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沒幾個鬼兵出沒的地方，如今也是三五列隊，四顧巡邏，可見同她走之前相比，陰曹的確發生了什么要緊的事，才增加了這么多警備，倒不像是找家賊，而像是防外患。

　　梅湄沒有提氣凝神在鬼兵巡視里穿梭，她行得大大方方，如同在自家院里閑庭漫步。

　　為了壓制仙位波動，她已經耗費了不少精神，再攢著勁和陰曹的鬼兵們斗智斗勇，于她而言，實在是天方夜譚。何況，梅湄深知，自己這樣的身體狀況，想在子胥的地盤上神出鬼沒、探查消息，也太難為自個兒了。

　　一雙小手抱上來，抓住梅湄的衣裳。

　　“姐姐！”

　　梅湄雙腳一滯，低下頭看。

　　暗黑的天地里，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烏黑垂髫漸變漸紅，到尖端處更是全然一脈殷殷深紅色，她通身上下著粉白，沒有多余的裝飾。小姑娘抱著梅湄的大腿，仰著頭，嘴巴撅撅，仿佛隨時能吐出泡泡。

　　梅湄蹲下身，覺得這小姑娘的發辮色澤似曾相識，她握著兩團軟和和的小手，微微笑問：“你是誰家的小姑娘？”

　　看樣子這小姑娘有點不高興。

　　“這都不記得了——”

　　小姑娘嘟囔著，力大得出奇，她掙開梅湄的雙手，搖身一變，十歲小兒長成娉婷少女，烏發束紅云，粉白淬銀縷，腰間別一枝艷色梅花。

　　也不顧梅湄神色，雙八年華的姑娘俯身便拜。

　　“梅宴叩見仙子，謝仙子賜仙身仙名。”

　　這模樣、這身段、這聲音，梅湄有印象了。

　　她親自為繼承人塑的這幅仙體，又在梅苑里替這丫頭取了名，如何不記得？

　　梅湄抻手一托梅宴雙肘：“快起來。”眼見周遭鬼兵不散的，她悄悄遞去一句戲說，“我們梅苑是諸姐妹們里庫房最空的，拜久了，我也沒好東西送你。”

　　“我有。”

　　“五殿。”殿內殿外的鬼兵無論在做什么，盡數扶著兵器低頭伏身，跪拜于地。

　　——顯得剛剛站起的梅湄和梅宴兩人，有些子……鶴立雞群。

　　梅湄扯了扯嘴角，好家伙，她每每要出門探個究竟，總會被子胥逮個正著，不是正好落進他的股掌里，就是被什么人絆住了腳步。

　　來攔她的是子冉君、二殿、三殿、鬼兵這樣的陰曹人她還能理解，怎么現在連她梅苑里的人都能機緣巧合地攔上一攔？

　　下一瞬，梅湄就明白了。

　　梅宴沖到五殿閻羅子胥君身邊，快速福了個身：“師父！”

　　梅湄一懵，他是何時從自己的梅苑里撿走了這個便宜徒弟？

　　問北山、問梅宴，兩句話堵在喉嚨里，梅湄一口氣沒喘過來，心頭的仙位又跳動得厲害，她不禁長咳一聲。

　　子胥君趕過來，一招袖子揮退遲愣在當地不敢輕舉妄動的鬼兵們，攬著梅湄大踏步進了內殿。梅宴識趣地退開兩步距離，跟了進去。

　　“你幾時拐走了我的宴宴？”梅湄沏了杯茶，釀的是望鄉臺上的梅花，和她梅苑里栽的梅花相比，風味差了些，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沒有。”子胥君落座得踏實，舉手投足坦蕩無愧。

　　“那她喊我姐姐，喊你師父？”梅湄反問。

　　“你問她。”

　　子胥君面不改色地要接梅湄沏的茶，卻被梅湄一把挪開，遞給了梅宴。

　　梅宴顫顫巍巍地笑了笑，到手的茶不曉得是接好還是不接好。

　　“就是姐姐和師父的第一世，我散花差點出了問題，是師父指導的我，還到西池去給我尋了很多書來。大約是姐姐歷第二世的時候，我覺得西池呆著悶，他便讓九殿接我到陰曹小住，就望鄉臺上的梅花，他也托給我養來著……”

　　梅宴一開始還在看梅湄的臉色，后來說著越來越興奮。

　　“西池的姐姐們各做各的事，整日里忙忙碌碌的，能陪我玩的實在太少啦，而且那些什么法術都是正兒八經打架、種花的沒什么樂趣，不如陰曹的幾位殿下和司主……”

　　她略撇了撇梅湄和子胥君，最終憋出兩個字：“好玩。”

　　北山戰事吃緊，那幾個相熟的花仙姐姐慢慢都去了前頭支援，還有一回聽說是桐素仙子受了傷，緊張的坐鎮中樞的牡丹姐姐直接把海棠姐姐派了去，她當時是要跟去看看的，不料半路就被察覺，生生被送回了西池。

　　與其天天憋悶在西池，不如到陰曹游玩一遭。

　　梅湄往常也是閑散的性子，沒成想養出個接班人閑散是不閑散了，貪玩的性格卻比她更勝一籌，有個凡間的詞叫什么來著——樂不思蜀！

　　梅湄清了清嗓子，就要借著梅仙的架子教導教導，卻突然抓到一個關鍵詞。她驀然看向子胥，笑容扯了扯。

　　“九，殿？”

　　“是啊，就是陸平殿下。”梅宴渾然不知梅湄在擔心什么，還鄭重其事地補充道，“剛才那變換形態的法子也是他教我的呢，比西池的仙術有趣多了！”

　　梅湄仍然記得子冉君對這位九殿陸平的評價：陰曹最陰狠，沒有之一；她也模糊地記得那日大殿初遇，她向這位九殿陸平投去打探的視線，可他竟然不躲不辯解，只是歪撐著額，慵懶地朝她搖手打了個招呼。

　　“為什么是九殿？”梅湄問子胥君。

　　“他素來擅長扮作各個兄弟的樣子，對各大殿宇也做了解，是個做向導的好苗子。”子胥君輕輕沉聲一笑，“我知道你擔心什么。那時候，小九剛在大哥手下栽了個跟頭，正處于考察期，行跡不會出格，又有求于我，自然不會對梅宴怎么樣，放心。”

　　在北山的半數是他五殿的兵，這位九弟還寄希望于子胥君進言，讓他能夠獲得一個名正言順去北山的機會。

　　而且，他對陰曹的幾位兄弟很是了解，雖然小九頑劣，在外人眼里也極狠辣，但那大多是表象，骨子里，小九對沒犯錯的人，尤其是客人，還是很有底線的。

　　梅湄塞了一盞茶給子胥，轉頭對梅宴道：“那你也是西池的梅仙繼承人，在外頭應該喊我一聲師父，姐姐也行，但他嘛——”梅湄腦子一轉，面上一笑，“叫姐夫不錯，再不濟，就……師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