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九日,西源城起了霧霾,能見度低于一百米,很多人出行都戴了口罩。
于小美約在這一天的晚上,和別浪一起吃散伙飯,地點在一家名為常聚的餐館,倒有些諷刺。都散伙了,還常聚個毛線。
別浪寫好了給于小美的字據,稍事把自己捯飭了一番,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一點兒。
在他看來,散伙是一個階段高于段落,他將重新開啟新的征程,為了自己內心堅定的小目標,而繼續拼搏。
這段時間,他思考了很多,萌生了辭職自己單干的想法。
就這么在龍源集團混著,始終是個打工的,一年了不起能拿三百萬的薪水,要還清田繼辰的債務,那還得猴年馬月。他急需賺快錢,賺大錢,必須自己創業!
常聚餐館,是個不知名的小餐館,位置在古城片區,周圍就是一片棚戶區,進入的環境并不太好,主要是雜亂無章,司機瘋狂地按著喇叭,交通十分擁堵。
但是,步行穿過一道窄巷子,來到一個四合院,卻是另外一副天地,院落打掃得很干凈,古香古色的建筑,室內的裝修很精美。門匾上,“常聚”兩個字蒼勁有力,讓人想到了梁山泊的“聚義廳”。
院子里,有一處小池塘,上面懸著步道和一座鵲橋,還有幾處涼亭,內設石凳、石桌。
于小美矗立在涼亭里,背對著別浪,微風輕拂著她的披肩秀發,唯美的畫面。別浪心頭一震悸動,經歷了一次分手,他發現他還是沉醉與于小美的美。
別浪緩緩走過去,故作輕松地說,小美,你真會選地方,此處還真是曲徑通幽啊!
這里的農家菜做得不錯,我老早就想著要帶你來嘗嘗的,沒想到竟然是在吃散伙飯的時候,才實現了這一愿望!于小美不無傷感地說。
別浪忍不住想上前拉她的手,但還是強迫自己壓抑了這樣的想法,轉移話題道,小美,外面霧霾大,我們還是到里面去坐著慢慢談吧!
于小美應允,二人進到店內,在一個迷你小卡座落座,兩兩相對。
別浪感覺,這個卡座好溫馨,他與于小美隔得好近,都能聞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于小美沒有征求別浪的意見,點了幾個菜,還要了兩個二兩的江小白,笑著說,不夠再拿,反正喝好不喝醉,散伙嘛,還是要從頭到尾保持清醒。
趁著等菜的空檔,別浪遞上了一紙欠條,解釋道,立了個字據,三年之內還清,你收好!
于小美饒有興致地研究著欠條,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其實,我倒寧愿這筆錢是贈予你的,只是你不會接受。
無功不受祿,我欠你太多,往后余生,只能是盡力彌補!別浪欲言又止,輕描淡寫道。
于小美有些傷感,轉移話題道,以后有什么打算?不愿說就不說,我也就隨便問問,我無權干涉你!
別浪認真地說,我打算離開龍源集團,自己創業!三年之內,還清全部債務!然后,再去考慮追求自己想要的,夢想也好,伴侶也好,生活也好,現在談論都還為時過早。
三年六千三百三十萬,平均每年兩千多萬,一年要賺這么多錢,恐怕沒有那么容易啊!于小美皺著眉頭分析道。
還有欠你們的一百七十多萬!不闖一闖,總感覺心里不甘,關鍵是債主不會有半點兒憐憫之心啊!如果繼續待在龍源集團,也不是個辦法啊!別浪感嘆道。
于小美沉默了片刻,鼓勵別浪道,慢慢來,等你決定要干哪一行了,隨時跟我聯系,需要啟動資金什么的,我還可以支持一點。
有需要的話,我一定會找你的!別浪有些感動地說。
酒菜上來了,二人倒上酒,于小美鄭重其事地舉杯道,浪少,還是說點兒什么吧!
小美,謝謝你!別浪也舉起杯,一時有些詞窮。
謝我什么?于小美古靈精怪地笑著,追問道。
別浪傻笑著道,謝謝你讓我品嘗到了愛一個人的滋味!
哦?那是什么滋味?于小美心里一怔。
別浪滿臉認真地說,愛一個人,就像是在心里種下一顆希望的種子,讓人充滿勇氣。
怎么?龍偉又給你安排了任務?于小美開玩笑道。
別浪想到,這是散伙飯,自己說這些情話,已經違背了自己的本意。
他克制了一下情緒,糾正道,小美,這一杯酒,除了謝謝,再就是祝你幸福!一直幸福下去!
二人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
這樣溫馨的環境,真的不適合吃散伙飯,別浪感覺自己心中除了不舍,再就是傷感和恐懼。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直笨拙的毛毛蟲,過完了整個冬天,卻沒能化蝶而飛。于小美卻早已破繭化蝶。
往后余生,他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于小美,卻又害怕自己在窮困潦倒時,再見到于小美,再要她出手相助。
二兩酒,對別浪來說,并不算多,但他卻感覺有些醉了。
于小美的狀態倒還好,對于這段已經結束的感情,她顯得很坦然。
九點鐘,吃完飯,二人肩并肩,從狹窄的巷子里往外走。
別浪有些心不在焉,感覺害怕走到巷子的盡頭。
突然,他感覺于小美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滾落到人行道上,一聲急剎車響起,后方汽車喇叭按得震天響。
別浪滾落在地上,看到于小美已滾落在前方的車行道上,距離人行道僅僅二十公分的距離。
一臺灰色的農用車停在路中間,男司機跳下車,甚至沒顧得上關車門,拔腿狂奔。
別浪狂奔向于小美,只見于小美趴在地上,渾身癱軟,口吐黑血,身下已經濕了一片。
于小美絕望地瞪著雙眼,雙手掙扎著從頸子上取下她的玉佩,準備塞到別浪手里,卻無力地擱向一旁。
別浪的眼淚斷了線地往下掉,他不知道該怎么去拯救自己的愛人。慌亂中撥打了120,然后撥打了110,語無倫次地報了警。
別浪不敢去碰于小美,怕自己的任何一個不恰當動作,會加重她的傷勢。
他大腦一片空白,任眼淚滴滴答答流著,在心里暗暗祈禱小美沒事。
于小美的血還在蔓延,別浪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字,她卻一言不發,只有瞪著的雙眼,宣示著她的不甘。
別浪哭喊到聲音都嘶啞了,急救車被堵在了巷子外,醫護人員只得抬著擔架,跑步進來。
別浪像木頭人一樣,看著醫護人員把于小美“撿”上擔架,他在后面飄著,跟上了救護車。
在路上,碰到了驅車趕到的公安,救護車和警車的警笛,交相輝映,讓路人駐足看熱鬧,猜測著發生了什么事情,評論一定死了人。
坐在救護車內,別浪一直緊緊握著于小美的手,感受著她的體溫一點點消退,感受著她的生命一點一點流逝。
醫護人員把別浪支開,在車上就進行了一些緊急施救,別浪哀求醫生救救他的愛人,在醫護人員緊張而不慌亂的搶救面前,語言顯得如此蒼白。
于小美被推進了急救室,大門關閉,別浪蹲在門口,滿腦子都是于小美的一顰一笑。
想起在濱江路的驚鴻一瞥,想起她在公司追趕別浪崴腳的場景,想起她說的想當媽媽了,想起她做的飯菜,別浪感受到了無邊的恐懼,心里默念,小美,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半小時后,醫生出來,像無數個電視劇里演的一樣,對別浪說了那句臺詞,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別浪沒有發狂,也沒有拉著醫生的手哭喊,只有癱坐在地,一言不發。
他哪里想得到,散伙飯,竟然是永別!如果沒有這頓飯,是不是小美就不會出事了?
醫院已宣告了于小美的死亡,別浪對此沒有異議。他無法接受于小美的死亡,但卻不得不接受。他是一個理性的人,他知道,醫院不是肇事者,而是無能為力的救世主。
醫療費用一共是一千多塊,別浪現在已身無分文,萬不得已,只得打了張浩宇的電話,借了五千塊錢,支付醫藥費之外,還得預備接下來的必要開銷。
在太平間,別浪緩緩揭開白床單,為她合上了眼睛,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那種寒冷直逼心田。
他用力回憶著不久前的情景,卻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如此擁擠的巷子,車速應該不會超過四十碼,農用車是如何撞到于小美的。
別浪斷定,這絕對是蓄意而為!于小美之前推了他一把,那肇事者的真正目標,或許是他,而不是于小美!于小美的死,不過是個意外!于小美,是替他而死的!
是誰,要置自己于死地呢?是田繼辰?還是龍小偉?
別浪下意識地想到了這兩個人,對田繼辰,站在別浪的立場上有深仇大恨。對龍小偉,是站在龍小偉的角度上有深仇大恨。
但是,轉而仔細一想,田繼辰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自己還欠著田繼辰六千多萬呢,他干嘛這樣做?別浪如果死了,或者殘了,他的這筆債務怎么辦?如果田繼辰是個正常人,他就不會這么做!
龍小偉,一定就是龍小偉!
別浪的出現,讓龍小偉失去了父親的信任,失去了情人,失去了體面的崗位。
別浪曾數次與他爭吵,還當著他的情人、他的父親、他的員工辱他,讓他顏面掃地。
就在前兩天,龍小偉還到偉力建材找過茬,被別浪羞辱了一番,離開前,還放下了狠話。
在自己的熟人圈里,別浪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比龍小偉更希望他死!
而且,龍小偉對于小美也有怨念,死纏爛打未遂之余,一并報復,也是情理之中。
這樣想著,別浪更加五味雜陳,緊緊握著于小美的手,牙齒咬的咯咯直響。
他的仇人,在田繼辰的基礎上,又多了一個,那就是龍小偉。
而他的目標,除了還債,又多了一項,那就是報仇雪恨!
他對龍小偉的仇恨,已經遠遠勝過了田繼辰。報仇雪恨,是他的第一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