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府,眾人一陣歡欣。風鳴傳寨主之令帶眾山寨弟子回山,李壁千恩萬謝命人送出李府大門。有聞殘陽在,李家父子也無甚擔憂,見過湖中切磋,他們對其信賴非常。少塵極力向郭槿汐描述,說的神乎其神,聞殘陽在一旁看著感覺好笑。日子不緊不慢,倏忽大雪紛飛,漫山遍野被雪籠蓋,縱使雪花輕盈無比,任誰也逃脫不過雪落肩頭,被雪沉醉與折服。
聞殘陽閑來飲酒,笑看風月,一邊指導少塵武功,只是偶爾會略感頭暈,想是水土不服之故,也不曾放在心上。少塵聰慧,追云劍式“明月籠沙”、“月點波心”、“推窗望月”“劍指西風”等前幾招漸得要領已具形態,只是內力不足徒有外形,不過也足可令人欣慰。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近幾日,龍脊山弟子大增,山上熱鬧非凡。想必這與龍皓山書院比試不無關聯。秦君笑倜儻儒雅,武功卓絕,書院弟子對其頂禮膜拜、推崇備至,紛紛拜師求入山門。守在龍皓山多達月余,秦君笑理應是胸中早有謀劃。自打李壁回鄉以來,龍脊山、李府、龍皓山書院、柵頭鎮鏢局等地處處需要兼顧,秦君笑始感平日無事方可,一旦有事處處人手緊缺。加之時有不明江湖人士闖山,更不知今后形勢如何發展,招兵買馬顯然已迫在眉睫。巧借龍皓湖比試,無形中擴大影響,使出這一石二鳥之計,豈不是一招妙棋?
龍皓山書院遠近聞名,幾與西南峨眉齊駕并驅。弟子雖多為九龍各山寨選送弟子,亦不乏丹棱、青神、洪雅等處遠來求藝子弟。亙古男兒多壯志,文以修身齊家,武能安邦治國平天下,在龍皓山文武兼修,何患人寡而不多?秦君笑竟在龍皓山眾弟子中再選精兵良將,想法過人,不曾想錢先生竟也贊同。
龍皓湖大戰后二日,秦君笑開始巧設三關挑選人才。第一關文試,考當前國情軍事分析及應對之策,百余人脫穎而出,奇思妙對、文采斐然,秦、錢二人看后也自豪歡欣。第二關武斗,在演武廳進行,一炷香盡,技高者勝,秦君笑親自裁決,最終在百余人中決出六十人。第三關考綜合,龍皓山境內暗藏三十個錦盒,盒內或置放精美器物、或置刀法劍譜以及內功心法等,得錦盒者得盒內所有。比試隅中始日入結束,參賽六十人無論斗智斗勇、比刀用劍還是用盡手段,最終得錦盒者為贏。比賽三日,龍皓山書院喧鬧興奮三日,盛狀少見。尤其是第三日,山巔丘壑、湖中草間,書房花苑涼亭等處,人頭攢動,人影幢幢,好不熱鬧。最終,秦君笑躊躇志滿,喜提三十人回山。
回山不久,大雪自天空紛紛落下。天寒地凍,料想山中再少有人來擾亂,秦君笑心下一時安寧,一面訓練弟子習武強兵,一面籌劃盡早與林云舒大婚事宜。
這一日,正在閣樓命屏兒汀蘭等人為林云舒置辦婚衣用品事宜,只聽習武場地傳來吵嚷喧嘩之聲。秦君笑走出閣樓,見是楊言德和青龍寨寨主顧三枝以及一些書院弟子前來。原來二人責怪秦君笑不仗義,既未同眾人商議,竟還把龍皓書院的他寨弟子收入門下。
秦君笑道:“二位寨主過慮了,他們雖在龍脊山習武,終究還是各寨子弟。一旦朝局清明安穩,日后再回書院攻讀、博取功名。二位若是不放心,此刻即可將人領回。秦某確有不妥,容他日陪酒謝過。”
楊言德聞言轉身走向習武場地,指名道姓喚出三四個人來。那幾名弟子卻躲閃不前,不愿回去。顧三枝見狀,也去傳喚,兩名弟子恐于威嚴,極不情愿地走了出來。見楊、顧二人惱怒,秦君笑上前道:“二位寨主不必氣惱,他們雖身在龍脊山,總是出自各寨門下。好男兒志在四方,將來也必將闖蕩天下,在哪里不是修煉,何必在此計較?”
二人見秦君笑言說有理,但總是心有不滿,也不再爭辯,氣哼哼地下山去了。一起上山來的幾名書院弟子見二人事畢,這才圍了上來,央求秦君笑收入山門。秦君笑被兩位寨主擾了心情,命人喊來風鳴道:“師弟,這事你來處理。”說完,自回閣樓去了。
眾書院弟子歡呼。練武場上,場地騰出,風鳴親自考察。這風鳴心思多竅,不輸秦君笑。同樣比試三關,過關者留下。一試文采,指物作詩,七步內吟出便算勝出。書院弟子埋首窮經,通曉諸子百家儒學經典,這有何難?只見風鳴指向手中銀鞭,命一人做出詩來。那人略一沉吟,即性而出:把向空中哨一聲,風流倜儻敲鐙吟。銀鞭策馬縱四海,繞指柔有堅金心。眾人叫好,算是通過。風鳴又指向近旁一古柏,令一人吟詩作答,那人微微一笑,隨即吟出:四邊喬木碧玉根,身在龍脊幾多春。若是本性皆如柏,也應功成作殘云。眾人大笑。文試難不倒眾人,隨即進入第二關武試。話說風鳴刁鉆不假,沒人陪他練手,他竟將第二關比試設為能接下他三招為勝。這下可慘了那幾名弟子,勉強過關者也少不了被鞭子抽著,即便疼痛且也快樂,倒是有人挨了鞭子卻不能通過,只得唉聲嘆氣。第三關仍舊武試,比試射箭。風鳴自塞北回來,一路見過金兵宋兵,十八般兵器皆有用者,更有金兵弓馬嫻熟,彪悍跋扈,不禁也想到寨中弟子也應無所不能才行,于是想出這等考題。他將一銅錢系在枝下,從鏢局內取出弓箭,令人站在五十步開外,射中銅錢者為勝。一番比試下來,來者有七,去者三人。比試已定下人選,這總共三十二人便在龍脊山安扎下來。余下三人悻悻離去,臨走風鳴還不忘交代一句:“告知錢先生,切莫再準弟子告假前來相擾,我龍脊山人滿,不再收了。”
三人不作回應,垂頭喪氣,怏怏離去。
話說劉?上次攔路盤查,在柵頭鎮跟丟了眾人,懊惱氣極,大罵手下軍卒,一邊報知縣令何大人。眉州也并無針對李壁一事催逼,何知縣知事難辦,急不在一時,未作追究。只是劉?上次在寶積嶺折了兵馬,本就折了臉面,這次又不了了之,心有不甘;若再去李府行刺,心又膽寒。這日煩悶無聊,便帶了兩個手下,縱馬自丹夾北道來到柵頭鎮,以期再有收獲。
年關將近,鎮上人滿如山。屏兒、汀蘭與山中兩名弟子奉命下山,置辦婚嫁用品。四人從丹夾南路進入柵頭鎮正西街,邊逛便采買。天下事無巧不成書。街上一店鋪伙計看見,自言自語道:“這不是龍脊山的人嗎?看他們手提之物,像是要辦喜事呢!”店內忽然有一人氣鼓鼓地說道:“我呸!”你道這不屑一顧之人是誰?卻是黑虎寨楊言德,恰巧此日他下山到鎮上店鋪查看營生,見是汀蘭眾人,隨口道:“一個被朝廷罷黜的人也要攀附!也不曉得給錢先生灌了什么迷魂湯,竟從書院里要人。仗著是各寨之主,打得一手好算盤。眼下見那林云舒有人來搶,又巴巴地急著辦婚事,他早干什么去了?”伙計一聽,連忙小聲地道:“當家的小聲些,莫要被人聽見。”楊言德不以為然,“聽見又怎樣?還不準人說話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二人談話竟被正經過此地的劉?聽了進去。劉?迎著笑臉,上前搭訕。一番恭維與繞問,劉?從楊言德口中探得一些消息,眼見汀蘭幾人在前行走,幾人隨即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汀蘭雙匕寸不離身,屏兒七把柳葉飛刀腰間刀囊插滿,從外看來,她們雖與尋常女子無異,但出門在外二人自是有所警惕。可是,誰也料想不到,在回龍武鏢局的文忠路與橫北路交叉口,竟突然殺出來幾個蒙面人來。蒙面人自后擊暈汀蘭,將人扛起撂至馬背,策馬就跑。屏兒醒過神來,連忙抽出飛刀疾射,三匹快馬已順著丹夾北道馳去十丈開外。一把飛刀落空,一把被人俯身側閃避過,一把正中一蒙面人后背。那人痛哼一聲,在馬背上晃了兩晃,終于穩住身子仍然駕馬逃去。屏兒自后追趕,兩名山寨弟子則急忙向龍武鏢局跑去搬救兵。待程鏢師提槍追來,哪里還追得上?屏兒氣喘吁吁,雙手駐膝,在丹夾大道上惆悵。程鏢師問道:“屏兒姑娘,那蒙面人可有什么特征?”屏兒搖頭。幾人一籌莫展,只得回去向龍脊山寨報信。
后無追兵,劉?三人這才緩了口氣。中刀之人傷勢不輕,劉?也顧不上為他包扎,仍舊策馬前行。另一軍卒問道:“大人,為何要綁架這女子?”劉?道:“說你蠢呀你還真蠢,沒聽到那店主說嗎?這女子前不久從塞北回來,沒準與李壁之子有關。綁得此人,不怕他們不出山。九龍山山多路陡,我們難以進去,更不清楚山里情形,難免吃虧。到了丹棱城,可就由不得他們了。將來事成,上頭高興,咱們也從中得些好處。”軍卒大悟,盛贊劉?高明。
屏兒三人回到龍脊山,急忙報知秦君笑。林云舒也聞訊趕來,忙問汀蘭情況。秦君笑道:“師妹莫急,雖然未看清蒙面人,但也能猜出此事應與李大人之事有關。不論他們是何來歷,只要他們未達到目的,目前汀蘭就應當沒有生命危險。”林云舒仍是不安,眼眉之間一抹金調點也似掛著一絲淡淡之憂,揮抹不去。正此時,厲千山帶了莫乙也趕了過來。秦君笑迎上道:“厲寨主來的正好,我正尋思派人去請你。”
厲千山豪爽仗義,開口道:“聽聞汀蘭姑娘事情,我這就匆忙趕來,想著秦寨主可有用得上厲某的,只管吩咐。”
秦君笑也不再客套,遂命厲千山帶弟子下山打探情況。
話說李府眾人,自打落雪,山間平添詩情畫意。眾人欣悅,賞雪習武,飲酒煮茶,生活自在。只是聞殘陽一向身體健碩,卻自打龍皓山回來后總感身體不適,頻發頭暈之癥。府中無醫,聞殘陽自以為水土不服,少塵擔心是比武受傷,槿汐姑娘疑是飲酒過度,大家莫衷一是。郭書表司畢竟年長,疑心是吃了壞東西或者是中了毒也未可知。大家一聽,莫不愕然,但終究也沒個結論。
這日,眾人正在憂心,花如云只身前來。眾人一時歡欣,氣氛稍轉。簡單言談之后,見花如云隱約憂愁,聞殘陽拉她去后院攬月樓敘話。少塵吃吃發笑,郭槿汐輕手打他,道:“少去打擾,多日不見,二人肯定有說不完的話。小心惹你師父不高興,看他如何罰你練功。”
花如云取出一香囊,遞于聞殘陽手中道:“這玫瑰石陪我一年有余,每當想起你時,我都會取出來看看,如今怕是要負了你,今日還你,免我睹物傷懷。”
聞殘陽有些吃驚:“云妹,此話怎講?”
“師兄催的緊,婚帖不日就會送達李府。”
聞殘陽聽聞愕然:“這么著急?這里竟沒半點音信?”
“這幾日一直在籌備中。山上新近也招了一批弟子,師兄忙碌,可能未派人來。”
“我看他是在有意封閉消息。我這一來,他竟慌了。”
花如云不語,也許正如聞殘陽所說,師兄有意對李府封閉消息也未可知。
見她不語,聞殘陽有些著急:“云妹,來年春暖,說好一起浪跡天涯,你可記得?”
花如云愁眉不展,“聞哥哥,你我相知情悅,我對你的心你是知道的。可他畢竟身為九龍之主,師父生前曾為我們定下婚約,我若隨你遠走,那他今后如何是好?”
“云妹,情之所鐘規矩可逾。愛我還是愛他,你自己此刻還不清楚嗎?”
“我……我何曾不知?可是這些年來,為了你,我不顧阻撓與山長水遠,都到沙漠去見你。他一再忍讓,如今再要推脫婚事,愧對師兄,我心不安。”
“云妹……”突然,聞殘陽頭暈目眩,身形幾欲不穩,忙以手去扶身邊的一根柱子。
“聞哥哥,你這是怎么了?”花如云見狀,連忙來扶。
聞殘陽擺擺手道:“我沒事。不知怎地,近來只是頭暈。”
花如云連忙用手搭住聞殘陽手腕號脈,一張原本布滿愁情的臉龐,神色更加凝重起來。
聞殘陽回房躺下。眾人聞訊皆趕來關心。
李大人開口問道:“林姑娘,究竟什么情況?”花如云似乎想說什么,卻又欲言又止。
少塵著急說道:“云姐姐,你快想想辦法,師父一向身體很好的,他這是怎么了?”
花如云道:“各位莫急,我自有辦法。聞哥哥這是中毒癥狀,所幸中毒不深。但以目前狀況看來,應該有些時日了。”
眾人一聽,面面相覷。聽如云這樣一講,聞殘陽這才想起,那日與秦君笑于龍皓山比試,確實飲過他在船上擲來的一杯酒,莫非問題出在酒中?但眾人皆在,聞殘陽并未一語道破。
花如云道:“各位有所不知,山中有許多有毒的植物。像醉魚草能致人呼吸困難、嘔吐腹瀉;紫藤含有金雀花堿,令人嘔吐腹瀉和發冷;有些花的花枝葉都有毒,僅僅吸入一些粉末香味,就會頭暈腦脹;松柏可是常見,它們揮發的油性物質與芳香氣味,聞多了則惡心嘔吐頭暈目眩;斷腸草與封喉樹更是致命,山中瘴氣和一些顏色鮮亮的毒菇草菌,想必大家也都知曉。進得山中,大家千萬要小心。”
“我與師父一直在一起,在山中并未觸及這些呀?”少塵道。
李大人著急地問:“姑娘,可診斷出聞大俠所中何毒?”
“尚未明確,不過無妨,鉤藤可治頭痛眩暈有鎮靜之效,龍葵子可解毒,貓眼草也有逐水拔毒之功效。這些草藥山中遍地都是,只是天寒大雪,有些現在怕是難找。尋些來,以水煎服,兩三次下去,就該好了。”
“那好,我這就去尋些回來。”少塵說完,就要急著出去尋找藥草。
“李公子且慢,我還有話對你講。”
得知汀蘭被不明蒙面人綁走一事,少塵火冒三丈,提了劍就要沖出去。眾人相攔,這才穩下。房間內一時間陷入沉默。秦君笑催逼婚期,汀蘭被綁,聞殘陽病情未愈,人人心頭都像墜了一塊石頭。
聞殘陽與花如云心中另有盤算,卻也未作言明。酒中巧下毒,此舉意何為?耗人精力,令人病體難支,為的是比試能贏或者阻人不去干涉他與如云大婚?之前也派楊云平不遠萬里行刺,既然用毒為何又劑量輕微?一時間聞殘陽也琢磨不透。花如云心思宛轉,也未挑明。大師兄萃取有毒植物汁液用毒,目的就是針對聞殘陽,如此不顯山漏水,不可謂不高明。自打聞殘陽在兩個人的生活里出現,大師兄就心中惱怒,暗藏心思,只是外表不形于色,眾人面前依舊一副豪放模樣。倘若真與大師兄情定三生,可曾是真正找到歸宿?一時間她也是愁腸百結。
少塵按捺不住,一顆心早飛至汀蘭安危之上。郭槿汐見狀,勸道:“李公子莫急,云姐姐也講了,等厲寨主消息再做打算。著急無用,不如暫聽我講個故事?”
“諸葛亮《誡子書》中有言:淫慢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淫慢與險躁自然是不好的,遇事要思慮周全,有節有度,有勇有謀,更要小心鎮靜。話說茂密的云杉林中出來一只兔子,走到松樹下,看見一片大空地,就停了下來。它不敢徑直走到空地對面去,只順著空地的邊,從一棵松樹下到另一棵松樹下繞過去。但在中途又停下來,側耳細聽……要是在這林中怕這怕那的,那么在樹葉飄落、竊竊私語的時候,就最好別去。兔子一邊聽,一邊老覺得后面有什么東西竊竊私語,偷偷地走近來。猜猜看,后來兔子怎樣了?”
“后來怎樣?”少塵問。
“后來,有幾種情況:膽小的兔子可以鼓起勇氣,不去回頭看,過了那片空地;也可以是怯怯地退了回去;也可以是不再害怕,不受落葉的欺騙,可是恰恰這時有個東西,趁機悄悄地從后面把它一口咬住。”
“這算什么故事?難道要人做一只膽小的兔子?”
李大人笑道:“郭姑娘的故事大有深意,你要慢慢領會。結局有多種可能性,意味著事情發展演變的過程中都會出現轉機,這些轉機與選擇至關重要,往往會決定結局如何。”
李大人言之有理。事情往往有得選擇與轉機,這一干煩惱自然也會有個結局分曉。
天色不早,花如云雖是牽掛與不舍,還是在少塵陪送一段路程后回去了。府內眾人一則關心聞殘陽之病情,一則憂心汀蘭,不知覺已是薄暮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