能堅持下來,王懷民多少還是有些欣慰地,因此趁熱打鐵地開始幫著張松計劃起第二天的事情來。
“……哦!”
張松不斷揉捏著酸痛的身體關節,心中那個悲痛啊,可是嘴上卻只能老老實實地應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里,張松那叫一個倍受摧殘啊,明明整個身體都在抗議,可是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依靠意志堅持下來,在田間地頭不斷地忙碌著,就只是為了不讓王懷民這位熱心腸的大叔感到失望。
一個長期沒有鍛煉,長期掙扎于饑飽線上的人,你能指望他在下苦力方面做多大的貢獻嗎?其實真正的主要勞動力,還是得看王懷民跟他牽來的那頭水牛,甚至于道后面因為心疼自家老爹,黑著一張臉跑來幫忙的壯小伙王飛了。
但也是這幾天的勞作,讓張松終于清晰地認識到,干活種地于自己而言,真的是蹉跎歲月而已。以當前糧食的畝產量而言,張松就算辛辛苦苦埋頭種地一年,其實也最多只能糊個口而已,想要通過種地來實現賺錢,簡直是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