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繹找到屈北的時候,屈北正在荒宇大廈八十三樓的陽臺坐著,啃白饅頭。
荒宇大廈是晉城最大的樓盤,占地八十三樓,足長660米,足能看見這城市的每一處細節。
屈北總是獨來獨往,只有方繹偶爾同他講話。方繹今年快四十八歲了,精神卻很好,留著大胡子,厚唇,燈泡大眼。
他絲毫不見外地坐到屈北旁邊,嫌棄地看了一眼他手里干巴巴的饅頭,點上一支煙,慢悠悠地抽著,說:“賺那么多錢,就吃白饅頭?”
屈北并不立馬理他,閉上眼感受了好一會拂面而過的清風,緩過神來,眼神有些空空的茫然,他從衣兜里數出十張百元大鈔,插在方繹的口袋里:“你的介紹費,兩清了。”
“這么大方?”方繹看也不看那張錢,只用指尖感受了那厚度,就知道屈北不小氣,他一如往常笑納了:“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占便宜。”
“算清楚一點好。”
方繹笑瞇瞇的,繼續搭話:“那個女人的尸體很難處理吧,我和老謝看了一眼,連門都不敢進,都成爛泥了,也就你敢接了。”
“只要有生意,我都會接。”
“我倒差點忘記了,你還住在金玉霄,那地方都沒人敢去,也就你。”
金玉霄聽著像是個金貴的地,但實際上那是晉城最大的墳場,埋的都是孤魂野鬼,他們撿尸人最后的處理場地,什么殺人越貨的犯罪幾乎都在那進行,只要是腦子還算正常的都不會往那走,無論白天還是黑夜。
“那地便宜。”屈北不想多作解釋。
“所以我說你不一般,所有做這行業的人,我最看好你。”
“看好我?”屈北嗤之以鼻。
“不錯。”
“嘁。”屈北并不認可,冷笑一聲:“撿尸還能撿出金子寶石來嗎?”
“那還真說不準。”
屈北像看傻子白癡一樣看他,搖了頭敷衍:“那就承你吉言吧。”
“哎,老謝他們計劃明天去聚餐,富人的銷金窩,六亞街的紅葉店,吃的喝的說是天上人間,小美女遍地,隨便叫,咱們也去奢靡一把,吃點不一樣的,你就把你饅頭丟了吧,寡淡無味,真不知道你怎么吃得下去。”
屈北收回晃蕩的雙腿,走下來,大口咬下饅頭,吃得津津有味:“我就喜歡吃饅頭,干凈,吃起來沒有罪惡感。”
屈北提起放在地上的長帆布包,肩上還扛著一個背包,離開之前他還特意多說了幾句:“老謝那老家伙邪性地很,且不說,他那小家子氣,去紅葉店?你要不要查一下那店里都是什么人的地盤,別好東西吃不到,被人生啃了。”
紅葉店,表面是個富人的銷金窟,人與物卻邪門地很,單說它門口那口含朱砂的美女石像,左右蹲立,半褪紗裙,似在嬉戲,但那詭異變化的笑臉,總像是個活物,每每看到,屈北便感覺渾身不適。
不止如此,說起來這地方讓屈北忌憚不已的另一個原因便是他在附近行事清理的時候,透過紅葉店的二樓的金籠窗,總聽著里面傳來要命的血腥味和哀鳴聲,每次只要路過,他都會大吐一番,次次如此。
他沒有多余的好奇心,只知道憑本能遠離。
“能被所有工種淘汰,來做撿尸工作的人,又有幾個是好的。”屈北嘲諷似的自言自語。
方繹似乎在仔細思考他說的話,又好像在發呆,卻突然問道:“聽說你殺過人,你的親妹妹?”
空氣一下子冷凝......
屈北變臉,戾氣橫生。
方繹嚇了一哆嗦,心想這怎么突然腦子一抽就說出了這話,趕緊認慫,步子也無意識后退幾步:“我就是聽那幾個浪嘴總說,我這不好奇嗎,是我嘴笨,兄弟見諒,嘿嘿。”
方繹雖說年紀比屈北大上個二十歲,算是長輩,這會也慫了,他是知道屈北這個人的,平時不愛說話,但俗話說會咬人的狗才不會在平日里亂吠,這話于人也適用。
屈北力大無比,雖然不如程咬金,但也能徒手打彎一面鐵,還是實心的那種,工作上時常有人挑釁,看不慣他的獨來獨往的風格,三天一小嘲,五天一大擾,屈北越不搭理,那人就越來勁,長此以往,屈北也不勝其擾,但他啥也不說,解決問題的方式簡單且暴力,直接一拳頭打歪了那人的鼻梁骨,打裂了他的顴骨,就一拳頭的事,那人整個臉都歪了,不知道真實情況的還以為那家伙是面團做的。
事實上那家伙當然不是面團,而是屈北的拳頭有著如同金剛旋風般的力量,得罪這種力大無窮的人不是自己找死嗎。
但不管怎么說,那一拳之后,什么都解決了,那倒霉的家伙還重新做了面部整形,受了很一番苦才算恢復正常人的生活。
他總是這樣,能動手就不跟你廢話。
方繹笑的十分討好,有些恐慌的縮著脖子。
直直看了他好一會,屈北才放松肌肉,松開成拳的手,慢慢散去眼底陰霾,語氣帶著股說不清的冷漠:“再好奇心發作,我會打碎你的骨頭,還有你整張臉,我能讓你碎到再也笑不出來。”
“別別別,兄弟,我信你真的可以,但不至于,我真知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認真地跟你道歉。”這話一出,方繹才松口氣,這話就說明屈北不會因為這個事找他麻煩了,他的骨頭也就不會真的被打碎了。
呼,好險好險。
“聚餐我不會去,我去了你們也會吃不好。”
丟下這話,屈北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了一眼手表,下午時間正四點。
一輛大貨車準時出現。
“嘿呦。”司機老徐手掌在格子襯衫上擦了擦,才揮手跟屈北打招呼。
聞到一股濃濃的腥味,屈北走近了一些,皺著眉:“什么玩意兒?”
老徐努努嘴:“好東西。”
說是好東西,但他的表情卻是十分無奈。
老徐是晉城里收錢處理垃圾的,算是個個體戶,只要是垃圾,他都敢收,當然除了幫人收尸,這事是屈北他們的工作。
他每天下午四點都會經過荒宇大廈下的人行天橋口,向著金玉霄那塊墳場而去,金玉霄向南兩公里有座坡子山,荒山荒地,無人看管,被老徐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偷偷挖成了一個垃圾填埋場,他都是在那里處理垃圾。
因為順路,老徐的垃圾車也就順勢成為了屈北的順風車。
屈北將手中的帆布袋子扔了上去,攀著輪胎,三兩下飛起來一樣,剛爬上去就皺著眉,但總算沒有失態。
“什么鬼?”
看著滿車蛔蟲一般大小在緩緩移動的不明生物,縱使強大如見慣了人死之萬象的屈北,也在剎那面色大變。
“還有你北哥怕的呀,哈哈,我也不算丟臉了。”老徐一邊開始發動車,一邊與他玩笑。
“哪里來的?”
屈北忍住惡心,將帆布包移了個位置,同他一起蹲在車的邊角處。
“紅葉店的,哎呦,大店子,說是今天殺了一百頭豬給頭牌姑娘風千林排面,過個生日,這些啊都是豬身上處理來的豬下水,內臟腸子什么的,好家伙有十幾麻袋呢。”
屈北瞇著眼睛仔細打量,那東西靜態看確實像是豬腸,但豬腸離開了飼體后就是個死物,又怎么會活動呢?
屈北離遠了些:“這玩意看著像是活的。”
老徐倒不以為意:“活什么啊,就是死的太快了神經還沒反應過來呢吧,別害怕啊。”
屈北完全不贊同他的說法。
“不是活的又怎么會從袋子里鉆出來呢?”屈北看著那些仍然在蠕動的‘腸子’們,那切口完整的地方仿佛可以自由伸縮,忽而變大忽而變小,像是正在呼吸......
“許是袋子沒扎緊,你看著也像是在動是不是,我瞧著也像,你說這豬的腸子我也不是沒吃過,哪有這樣細長滑溜的啊,這筆直的跟我媳婦熨過一樣。”
“這根本不是豬下水。”屈北看著在爬行的那堆家伙,反胃不已。
“嘿,管它啥玩意,總之這可是個大客戶,這一車下來,報酬大兩萬呢,可以休息半月了,拉完我就給我媳婦買那啥死蓋兔,說是擦臉的,她饞好久了,要好幾千呢,嘖嘖,我也讓我媳婦享享福,哈哈。”
聊著天,金玉霄也就到了。
屈北利落地從行動的車上跳下來,轉身離開之前,他有些沉重地對著還在手指頭點著方向盤聽著鬼故事,嘴里還哼哼有詞有詞的老徐。
“今天別在后山耽擱,早些回去吧。”他的表情很嚴肅。
“得嘞。”老徐隨意應道,就乘著飛煙一屁股溜了。
但誰知道他有沒有把屈北的提醒放在心上呢。
轉頭,屈北就能看到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溜墳包,有的立了碑有的沒有,乍一看還真有些壯觀。
說起這金玉霄啊,也算有點名堂。
金玉霄占地約3.6公頃,聽說原來是辦學校的,后來不知怎么就荒了,學校也只拆了一半,到處都是殘垣斷瓦,看著很是陰森,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起頭在這里埋了個墳頭包,后來者便有樣學樣把這個習慣傳揚了下去,只是這里的墓碑大多都是無字碑,便是傳說中的孤魂野鬼了。
死了有人埋卻無碑,也算是件奇事,只是這奇事發生的多了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屈北的房子自然不會是在墳場里面,而是在墳場出口處,那里有個小樓盤,只有八層,住的都是些窮的除了這里哪里都住不起的人,但也很少,幾乎一樓只有一兩戶人家居住,屈北住在最高層,八層,而這一層也只有他一個住戶。
這里的樓盤就叫做金玉霄,因為跟墳場地處十分親密,久而久之金玉霄也就成了墳場的代名詞,這樓也換了個稱呼,破樓。
樓里配有電梯,但是誰都不敢坐,都是默契地走樓梯。
一樓的盡頭總有嬰兒的哭聲......
二樓走廊經常會有碎碎念的女人......
三樓處燃著刺鼻的香案煙灰味道......
四樓總坐著個男孩子沉默地將溜溜球滾來滾去......
五樓的風扇卡拉卡拉響個不停......
六樓的燈沒有亮著的時候......
七樓的樓梯總是濕的,帶著莫名其妙詭異的色彩......
而八樓......
他住的樓層。
總有一個自稱來自外星球的妹妹的物體,跟他講話。
“哥,你回來啦。”
門口的貴兵犬撒著歡在門口蹦蹦跳跳。
而那句話正是出自這只狗之口。
又來了,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