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湄撫上仙位的指尖抖了抖,言辭卻清朗:“有動作你就不會如此輕易地把仙位交到我的手里,何況殺我一個連仙位都沒有的梅仙,對你、對魔族都沒有好處。”
銳觀輕笑一聲,任她和仙位融合,他只管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就像曾經無數次看顧亦姝一樣。
守住仙位,交還到這一任的梅仙手里,不是心軟糊涂,不是設局構陷,僅僅是為了破除他的心魔而已。
誰說沒有好處?
好處就在于打今日起,他可以理所應當地認為欠亦姝的那一份已經償還到了天下梅花的身上,從此他心底再也沒有軟肋,于修為、于即將展開的天魔大戰,都是“利”。
他不是銳觀,他是魔尊——尉赫。
而銳觀,只是他誆騙亦姝的手段,是他放在這世間的一片影子。
這影子和數十萬年前派的那個到妖族救花疏和亦姝出來的影子一樣,受他操控,為他所用、唯一的不同大抵是操控別的影子他用的是術法,操控這個和他截然不像的影子,他用的是自己的三魂七魄。
為了更逼真,為了,騙過她。
從結識花疏到她生下亦姝,這個計劃就開始了,他要借梅仙的故事,攪亂天妖兩族的渾水,不費兵士而牟利,為他征殺天庭譜一序曲。
花疏性烈,他攔不住,差點失去了掌控,好在最終亦姝仍然留在他身邊。
他悉心教導了亦姝那么些年,也為她孤身赴妖族做了點大快人心的事,后來又遂了她的愿,送她進黑霧閉關、不知歸期,終究是為了等世人都忘了這段往事,再喚她出關,如驚雷劈開天妖兩族的和平。
七萬年前,時機成熟,他閉關是假,叫醒亦姝是真。
但沒成想,他是看清了亦姝心底的感情,也利用這份感情讓亦姝心甘情愿地為他掌控妖族、攪亂天庭,到頭來卻成了他的心魔。
不能說,不必說。
數十萬年籌謀不能因此失足,于是他借著這個上好的機會,還了這份人情。
在他的設想里,從此以后,即便無法如實告訴亦姝全部的真相,他也能撇開惦念、心下空寂,對自己有個交代,不會再因為一個亦姝影響到他的修為和對大局的判斷。
至于為什么要和上次來的那兩個交手,不過是因為他要一箭雙雕,還沒到交還仙位的時候。
什么守護仙位等著梅仙蒞臨再親自交還,都是表象!有一件事,他也等了幾萬年。
仙位散發著迷蒙的光,一點點切入梅湄的本體幻象里。在鮮紅色的詛咒即將全數沒入的那一刻,仙位光芒大盛,籠罩了整棵梅樹,照耀如白日,枝枝散銀輝,合著滿樹搖曳的紅梅,恍如素雪銀妝,旖旎而清貴。
一記風狠狠摑上梅湄的面門。
仙位歸位,仙法充盈,暫時彌補了精神的虧損,梅湄幾乎是下意識地騰身而起,花影繽紛,揮袖還擊。
背后數扇大門剎那全開,結界消退,讓所有宮女和行走的鐵甲侍衛都看到了這一幕——
一不知是花妖還是花仙的女子出掌果決,悍然擊上一高大身影,而那高大身影連退幾步,撞進邊角落里輕笑男子的懷中。
那輕笑的男子一拂高大身影口鼻,笑容漸失,眼神凌厲,電射瓊宇。
“擊殺妖帝!梅仙,你是要代天庭、西池向我妖魔兩族宣戰嗎!”
擊殺……妖帝?
梅樹幻象散落成漫天花雨,是梅仙歸位的征兆。而花雨零落的另一邊,是妖族半壁的猝然晦暗,象征牽系妖族命脈的一代帝王的崩殂。
梅湄停立在銳觀的對面,看著他臉上的凝重,看著他眼底眉梢潛藏的笑,忽而明白了什么。
這就是魔族的目的。
這就是銳觀等她來的目的。
不是非要她來一趟不可,也不是不能把仙位交給桐素。他一定是掌控,不,是沒有完全掌控妖帝,他在等妖帝失去神智,進而借任何一名天族陣營人的手,拉開妖族對天族的仇恨。
失去神智還不夠,她在夢里是和妖帝短暫地交過手的。以她現在的功力,縱使有仙位歸體那一剎的法術的瑩潤,也絕難達到一擊殺死妖帝的程度。這妖帝一定是在瀕死的狀態才會如此羸弱,甚至被銳觀操控了行為,撤去了下意識的防備。
那么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妖族就已經在魔族的掌控之中了呢?
梅湄的腦海里劃過兩個字,“亦姝”。
然而現實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鐵甲侍衛從四面八方涌來,紛紛向她發出了抵死的一擊。
兩道身影從妖群中沖出,伴著數道騰空的鬼兵,翻手凝結屏障,暫時頂住了攻擊。
“梅湄,你在發什么呆!走呀!”汀蘭雙手一推,已被擊打到在崩潰邊緣的結界再度明亮,她回頭,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走!帶著仙位離開!”
“一個,都不要走了。”
銳觀放下妖帝的尸身。他悠閑地等到這尸身化成了碎片,消失在時空里,才踱步撥開沒用的鐵甲侍衛,走到汀蘭、芍藥、梅湄的對立面。
他明明神情哀傷悲痛,卻又吊著嘴角仿佛在笑。
“魔族與妖族同氣連枝,我初初代魔尊而來,意圖為妖族報了亦姝公主被捉拿的氣,卻不料會看到這樣的一幕——”
“西池花仙擅闖妖帝行宮擊殺妖帝,你天庭還真是,欺人太甚。”
“誅我帝王,拿命來償!”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緊接著就如同海浪,一層層疊涌奔赴,直直沖進梅湄的耳朵。
“誅我帝王,拿命來償!”
“誅我帝王,拿命來償!”
她低頭,看見了妖群里的小瓷。
那個偷懶的小宮女,早先還說著不想替大人物們打掃房梁,現下已經和其他的妖族一樣,憤慨地對她吼著“拿命來償”的話——怪她欺瞞,怪她侵入。
“我不走。”梅湄飄到汀蘭身邊,“魔族包藏禍心,潑我臟水,污我清名,挑撥天妖兩族關系。今日,我留在這里,身死神滅也好,受盡折磨也罷,這件事只能是我個人行為,絕不能牽連到西池,”她緊了緊袖子,“和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