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蚱鎮的燕拔毛排行老三,江湖人稱辣手屠夫雁三爺,他殺了一輩子牛。
村里人都說他身上殺氣重,他去村民家串門,那些惡狗不但不叫喚,反而嚇的縮著尾巴朝旮旯里鉆。
有次雁拔毛招了個幫手叫小癟三,這家伙干了一上午,連工資不要就跑了。
他實在對這些耕了一輩子田地的牛爺爺們,下不去手。
小癟三說,“那場面太辣眼,殺牛的時候,把牛拴在木柱上。
拿著大鐵錘,對著牛腦門就是一錘,那牛倒了地,便開始了開膛破肚。
有的牛沒死,一邊哞哞地叫著,一邊被剝皮。
更甚的是,還從牛肚里剝出來了一只小牛犢,四肢亂蹬。”
用歪瓜老漢的話說,“殺牛?這是活閻王干的事,要遭報應哩。”
也許真遭了報應,雁拔毛一連生了七個女兒,就是生不出兒子來。
雁拔毛篤信,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這七個女兒雖然如花似玉,但出嫁了就是人家的人,眼看著偌大的家業,就要流入別人家中,他自然心有不甘。
今天上午,拔毛婆又去了山上五指廟,去拜送子觀音。
她奉上了一筆厚厚的香資,那瘦如彌猴的和尚見了,核桃臉笑的如綻開的菊花,
“阿彌陀佛,貧僧昨天夜觀天象,見東南群星璀璨,今晨開門,又見紫氣東來,知道必有貴人駕到。”
拔毛婆連忙講了自己的心病,那瘦猴和尚要了她的生辰八字,拈起手指,子丑寅卯地推算了一番,忽然驚叫一聲,
“哎呀!原來是文曲星下凡……。”
拔毛婆不解其意,正要去問,那猴和尚卻止住了口。
……
拔毛婆回去給丈夫一說,燕拔毛高興的來了個前滾翻,
“他媽的巴子,文曲星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他也說不清,反正是筆桿子好,當大官的料。
當下,已近黃昏,燕拔毛心情舒暢,他讓老婆抄了四個菜,又提了半壺老苞谷燒酒,坐到了院前。
院前是一個大潭,近看碧波蕩漾,垂柳依依,遠看蒼山如黛,郁郁蔥蔥。
燕三爺不免心曠神怡,打開了收音機,里面飄出了優美的歌聲,
“我就是炮哥,炮哥就是我,
一天三頓小燒烤,有酒我就喝。
……。”
這流行歌聲就像流行感冒一樣,有毒,讓人聽了還想聽。
雁三爺喝一口美酒,挾一塊牛肉,愜意極了。
不知不覺地,己到了暮色蒼茫,倦鳥歸巢的時候了,雁三爺也喝的醉眼朦朧。
不知什么時候?雁三爺面前來了一個黑衣人。
雁三爺常在集市上賣牛肉,有許多人認得他,這也是情理之中。
他看了看此人,不認識。
又見他烏黑巴漆的,小頭,長脖,背上像背了個大包袱,原來是個駝背,不免感到好笑。
但雁三爺是有修養的人,寂寞孤獨的時候,有人來作陪,也算是人生一大樂事。
當下,雁三爺慷慨地請來人飲酒。
那人也不客氣,說聲謝謝就落了座。
兩人哥倆好啊,六六順啊地猜起了拳,酒過三巡,菜過四味,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來人自稱姓烏,碧水潭人,他講他經歷過蒼海桑天,他原先住在大海,只可惜大海變成了喜馬拉雅山,他一怒之下,遷到了這兒。
這潭水幾千年來,只干過一次,那是有個叫夸父的傻屌,吃飽了飯閑的發慌,就去追那日頭。
結果,渴的不得了,路過水潭,一口喝干了潭水,害得他躲在淤泥里,差點沒干死。
幸好又過了幾千年,這潭里才積滿了雨水……
雁三爺是個見過世面的人,酒桌上的話,不是夢話就是醉話,不必當真,遂一笑了之。
多條朋友多條路,肯有人和辣手奪命的三爺交朋友,三爺大喜過望,當下約定,明天下午繼續對飲。
就這樣,每天擺開飯桌的時候,烏先生總是如約而至。
眨眼間,數年己過。
雁三爺的腰包越來越鼓,在院外吃飯的次數卻越來越少。
因為那水潭里飄滿了垃圾,塑料,潭水已經發黑,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股臭氣,在這潭邊上吃飯,三爺下不去口。
這天是八月十五,有個叫裂棗的小賊,不知從哪兒拾了一根草繩,那草繩后面還拴了一條大牯牛。
他把草繩賣給了雁三爺,雁三爺三下五除二,扒了皮,碎了肉,拉到集市上又大賺了一筆。
回家的時候,雁三爺又想起了烏先生,特意買了一瓶六糧液,又帶了一塑料壺二鍋頭,看來今天又是不醉不罷休。
小飯桌擺開了,那六糧液果然名不虛傳,一擰開瓶蓋,一股酒香沁人心脾。
此時,天色己晚,又大又圓的月亮像個大月餅,斜斜地掛在了樹梢上。
雁三爺盼著烏先生聞酒而至。
果不其然,只見明晃晃的月光下,潭面上騰起一注水花,上面托著烏先生。
雁三爺這才知烏先生是精怪,以往所言皆是事實。
但二人相識多日,義氣相投,當下也不懼怕,依然對座飲酒。
三杯酒下肚,烏八先生十分傷感。
他告訴雁三爺,
“近幾年潭水日益惡化,再加上垂釣,電擊,網撲,水族們朝不保夕。
為了活命,它們請奏了東海龍宮,龍君準奏它們全體搬到長江去,并且已任命它為長江水神,掌管水族生死,即將上任。
今天正是它們搬家的日子,特來辭行。”
酒逢知己千杯少,雁三爺看烏先生要走,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雁三爺唏噓不已,把那酒倒了一杯又一杯,遞了過去。
烏先生來者不拒,杯杯一飲而盡。
這時只見天色越來越暗,朦朦朧朧中,只見一團霧氣籠罩住了潭水。
從潭水中升起了一股煙柱,慢慢地向上升騰。
那些水族們,在煙柱中奮力地向上爬著,一群又一群,群群爭先恐后。
烏先生對這一切充耳不聞,他還在專心致志地喝著二鍋頭,直喝的醉眼迷離,口齒不清。
那十斤的塑料壺快見底的當兒,只見煙柱越來越粗,越來越淡。
到了最后,那煙柱絲絲縷縷,若有若無。
烏先生扭頭看了一眼,只見兩只小蝦米,一只大螃蟹,一只小鯉魚還在拼命地攀爬。
那只大螃蟹明顯體力不支,一下鉗住了鯉魚的尾巴,那魚負疼,擺了幾擺,竟然沒有擺脫。
……
烏先生看壺里再倒不出酒來,才滾下了堤岸,瞬間化作了一只碩大的烏龜,跌跌撞撞地爬上了煙柱。
那煙氣越來越少,烏龜爬了一丈多高,竟然跌了下來,呯然一聲,激起老大一朵水花。
眼看煙氣即將消失,烏先生急了,大叫一聲,猛地伸長了脖子,竟有三丈多長,張開巨口,一下子咬向了空中。
不知烏先生咬住了什么?只見它竟然被提出了水面,剛提到半空,只聽霹靂一聲,一道閃電擊向了巨龜。
來不及慘叫,那巨龜瞬間化作一團火球墜了下來。
雁三爺跑過去一看,烏先生被燒的只剩下一個龜殼,死了。
雁三爺心疼不已,念及舊情,不覺淚下,急忙埋葬了龜殼。
這天夜里,雁三爺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到了下半夜,只見烏先生全身水淋淋的,忽然破門而入,倒頭便拜。
“我自渡劫失敗,毀了千年道行,今又做鬼失敗,干脆來給你做兒子吧。”
說罷向拔毛婆撲去,雁三爺大吃一驚,立馬醒了,拉亮電燈一看,方知是南柯一夢。
奇怪的是,自那夜以后,拔毛婆就懷了孕。
十月過后,拔毛婆果然產下一子。
只是那兒子,黑瘦,長脖,駝背,活脫脫一個烏先生。
因她隨母姓姓王,又排行第八,村民們都親切地叫他個“小王八。”
這小王八先生果然是文曲星下凡,讀起書來舉一反三,過目不忘,最后上了一所國內最好的大學。
民國三年,他就當上了螞蚱鎮的鎮長,這鎮長不求無功,但求無過。
唯一的愛好就是喝酒,每當他喝的醉熏熏地穿過大街時,知根知底的鄉親們就說,
“這個王八精鎮長又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