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敏,扶我進屋。”先生率先打破沉寂,輕聲說道。
“啊?好。”文敏顯得有些失措。先生既已開口,想必情況不會差到哪里去,當下自己照辦也就是了。
從這屋前到廳堂的距離并不長,可文敏今日卻感到這段路無比漫長,久不到盡頭。雖然先生已經極力克制,但她仍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手甚至整個身軀都在微微顫抖。她第一次覺得眼前之人已至垂暮,或許某一天會離她而去。她不敢再想下去,把全部注意都放于腳下的道路中。
許久許久,終于將這條道路走完。
她把先生扶到藤椅上坐下,轉身要去倒水之際,龐元等人已走進屋內,圍坐在桌旁。
林謙見文敏要去倒水,趕忙拿起茶壺倒滿一杯遞了過去。
幾杯水下肚,先生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你到那邊找個位置坐下,別站著了。”先生指了指桌旁,對立于身后的文敏說道。
“我站著就行,這樣您要是想取物或是要走動我也能幫您一把。”文敏淡淡說道。她想擺個笑臉,卻發現怎樣也露不出笑容。
“我能有什么事。”先生伸出右手,桌上的茶壺瞬間飛了過來,被他提在手上。“看吧,我完全能自理,你去找個位置坐下。”
“那好。”
林謙見此一幕,心里詫異了幾分。在他的認知里,先生應該是那種風輕云淡,老持穩重的人,怎么今日跟個小孩一樣急于在他人面前展現自己能力。
龐元放下端至嘴邊的茶杯輕聲說道:“你現在是沒事了,可以后呢?”他的語氣很輕,但這話語中意卻讓人感到無比沉重。
文敏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問道:“龐先生,你剛剛說道靜心咒是什么東西?”
“問你師父。”龐元沒好氣說道。
“先生。”文敏輕喚一聲后沒了下文,這個問題她不知該問不該問。
先生只顧著把玩手中的茶杯,一語不發。
“靜心咒是當年失落老怪為了打敗魔教噬毒老祖所創的一門能在短時間成倍提高修為的禁術。”半倚在門旁的東方開口解釋道。
“提升修為,那豈不是跟三針渡穴……”文敏說著說著沒了聲音。
“喲,又有客人。”先生這才注意到日光下還站著一個人。
“在下東方,聽聞……”
“別打岔。”龐元打斷東方話語,“你有想過靜心咒為什么會成為禁術嗎?”
文敏心跳得很快,她多少已猜到靜心咒所帶來后患。先生之前強調過無數次強行拔高修為所帶來的后果,可如今他自己竟然也走了這么一步。
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先生,她想再聽他風輕云淡說著“無妨”二字。可終究還是讓她失望,先生沒再說出那句“無妨”。而且以后她也沒機會再聽到他淡淡說著“無妨”二字了。
“不得已而為之。”先生淡淡說道,仿佛是在談論一件與他毫無干系之事一般。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這是在作踐自己。”龐元輕聲道。
先生放下手中的茶杯,“冰晶火鱗毒只有兩種解法,其一是四名圣境強者以渡氣換血之法化去病者體內火毒,再服以溫和藥物中和體內寒氣,便可痊愈。”
“四個圣境,這里光是你我再加上林兄便有三個,再找到一個也不算太難。對了,門邊那個也是”龐元看向門邊的東方,接著道:“喂!救自己徒兒費上些許心力也是你分內的事吧。”
東方點了點頭,“樂意之至。”
“既然人手能湊齊全,先生不行此法想必其中還有難言之隱吧。”林謙補充道。
“行此法之后,四名圣境強者必氣血枯竭而亡。簡而言之就是以四命換一名。”
此言一出,龐元林謙彼此相視,久久無言。
“以命換命本就有違醫者道義,何況還是四換一。此法斷不可行,如此一來,只剩一法,便是天尊強者借助外物將冰晶火鱗毒過渡入自己體內,再用自己無上修為分而化解。”
“這就是您用靜心咒的原因?”
“中州已經快三千年沒出過天尊強者了。靜心咒能在短時間內成倍提升自身修為,我只能以此法在有限的時間內造出一個天尊。”
先生剛一說完,林謙疾步行至先生跟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先生顯然沒料到林謙會行此舉,愣了一下后立馬去扶他,“你這是干什么,男兒膝下有黃金,這禮我受不起。我既收治了雨霏,必竭盡全力去救治,你快起來。”
“先生大恩,豈是一禮能報萬一。”林謙邊說邊低下頭,看姿勢是要磕頭。
這場景文敏倒是熟悉,以前先生幫助那些貧窮人家后,他們無以回報便會磕幾個頭當做謝禮。但她是萬萬沒想到,林謙如此身份地位的人也會行此舉。
林謙額頭剛要觸地,先生從椅子上起身制止了他。扶他起身后,又跟他耳語了數句。突然林謙轉頭看了文敏一眼,又飛速轉了回去,也不知這二人在話何密語。
過了一會兒,先生出聲說道:“雨霏已無大礙,只需修養幾日便可下床行走,你們若想看望就自己去吧。不過她的腿受火鱗毒影響較深,還需調養一段時日才可斷根。阿敏,你先扶我到臥房歇歇。小元,你好生招待這位新客,他若想多留幾日,你便再去掃一間房出來。”
“啊?師哥我也是客人呀,你老使喚我干這干那的,你好意思嗎?你……”龐元不停抱怨著。不過他那師哥并無半點理會之意,在文敏的攙扶下走出了廳堂。
龐元見先生如此態度,轉身找林謙訴苦。“林兄,你看我師哥這事辦的。”不料林謙也不予理會,轉身要走,“誒,你先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龐元一把捉住了正要邁開步伐的林謙手臂。
“龐兄,有話日后再說。”說罷,林謙抽開手,快步離去。
轉眼之間,原本頗為熱鬧的廳堂就只剩龐元一人,沒轍,只能跟在他人后面走了出去,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臥房之內,先生已在床上走了許久。文敏呆立在床邊,沉默無語,卻也沒半點離去之意。
“怎么,還有事要說?”先生拿起床頭的讀物翻閱起來。
“我。”文敏牙關崩出這么一個字后,沒了下文。
外面竹葉搖曳的聲音沙沙作響,先生一如既往地翻著手中的書籍,只是翻閱的速度要比以前慢上許多。
“有事你就說,有話你就問。如果沒有,那就出去吧。”
文敏深吸了一口氣,“您以前老跟我強調三針渡穴的危害,可如今。”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長抒了一口氣后一臉凝重地問道:“值得嗎?”
先生翻書的動作停了下來,全神盯著某一頁書面,仿佛書中有某樣吸引他的東西一樣。“凡事只圖其利而不見其害,則利欲熏心;若是只觀其弊而不視其利,則心如枯木。我教你三針渡穴便是要你學會權衡利弊,知道什么時候該用,什么時候不用。”
這一刻,文敏感覺先生跟龐元很像,說起理來一套又一套的,永遠站在有理的一方。
突然,她不知從哪閃出一個念頭,開口問道:“如果是我受傷,您會不惜一切來救我嗎?還是要先權衡那所謂的利弊?”
此言一出,文敏內心驚了一下,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出此言語,也不知該怎么跟先生解釋。眼下話已出口,也只能捉緊時間想應對之策了。
屋內靜得滲人,連之前細微的翻書聲已消失無跡。文敏低頭看著腳下的地面,她突然很想知道先生的答復,可又不敢抬頭去看他現在是何神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先生開口道:“要是沒別的事就去歇息吧。”
先生既已開口,文敏也只能退了出去。她剛一合上房門,那頭先生雙手無力垂了下來,手中的書自然而然落了下來。
雨霏恢復得很快,沒幾天功夫已能下床行走。眼下正由林謙攙扶著,在院內四處走動。
“爹,我自己能行的,您先去歇會吧。”
“那好,你自己小心點。不要心急,走得慢點。我就在旁邊,你有需要,隨時喚我。”
“好,我知道了。”
林謙在院內拿了張竹凳子坐下。
“老哥,事忙完了?”一旁的文敏問道。
那日林謙去看了雨霏一會后便說有急事要處理,匆匆忙忙下山去了。今日再上山時,雨霏這身體已調理得差不多了。這對林謙來說本該是天大的喜事,可文敏卻覺得林謙憂心忡忡,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除了對著雨霏之際會滿臉笑容,其余時刻表情多是木訥,甚至有時會不由自主將雙眉擰到一起。
“丫頭,這幾日真是勞煩你了。這本是我分內之事,卻要你來代勞。”
“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老哥若是事還沒理好,現在大可放心離去,這里有我呢。”
“旺,旺,旺!”大黃突然飛快跑了進來,嘴里還叼著什么東西。放下一看,是一株紅色藥草。
文敏屈身上前,摸著大黃的額頭說道:“大黃乖,這里還有病人,你要玩到別處玩去。”
文敏話音剛落,便見龐元火急火燎跑了過來,指著大黃憤憤說道:“我跟你說了多少遍,這是給師哥的草藥,不是給你拿來玩的,也不是給你拿來吃的。我卯時進山,轉了兩個時辰才找到這么兩株,你倒好,直接叼走一株,你,你……”龐元邊說邊做出一個打人,應該說是打狗的姿勢,朝大黃移了過來。
文敏一聽,趕忙拿起地上的藥草,細細查看一番后說道:“龐先生,這草藥并沒什么大損壞,你就別跟大黃計較了,它就這樣,老喜歡去叼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
文敏說完便把藥草遞給龐元,同時身形挪動到大黃跟前,將它擋在身后。
龐元接過藥草,“下次再叼我的東西,我就請大家吃狗肉。”說罷,甩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