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曹悍起了個大早,重新涂抹傷藥包扎好后,匆匆趕往縣城,直奔縣府。
后衙官房內(nèi),陳子昂早已坐在案桌后處理公務,桌上放著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都顧不上吃。
見曹悍到來,陳子昂擱下筆笑道:“你來的正好,某找你有話說。”
曹悍嘿嘿笑著坐在下首,眼睛卻是朝那碗粥瞟去。
陳子昂啞然失笑,朝屋外候著的仆從吩咐:“再上一份粥菜!”
曹悍觍著臉抱拳:“多謝陳縣尉款待!來的早沒吃東西,還真有點餓了。”
仆從端上粥菜,陳子昂也得空把早飯吃完。
曹悍稀里嘩啦喝完,抹抹嘴巴:“近來我受陳縣尉督導,時常到這里讀書,也算小有心得,有些關于時政方面的問題,想請教陳縣尉!”
仆從上堂撤走碗筷,陳子昂拿一塊絹帕擦拭嘴角,聞言略顯訝異:“哦?你何時對朝政感興趣了?呵呵,有什么問題你只管問,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權當茶余飯后的閑談。”
曹悍抱拳道了聲謝,想了想:“敢問陳縣尉,大周如今的國力,比之高宗朝時如何?”
陳子昂捻須微一沉吟,搖頭道:“高宗即位之初,勵精圖治,大展貞觀遺風,開創(chuàng)永徽盛世。總章元年,李勣破高句麗,拓土千里,置安東都護府,統(tǒng)轄遼東四十二州之地。至此,我大唐西至咸海,東抵遼東半島,北達北海,南至交州,萬里疆土,舉世臣服,萬邦來朝!
大周如今的國力,比之當初卻是明顯不如的。”
曹悍點點頭,往官房外看了眼,神情有些鬼祟:“陳縣尉,你說是什么原因導致了而今的局面?”
陳子昂沉吟片刻,嘆息道:“當今圣人雖為女子,但精明強干不讓須眉,深諳朝政時局,多年輔助高宗陛下治國理政,深受高宗教誨。本來,以她的能力,若是一心為國的話,有很大可能將延續(xù)高宗朝時的鼎盛輝煌,契丹叛軍更不至于坐大到如今地步,只可惜....”
陳子昂看了眼滿臉求知欲的曹悍,輕聲道:“只可惜,以她的身份坐在那個位子上,想要坐得穩(wěn),不光要面對外部壓力,更多的掣肘,還是來源于內(nèi)部。”
曹悍若有所思:“陳縣尉的意思,圣人個人執(zhí)政能力沒得說,但她要平衡朝堂上李氏和武氏的紛爭,同時又要提防野心家的冷箭,既要保住自己的皇位,又不能讓統(tǒng)治集團分裂,這些麻煩事,牽扯了她太多精力。”
陳子昂對曹悍的一番總結感到驚訝,捋須笑道:“孺子可教也!”
“嘿嘿~”曹悍搓搓手,又試探性的問道:“陳縣尉,圣人如今只有兩個兒子在世,你覺得此二人怎么樣?”
“你說廬陵王顯和皇嗣旦?”
陳子昂似乎沒想到曹悍會問這二人,稍一思索,說道:“廬陵王被廢以后,一直被秘密幽禁,聽說他意志消沉,終日惶惶,再無半點天子氣象。廬陵王性格稍顯文弱,剛毅果決不足,或可為一位太平天子。
皇嗣旦么,我與他交往不多,不過天授元年圣人登基,他被降為皇嗣,卻不像廬陵王一樣被遷禁別處,依然能留在神都,雖無職權,但也沒有殺身之禍。從這點上看,皇嗣旦亦有過人之處。”
曹悍長長地“喔”了聲,他聽懂了陳子昂話里的意思。
陳子昂是說,李顯性子懦弱,資質平庸,缺乏開拓進取的銳意精神,讓他當皇帝,頂破天也就是個守成之君。
李旦則是個腹黑老硬幣,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關鍵時刻常常有驚人之舉。
都是干皇帝然后被老娘廢掉,他這當?shù)艿艿模筒粫袼缫粯樱幻孛苋饋恚思也桓苫实郏諛釉谏穸汲韵愫壤薄?p> 能在自個兒老娘的雷霆霹靂下安穩(wěn)度日,光憑這一點,李老八這家伙就不簡單。
“陳縣尉可知,廬陵王被幽禁在何處?”曹悍冷不丁的問道,一臉八卦樣的湊近。
陳子昂神情自若,淡淡笑道:“之前在均州,后來不知被遷往何處,也有傳聞說就在房州!”
曹悍眼神古怪的看著他,瞧他這一臉淡定,還真有些拿不準,他究竟知不知道李顯就在竹山?
“嘿嘿,陳縣尉不知,那臨淄王一定知道!要不他為何不去別處,偏偏來竹山?”曹悍揶揄的擠擠眼睛。
陳子昂忽地仰頭哈哈笑了起來:“曹悍呀曹悍,我說你今日為何找我談論朝局,原來是想拐彎抹角的問這個!”
曹悍振奮精神:“這么說,陳縣尉承認,那李三郎就是臨淄王李隆基?”
陳子昂捻須微笑:“此事別問某,某不知情!這些都是你的猜測,與某無關!”
嘿,這老陳跟他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的一套。
曹悍繞到案桌后,很是狗腿子樣的為陳子昂捏肩捶背,觍著臉討好:“我說陳縣尉,咱倆誰跟誰,你就稍微透露一點內(nèi)幕給我。臨淄王來竹山,是不是為了探視廬陵王?廬陵王就在竹山對不對?”
陳子昂卻是呼地一下起身,臉色驟然變得嚴肅,快步走到屋子門口,四周看了看,確定無人后才鄭重其事的道:“事關重大,此事你休要再提!不管真假,倘若走漏只言片語,都會在竹山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曹悍見他神情凝重語氣冷肅,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敢再開玩笑,連忙小雞啄米般點頭。
喝過茶水,陳子昂盯緊他低聲道:“你老實說,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曹悍撓撓頭,當即也不隱瞞,將昨晚發(fā)生的事講了一遍。
陳子昂聽罷,久久沉默不語。
好一會,才聽他長長嘆口氣道:“神都早有傳聞,說廬陵王一家日子清苦,時刻處于嚴密監(jiān)視之下,不得半點自由。唉,高宗陛下遺詔選定的后繼之君,我大唐的正朔天子,竟然淪落到此種境地!”
陳子昂黯然神傷,眼眶泛紅,那份為君擔憂的誠摯感情令人動容。
曹悍雖然對這些李唐忠臣的執(zhí)著不是很理解,但他懂得尊重,這些至死都不忘為復唐奔走效命的臣子,拋開私利不談,他們的這份忠貞足以讓人尊敬。
是日,曹悍留在縣衙,和陳子昂進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深入交流,混完早飯混午飯,本來想連晚飯也一塊混了,可惜縣令葛絳找他有事商談,曹悍只得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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