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洛低頭看著自己的鞋，他已經沉默了好久，這次阮阮就在身邊，他終于開口道:“你……想不想知道她的故事？”

　　以往不管是小孩還是成年人，知道了江芙這樣的存在后，多多少少要問幾句，更有甚者，直接當作八卦……那是年幼沒什么心機的沈慕洛受過的傷，后來他就不敢把自己的事跟別人說了。

　　但是阮阮不一樣，他本來只是試探性讓阮阮看一看這樣的世界，讓她了解到自己曾經的生活。可能是一種奇怪的病態思想，阮阮離自己越近，他就越想把自己不好的那一面展現出來，想要用這樣難堪的一面把阮阮嚇退，哪怕明明自己萬分不舍。

　　“誰？江芙姐姐嗎？”阮阮舔了一口冰激凌，兩條小短腿在長椅邊上晃著，“人家有人家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覺得這個姐姐挺棒的，看到現在的她過得很棒就夠啦。”

　　只在有特殊需要的時候，阮阮會利用特殊技術手段對一個人進行深挖，是真的問候祖宗的那種。平常時候，她不會有過分的窺探欲，也沒有那么多無聊的八卦心理，對別人經歷過什么不感興趣。

　　沈慕洛糾結了起來，阮阮越是這么說，他就越想把這段故事說出來，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

　　“你……也看到了，江家三個女兒，江芙是最大的那一個……”

　　江芙的父母都是從農村上來的，和無數個同樣貧窮的家庭一樣，蝸居在這個房價便宜，治安很差的城中村里。他們觀念算不上十分老舊，但一直有一個執念——要有一個兒子。

　　在很多人的觀念里，養女兒是給別人家養的，不管投入再多的心血，養的多么優秀，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最后都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只有生個兒子，才能真正保證自己的后半輩子，才能保證香火能延續下去。

　　這個觀念持續了很多年，從一開始，江芙還在襁褓的時候，聽到最多的話就是，家里人討論要不要直接把她丟掉——當然，這些事江芙不太記得，是沈慕洛的手下從那些所謂的街坊鄰居口中打探來的……就算不記得，大概也能猜到吧。

　　后來慢慢長大，江母終于養好了身子，時隔幾年再次懷孕，生下了江瑞。

　　這些事江芙就記得了，她智商很高，記事也很早。她清楚的記得那些親戚是怎么冷嘲熱諷，記得鄰居有多感慨——江家生的又是女兒！——也記得父親和奶奶打母親的時候，他們的吼叫混著哭喊有多嚇人。

　　江母的身子越來越弱，為了再次懷上孩子，她吃了很多藥，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偏方，只為了賣藥人口中一句“一定能懷帶把的”。

　　再有孩子的消息，就是幾年之后了，這時江芙已經十多歲，她也是在這一年，因為跟家里做對，保下這個妹妹，受到了更多不公的待遇，比如強制退學，比如軟禁……但好歹，江湘活下來了。

　　連著三次生下女兒，江家對江母更不好了，希望她再次懷孕的同時，除了過度勞累的工作之外，還總是非打即罵。江湘除了被偷偷哺育母乳，還沒來得及和母親好好相處幾次，就再也見不到母親的身影。對她來說，是大姐照顧她，是大姐掙錢給她花，讓二姐教她念書，大姐更像所謂的母親。

　　再后來，江芙有了小積蓄，又四處借了些錢，開了這家造型店，那個時候還只是理發店。

　　在無數個經營著理發店的普通日子里，沈慕洛忽然闖了進去。江芙自認見識過很多大場面，忽然看到一個氣喘吁吁，手上和臉上都帶著血跡的男孩沖進來，她還是被嚇了一跳。

　　因為一時心軟，當時還什么都不知道的江芙直接留下來沈慕洛，把他藏起來，躲過了那一堆殺手的追蹤——后來江芙跟沈慕洛調侃過幾次，這才是她活了這么多年來，見過最嚇人的場面。

　　故事不算復雜，但沈慕洛好像已經把它深深地刻進了腦海中，每一個細節都講得十分清楚，他的聲音低沉好聽，把這個故事描述的繪聲繪色。

　　他們的冰激凌早就舔完了，阮阮低頭，看著手里的奶茶發呆，實則心中感慨無限。

　　她的老毛病好像又犯了，明明自己過的也沒有多如意，但就是見不得別人的苦日子。

　　實話說，江芙這樣的人生，在世界上并不少見，只是有可能很多人沒有她這么堅強。但……終歸是遇上了，那就是緣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里，能幫一把，就是一把。

　　阮阮之前還以為沈慕洛只是想報救命之恩，所以對江芙那么好，給她置辦店鋪，又一筆一筆的給她塞錢。當時還覺得這些做法或許有些過分，懷疑沈慕洛是不是因為童年受的打擊太大，所以應激過度？

　　現在看來，他只是太善良了，想要多給予一些幫助而已。

　　這座城市寸土寸金，城中村并沒有多大規模，更別說有學校。家中幾個孩子上學，每年學費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江芙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獨自經營著一家理發店，想來如何都是艱難的。

　　故事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一會。阮阮把奶茶立在旁邊，揚起笑臉:“所以……我的眼光果然不錯，你是一個很好的人！”

　　沈慕洛沒敢想自己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他先是錯愕，然后猛的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阮阮。

　　“你……說什么？”

　　“我說你很棒啊！知恩圖報就不說了，你給張佳提供了這么多幫助，是阮阮的好榜樣呢！”阮阮笑嘻嘻地揉了揉沈慕洛的臉，“你是一個很棒的人，為什么要一直妄自菲薄？”

　　沈慕洛當然知道自己很棒，他在這個年紀得到的一個又一個成就，很多都是無數成年人都做不到的。

　　但……沈天浩頂多是給了他厲害一點的記憶力？過人的身手也好，高度保持警惕的自我保護機制也好，隨時隨地都能保持理智的頭腦也好，或者是過人的偵查和反偵查能力，這些都是他從黑暗和血色中鍛煉出來的。

　　他不是對自己不自信，是對自己的過去不自信，害怕那樣難堪的自己會玷污了天使一般的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