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未通拉薩前,進入雪域高原的方式只有兩條:飛機和公路。
為了安全,人員進出雪區一般都選擇飛機出行,不,應該說只能選擇飛機出行。
川藏公路穿越雅魯藏布江大峽谷,高山凍土層變化莫測會導致地址條件不穩,時常發生山崩情況。而青藏公路穿越唐古拉山脈,可可西里草原的風景雖然很美,但也架不住頻繁爆發的雪崩讓人望而卻步。這是兩條古老的天路,是藏傳佛教進京面圣之路,也是上世紀后期物資進出西藏的必由之路。
自然條件復雜,道路崎嶇難行。這樣的條件持續到本世紀初才有所改變。
我的同鄉小楊叔叔正是無數在天路上穿行的貨車司機之一,大家送他諢號:楊二桿子。他不怕死,一年進出雪區好幾次,遭遇到的山崩和雪崩十個手指是數不過來的。時間久了,膽膽兒也肥了,楊二桿子急了敢千里跑單騎,獨自駕車闖川藏。
自然條件的特殊性,據說進出西藏有明確規定。無論從那條路進出,必需以編隊形式行進,車隊之間要保持一定的距離,能夠互相呼應。遇上災害的時候,頭車和尾車可以同步報警,中間車輛及時投入應急救援,盡可能地縮短生命救援時間,最大可能的降低災害造成損失。如遇到單槍匹馬的小型車輛,一般安排在車隊略靠頭尾的位置,這樣即使被埋救援也方便。
而我的楊二桿子叔叔就因為貨急,一時半伙兒找不下共同進出的車隊,獨自一人架著老解放滿載一車貨從四川強行入藏。而那次經歷過后,他再也沒跑過川藏公路。
楊叔叔告訴我,那次是拉了一車給雅龍地區商業局配縫紉機。眼看快進入冬季,如不把這批貨拉回去,遇到半年的封路期,就得等到來年五六月份才能進藏。著急上火的他決定冒險走一回。
鐵道兵軍車司機出身的他能在鋼軌上把軍用卡車開出火車的速度。
收拾停當,檢查完貨物捆綁是否結實安全,小楊叔叔準備了干糧,帶了兩大桶青稞酒一大早就上路了。一個人開車沿路孤獨疲乏,嘬兩口小酒即可解乏又可以提神。這在當年是普遍現象。如果一個卡車司機說自己不會喝酒那才叫怪!
沿途的風景秀美,公路沿著峽谷延伸,時而順直平坦,時而蜿蜒曲折。隨著地勢的起伏一路向上攀升,地形也變得越來越復雜,卡車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二桿子找了個道路平坦,凈空開闊地地方停下車。
穿上厚厚的羊皮襖,扎緊腰帶。
繃帶、救生衣規整到順手的地方。
再次檢查馬槽和貨物固定狀況。
完成了所有流程,楊叔叔再次等車,兩口舊下肚后,開始呼呼大睡。
“為啥不走了?楊叔叔。”聽得正帶勁的我抬頭發問。
“不能走了,必須在哪兒睡一覺,下面的路段不敢睡,也沒時間睡。”
“為啥?”
“絕命72拐到了,你敢在這段路打瞌睡啊!不是凍死就是可能摔死。”楊叔叔用手擼了擼我的頭發繼續講道,“彎道多高差大,氣溫相差也大,每個司機叔叔在進出72拐時都要做這些準備的。”
從后來學到的知識我才了解到,這一段路就是著名的怒江72拐,從海拔4600米的業拉山口拐到海拔2000多米的怒江峽谷,穿越了整個橫斷山脈。雖然只有十幾個公里,海拔相差兩千多米,穿越怒江72拐,讓你有一種瞬間跨越四季,貫穿全國的感覺。所以也成為膽大好奇的自駕游客們進入西藏的必然打卡地之一。
養精蓄銳后的楊二桿子,扣上安全帶,油門一點,踏上了怒江72拐。
典型的搓板路面顛簸起伏,超過30度的大坡連續出現,卡車小心行駛在頭上懸崖,腳下河谷的公路上,不時有碎石滾落,看路的同時還得注意躲避落石。
地勢逐漸爬升,身旁的河谷漸漸掩入云霧中,只留下搓板路彎曲向前。遠遠地看見半山腰騰起一陣塵土,隱約中聽見沉悶的轟隆聲,憑經驗楊叔叔判斷前方發生了山崩。
這是川藏線常有的事,退回去是不可能了,解放卡車掉頭的半徑不夠,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進。
一塊巨石橫亙在道路中間,山體滑坡的碎石覆蓋了半個路面。
天色漸黑,當晚通過該路段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楊叔叔下車點燃一堆柴火,就著青稞酒咽下幾片壓縮餅干,算是解決了晚飯。接著開始用隨車攜帶的鐵鍬和鎬頭清理路面。借著火光和卡車大燈,整整一個晚上鏟出剛能通過一個車的寬度。
峽谷的夜晚陰盛恐怖,山谷里漆黑一片,遠處不時傳來雪狼的嚎叫。好不容易熬過寒冷的夜晚,晨霧升起,前方的道路依稀可見,沿途看不見一輛穿行的汽車。這個季節里沒有急活的司機已經不再跑線了,備好貨源來年多拉幾個來回也能把任務完成。
可偏偏這批縫紉機是商業局定點給藏族百姓的年貨,必須在藏歷新年前發放下去,等不得。
楊叔叔的二桿子勁上來,放棄了等待求援的念頭,確定駕車穿越那條剛能擠過一個車身的通道。一晚上不能白忙活了!登車,踩油門,松離合。一連串熟練的操作,卡車再次啟程。此時的二桿子表面平靜,內心異常緊張。
卡車在緩慢地挪動,兩眼緊張地觀察著后視鏡里出現的任何狀況,前輪總算挪過來,左后輪也擦著懸崖邊過來了。二桿子松了一口氣,放松了一下酸困的雙臂,再次緊握方向盤,再打一把方向就可以順利通過了。
就是這最后一把,差點要了他的命。楊叔叔告訴我,打這最后一把方向的同時,他突然在后視鏡里發現靠近懸崖邊上的路基出現了裂縫,塌方發生了!
當他跳下車的瞬間,滿滿一車的縫紉機連同卡車消失在他的視野外。
“后來呢?”我繼續問楊叔叔。
“沒了,所有的東西都沒了,可惜了我那兩桶酒。”楊叔叔感慨道。
后來的事是十多年后從別人口中聽到的。
楊叔叔跳車后摔下懸崖,掛在山崖上的一棵樹上,還是當地散居的藏民發現了他,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卡車和縫紉機全部報廢,楊叔叔也因違反規定單車闖川藏受了處分,不允許再摸方向盤了。
直到現在,聽走川藏線去過西藏的朋友們回來說,沿318國道怒江河谷段,至今還能看見報廢摔壞的各種汽車和遺棄的部分物資。
常言道: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而川藏公路的險峻,比蜀道還難!在這樣的條件下組織物資救援,救援的投入比救援本身成本還高。于是,那些被遺棄的汽車承擔起了無聲地講訴解放舊西藏,建設新西藏的悲壯故事。
我的父母,楊二桿子叔叔,只是這無數建設者中的一員而已。

老醯兒醋壇子
原作卷標起名高原童趣,隨著創作的深入,發現沉淀于心的許多高原記憶被創作的感情勾起,無法收筆。 短篇的題材以短小精干為特色,連載的模式并不適合短篇傳記,會沖淡主題。 就以此篇作為《高原童趣》的收篇之作,感謝讀者的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