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半天的跋涉，一路上殘破的建筑物越來越多，似乎逐漸接近了人類曾經的聚居區。雪下埋著的斷壁殘垣，大多數已經看不出因何被破壞。

　　出發時，已經臨近正午，午后，雪漸漸停了，只是仍舊籠罩著厚重的云層。

　　中途兩人停下來補充了一些體力——這一次AT在一些廢墟里找到了罐頭，情況比昨晚要好很多。在天色漸漸變暗時，雪下的路變得難走起來，不再是平整的路面，有深有淺，像是未經休整的鄉間土路。

　　四周的建筑物廢墟也全部消失了，樹木多了起來。兩旁出現了一些針葉樹。雪像是純白的頭紗，頭紗下暗綠色的針葉十分繁茂，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松樹。前方，樹林越來越密，遠遠能看到一大片針葉林。

　　AT說，這是從附近的村子里進山了。

　　路有些陡，踩在雪層上，咯吱作響的腳步聲也有些變化，也許是因為樹葉也埋在了雪中。

　　兩旁的樹愈發高大了，抬頭只能看到被枝干分割后網狀的天空。亞瑟想起曾看過的相片，鳥巢，對，樹上會有鳥巢。他竭力仰頭尋找著，最終一個也沒有找到。

　　還有什么來著，蘑菇？松茸？

　　可是雪蓋在大地上，將樹的根部完全掩埋住，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氣候，不可能有真菌生長。

　　他想起還有些事沒問：“現在是什么季節？”

　　AT頓了下，反問道：“現在是什么時間，你知道嗎？”

　　“時間？今天是三月一號吧。”父親曾說，保持歷法是一種神圣的行為，它能帶給平靜的日常無窮的儀式感。為此，他們甚至會一年一度慶祝圣誕節。

　　AT突然眼前一亮，“哇，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看日歷，真是太感動了。”他作勢要過來擁抱，好像真的感動到要落淚的樣子。

　　“噫。”亞瑟彎腰躲開。

　　“咳咳......”AT撲了個空一頭扎進雪里，爬起來一邊咳嗽一邊說道，“紀時是一項偉大的發明，給單調重復的日升日落以意義，這樣人類每天重復的生活就和動物每天重復的行為區分開了，你說對吧。”

　　亞瑟不置可否，看著狼狽的AT。

　　“有獎問答環節~請問，二月份有多少天。”

　　“28！”AT搶答道，“唉，我為什么要舉手。”

　　“恭喜回答正確！”AT站起身抖落身上的雪。“獎勵你戴帽子五分鐘~”

　　他居然真的把帽子扣在了亞瑟頭上。帽子有點歪，擋住了他的視線，亞瑟抬了下帽檐，正打算把它取下來，突然看到眼前出現了一些數字。似乎是全息投影出的顯示屏，原來AT的帽子還帶這種功能么。屏幕的一角寫著時間18：33 PM 3/1。

　　今天果然是三月一日，他把帽子摘下，打算還給AT。AT取下帽子后，柔軟的黑發亂蓬蓬地耷拉著，只在中間翹著一根呆毛。亞瑟一邊想著“這玩意兒不會是天線吧？”，一邊把帽子扣了上去。

　　樹林里兩人嬉鬧的聲音剛剛停下，在這短促的靜默的瞬間，響起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AT！”

　　那聲音很輕，像是隱藏在樹林中的鬼魅。

　　“誰？”亞瑟嚇得一激靈。

　　AT扶了扶帽子，在空中揮了下手。從寬大的袖子里飛出眾多發光的物體，那居然是飄在空中的水母。水母的身體是透明的，內部結構清晰可見，發光的正是這些內臟。水母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飄去。

　　“啊。”亞瑟首先感受到了震驚。

　　前方的一棵樹下，趴著一只貓。橘黃色的毛覆蓋了大部分身體，臉上的一小塊卻是白色的，四只腳和雪是一種顏色，也就是常說的白手套。

　　“AT！”它又叫了一聲。

　　“啊，麻煩了，它們居然追到這里了。”AT的話里完全聽不出遇到麻煩的感覺。

　　幾只水母繼續向遠處飄去。遠處，還有更奇異的場景。樹林的下方，雪層沒有被腳印破壞的地方，渾然一體的白色鋪在大地上，樹木不像是被雪覆蓋，反而像是從雪中破土而出。破土而出的還有另外一些東西，那些毛茸茸的腦袋露在雪面上，瞪著眼睛，瞳孔在黑暗中發著光。

　　這是一群從雪中長出的，貓？

　　由近到遠，那些貓從雪中爬起身，優雅地踩在雪層上抖著毛。它們緩緩向這邊靠近，如同一只訓練有素的軍隊。

　　“AT！AT！AT！”

　　“AT！”

　　“AT！AT！”所有的貓一齊叫著，林中熱鬧了起來。

　　“什么東西？”亞瑟已經無法思考，這畫面簡直太怪異了。

　　“稍安勿躁，”AT安慰道，然后彎腰，逮著兩只前爪抱起了第一只橘色的貓。其他的貓也逼近到了很近的地方，逐漸把亞瑟和AT周圍圍得水泄不通。

　　“這些是我自己捏出來的動物，稍微出了點小問題。”

　　“這真的是小問題嗎？”腳上傳來了壓力，亞瑟看到一只貓踩著他的腳經過，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些小家伙都能說人話了，鬼知道還會不會有別的怪癖。

　　“構成這些小家伙的底層代碼里加了一些東西，可能沒注意就加多了些什么。”

　　所有的貓都向著AT聚攏，在它們眼里，亞瑟就像不存在一樣。亞瑟想要后退幾步讓出一條路，又怕踩到它們的腳或尾巴，周圍已經擠得看不到其他落腳點了。

　　“它們難道是納米機器做的嗎？你對它們做了些什么啊？”亞瑟問道。

　　“我肯定想讓它們更親近我啊！誰知道加入對主人的愛之后反而不可愛了。”

　　“喂，你干什么？”亞瑟驚訝地發現，AT這廝正抱著一棵樹往上爬。

　　“不行了，我得找個地方避一下。”

　　“貓是會爬樹的。”

　　“哈？我造它們的時候可沒有加這個功能，我說不會就是不會。”AT說完，繼續抱著樹干往上挪。

　　樹下聚集的貓越來越多，一邊“AT、AT”地叫著，一邊用爪子扒拉著樹皮，卻沒有一只成功爬上去。從初見的震撼中緩過來后，亞瑟突然覺得這場景非常滑稽，特別是AT并不熟練的爬樹動作，活脫脫就是一只樹懶，連猴子都不如。

　　“我說，真的有那么可怕嗎？”他有些幸災樂禍地對快要爬上一截枝椏的AT喊道。

　　“你看到可愛的貓貓或者別的小動物，有沒有一種想咬一口的沖動？”AT高聲回應道。

　　亞瑟想了想，說：“有時候有。”

　　“那不就對了，那些家伙也是這么想的！”

　　聽完這話，亞瑟覺得有些可怕，不過幸好，它們只對AT興趣濃厚。

　　見碰不到AT了，有些耐心較差的貓已經停止了無意義的嘗試，或坐或躺，在樹下休息了。只有一些，仍舊仰著頭對上方“AT、AT”地叫著。

　　“話說回來，能發出這種聲音，這些貓的喉嚨到底是什么構造啊。”

　　“不要去掰它們的嘴。”AT嚷道。

　　“我沒有。”亞瑟回應道，他悄悄繞過一些貓，繞到那些圍坐在樹下還在叫喚的貓身旁。現在，他有機會觀察這些貓的口腔了。

　　“......”短暫的沉默和深呼吸的聲音，“什么玩意？這是什么東西？”

　　“不知道為什么就長成寄生獸了。”只聽聲音仿佛就能看到AT一臉無奈的表情。

　　忽然有一只貓轉過頭，看到了亞瑟，他感覺雞皮疙瘩都快要起來了。

　　“不行不行，能不能拉我一把，我也要上去。”

　　AT的手像皮筋一樣伸長，亞瑟趕忙兩只手緊緊拽住。在一些貓好奇的視線里，亞瑟慢慢升高。

　　“幸好沒有追上來。”他松了一口氣，看向趴在樹枝上的AT。

　　“呃......”亞瑟愣住了，“你的帽子？”

　　從AT的帽子里，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橘黃色的頭。

　　它，裂開了嘴。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AT猛地一縮手，亞瑟在空中晃了一下，不自覺地松開了手，向著下方墜落。余光里，他看到AT不停搖頭，把帽子和貓一起甩出去了。

　　“糟了。”

　　亞瑟閉著眼等待墜地，聽到AT驚呼一聲，然后是啪嗒一聲。

　　他跳了下來，華麗的滑翔動作。平穩落地，雪堆因為已經開始凝結，只是被壓實了一些而沒能四散飛舞。

　　“幸好啊，接住了。”AT沉穩地說道，他淡定地站在雪上，戴上帽子，十分瀟灑。

　　“你......接住了個什么。”亞瑟躺在坑里，對著AT惡狠狠地說。

　　“lady，我的帽子，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要是丟了......呃，你還好嗎？”AT邊說邊轉身，似乎說到一半才發現亞瑟摔得很慘。

　　“滾，”亞瑟怒道。

　　遠處，兩眼放光的貓貓們對準了這邊。

　　“好嘞。”

　　“等等，帶上我一起。”

　　......

　　兩人被迫又爬上樹躲了一整夜，天亮時分才找到機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