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日,元恒大軍已達京師,直奔宮門兒而去。
三年前的風雪也是這般大,血光漫天一時竟不知下的是雪還是血。
那一年,他被楚辭擒住,暗送離京,他自知不敵,卻問他為何放過他,他回答,為了保她一條命。
若連他也死了,她要如何活下去。
這些年,他時刻聽著他們的消息。
他立她為后。
她懷了他的孩子。
她生下了同皇兄一般無二的兩個皇子。
天啟已然應驗,他見過了卿九塵,也知曉,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紅衣戎裝,發絲束起,略施粉黛,星目流轉,熠熠生輝,迎著漫天飛雪,一步一步走上了城墻。
她看見了日日思念的哥哥,她的三皇兄,那個最愛捉弄她又最護著她的三皇兄,終是歷經了萬般風沙,骨子里浸滿了肅殺之氣。
元恒也看到了她,三年過去了,他的妹妹已經長大了,也不知孤身一人在這深宮吃了多少苦,國破時,她才十五歲啊。
風雪飄搖,紅衣楚楚。
楚辭只覺得這一幕異常熟悉,那一年,她也穿了一身紅衣,滿心歡喜的跑到城墻之上迎接他,他哄騙她,為他開了宮門,在她面前,殺死了護著她的哥哥。
“啊楚,我的時間到了,你也是。”
元恒在等她,卿九塵說過,她有她的選擇。
“啊楚,記住我說的話,你不能死。”
她開了宮門,迎進了她翹首以盼的兄長。
楚辭被囚禁在承歡殿,他似乎明白,為何是這里。
后面的許多日子,他都沒能見到她,但每日都有安排好的消息送來。
她誕下的兩個皇子并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親手殺死的元琛和元澈,不過是借了他的名義,以她的骨血將養著。
她動用了秘術,時日無多。
祁國皇帝無子病危,急召元恒回國繼位,他領著浩浩蕩蕩的大軍又重返祁國,臨走時帶走了元琛、元澈,她留下來了。
后來又是長久的孤寂,直到那一日,卿九塵來了,告訴他,他可以出去重新為帝了,因為,她死了。
元清淺死了,死在了韶華殿,她母后的寢宮。
她將楚辭囚禁在承歡殿,不留一個活物,無人侍奉,日日唯有寫著消息的紙條和水糧從門縫里送進去,她身體的每一分消沉他都清楚萬分,她咳血,驚覺,昏迷,事無巨細,但就是不讓他見她。
楚辭跪在她的榻前,看著床上毫無生氣的人,不敢動她半分,恍如她只是睡著了般,他喃喃自語的說了很多事。
她五歲的時候最為可愛,甜甜糯糯的總愛跟著他,就算他不理睬她,她也會使盡渾身解數來逗他開心。
她八歲的時候從樹上摔了下去,重重壓在了他身上,害得他小腿骨折,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她便日日守著,聲稱要看顧他,結果越幫越忙。
她十三歲,正是豆蔻年華,他出征在即,明知即將奪她家國,卻還要給她期許,囑她等他回來。
她十五歲,他二十歲,她等到了他回來,卻親眼看他毀她家園,殺她至親,而她亦成為開門迎敵的幫兇。
往事一幕幕,如山河翻涌,星月跌宕,那個青衣少年郎,終究沒抓住為他而來的姑娘。
他似是終于明白了床上的人再也不會醒過來般痛哭出聲,他握著她的手,一遍遍的喚她“淺淺”,一遍又一遍,再沒有一聲應答。
他摸住袖中的匕首,被卿九塵一把扣住。
“她說,你若是死了,她便下阿鼻地獄,受萬火焚心,千鬼噬咬,永世不入輪回。”
淺淺,你竟恨我至此嗎……
元恒走了,他終是聽了妹妹的話,不動他帝位,不動他性命,讓他日日守著這座皇宮,帶著悔恨與虧欠,在他的龍椅之上終其一生。
她曾經也是想親手殺了他的,可后來發現,殺他,不如親手殺了自己,更讓他痛苦不堪,罪孽滔天之人,不配痛快的死去。
卿九塵也離開了,臨走前留下了一句,愿江山無虞。
他想,那應該是她想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