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果真能走,出去了就再也不回來了,再也不回來了!菲菲在心里說。她傷心父母的偏心,可是沒有辦法。她這么愛他們,勝過愛自己,這就是致命的弱點。
不是嗎?菲菲明白光她愛沒有用,單程的旅途始終是孤獨的。這一點,菲菲在大哥這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他打架、惹事,菲菲總是第一個知道的,他有好吃的,好玩的,菲菲也是第一個和他分享的。過生日,他送花到前臺,明目張膽的示愛,總使得菲菲心頭突突直跳,面頰飛起一陣紅云。無疑,菲菲感動了。
菲菲是這么容易被感動的,她從來都以為自己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自從離開第一個男人后;原來她一直都沒變,她就像一個貝殼,為了保護自己緊閉著外殼,時間久了,誤會自己其實堅強起來。直到碰到大哥,大哥不是個完美的男人但是完美的男人不會愛上菲菲這樣的女人。
菲菲心里知道的,童話里的故事都是騙人的,菲菲想。
可是這個男人不會,這個胡子拉碴的大男人不會,他是比爸爸還好的男人,他在被窩里接到菲菲的電話會馬上跳下床不管刮風下雨都會來到菲菲面前,給她想要的安全感。菲菲有一種船靠了岸的心情。她像個真正的女主人一樣在男人狹窄的出租屋里收拾他到處亂扔的臭襪子,清理洗漱臺濺在鏡子上的牙膏漬,做這些的時候,菲菲心里覺得很幸福。男人是比菲菲年齡還大的老男人,菲菲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們在一起度過大半年的時間,菲菲愛得更緊了,幾乎離不開他,飯要一起吃,覺要一起睡,差點就辭了職就為了天天看見這個男人。
大哥雖然年紀大出菲菲很多,但心智卻還停留在青年時期,打架斗毆是家常便飯,大哥屢次進出看守所的緣故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無非就是別人多看了他一眼,要么為了義氣拔刀相助了,只可憐在看守所里給他寄內衣內褲的菲菲,看守所的女工作人員問她是他什么人,菲菲張大眼睛說是妻子,女工作人員沒有讓她出示結婚證就批準了她的探視請求,菲菲感激涕零。隔著透明玻璃兩個人拿著電話在獄警鐵面錚錚的監視下開始互述衷腸,菲菲有點嗔怪他,但一看到他在里頭蓬頭垢面的可憐樣立刻心疼起來,依依不舍的樣子連獄警都看不下去了,菲菲想這個獄警一定單身,不然他怎么鐵石心腸連聲催促呢。從高墻里走出來的時候,菲菲心情緊張又踏實,她平凡的臉上有了一抹微笑。她一點不在意別人怎么看她,她太幸福了!
菲菲在沒有大哥的十五天里嘗盡了思念之苦,她還有點怪他,怪他動手的時候沒顧及到有一個人會為他擔心,她打算在他到她面前的時候再好好生一番氣,以示懲戒。到了那一天,菲菲提前到看守所門口等著他,看著男人消瘦黎黑的面龐,菲菲鼻子都酸了,把生氣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兩個人在門口旁若無人地擁抱在一起,滴滴司機很識趣地等在路邊。回到他們倆的愛巢,菲菲煮了泡面算是洗塵,大哥吃得很滿足。大哥老大不小,從小混跡社會,高級西餐會吃,路邊排擋也不嫌棄,他的人生就像過山車一樣,早上可能在五星級酒店的雙人床上醒來,晚上也許就無處可去了。認識菲菲后,才有了個固定的安身之處。菲菲自從和大哥有了肌膚之親就把自己的家事毫無保留地相告,大哥呢,是孤兒,兩個人在床上說著這些越發心心相惜,原是天涯淪落人??!
大哥有許多小弟,名副其實的小弟,九零后零零后的毛頭小子個個仿佛有三頭六臂似的,流血受傷自己倒是滿不在乎,當然有的是女朋友擔驚受怕,他們就算橫死街頭也總有人替他們料理后事。不知道這算不算底氣呢?被女人癡心愛著的男人是不是永遠擁有天真的勇氣?早過而立之年的大哥在菲菲眼里仍然像個少年,那滿頭烏黑的短發,黑白分明的眼睛,輪廓清晰的面部線條,酷愛黑色皮夾克,他生氣的時候,眼睛會睜得又大又圓,像個青蛙,菲菲這個時候就特別心疼,她是真的愛他呀,不等他來哄就自己走下臺階,每當這個時候,大哥就像個猴子似的猴在她身上,像幼兒期的小孩在媽媽身邊撒嬌。菲菲的態度是寬容而接納的。大哥七尺男兒足足比菲菲年長十多歲,可在生活上卻沒有和年齡相當的經驗,常常襪子穿反,刮胡子會劃破下巴,把正在化妝的菲菲嚇得不輕,忙奪過刀片,第二天換了電動剃須刀。大哥見了就跟收到生日禮物一樣高興,嘴角會悄悄上揚。大哥在賭場上班,工資不低的,但他會賭,憑什么自己永遠是看場子的馬仔呢,那些一夜賺幾千萬的主兒也不是三頭六臂,還不是和自己一樣的嘛,人家憑什么身價千萬,憑的就是膽大心細!
大哥自我勉勵并不在賭桌上發生奇跡,他的自信心往往使他整一個月都要在菲菲那里蹭飯吃。菲菲完全不問緣故,陷入愛情的女人是完全不帶腦子的,她只怕他吃不飽,他愛吃麻辣龍蝦,她只嘗一點,剩下的湯還留著給他配米飯。她真是愛慘了他,唯恐他會是一個稍縱即逝的美夢,她必定要拼盡全力去抓緊他。
菲菲以為只要和父親翻臉,錢的事就能過去,她沒想到父親還是不愿放過她,甚至在自以為是最后一通電話后的一個月后再接到父親的電話菲菲是很動容的。她以一種近乎貼心女兒又或者是犯了錯反被原諒的口吻回應電話里父親話中有話的粗糙關心。菲菲恍然覺得父親依然是愛自己的,直到電話的結尾父親結結巴巴地提醒弟弟的車款又到期了的時候,菲菲的眼角頓時垂下來,她的存在感有賴于她的無條件付出,小時候過新年弟弟有新衣穿,自己還是穿親戚家的姐姐剩下的,這些舊衣服里也不乏好料子,但菲菲更眼紅弟弟廉價但簇新的
衣服。新衣服有它自己獨特的味道,特別好聞,菲菲把這種味道記得很清楚,那是多少年難得一聞的氣味??!有一次也是新年,菲菲十三歲的時候,乘著空閑偷偷翻出弟弟的新衣把臉埋進去想要聞個夠,被弟弟拿住告了父親,父親二話不說就把菲菲訓了一頓。委屈的菲菲不敢說什么,媽媽則從紅了眼的菲菲手里一把抽走那件簇新的新衣,仔細妥當地疊好放起來,啪的一聲衣柜門被關起了,似乎連衣柜也討厭她:瞧!這一副既貪婪又可憐的像。
她根本不想去回憶過去,過去都不可說。她又開始發愁了,因為她沒錢。和大哥一起生活后,她還會有多余的錢才不正常呢。為什么她就不能像那樹上的麻雀一樣飛走呢?像河里的垃圾順水漂流呢?究竟是什么抓住了她?她再一次跟個鬼似的走在街頭,她選擇沉默,當然也不會有人問。不沉默又能怎么樣呢?她早就習慣了人間的冷漠,溫情是奢侈品,她知道自己買不起。
馬路上的燈光漸漸暗下去的時候,她忽然抬起眼來,天上的星星一顆顆鑲嵌在天際,照著她的前路,她想哭,陡然覺得前路茫茫而不可期。她走著走著忽然間痛哭起來,天地之間沒有她的出路,如果有,那會是什么,會在哪兒呢?驀然地,她想起了朝陽,足浴店的盲人技師,朝陽很瘦很高,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菲菲想。他皮膚上坑坑洼洼地像月球的地表,說話的時候眼睛會往上翻用來表現他當下該有的情緒。菲菲每次會別過頭去,不讓那百分之零點一的嫌棄被他聽見。他比他小總被她當做小弟弟,只是摸不到他的頭,朝陽就會半蹲下來,菲菲就會開心地大笑。朝陽性格內向,總不免受到欺負,菲菲就像個姐姐一樣照顧他,慢慢地,三年過去,朝陽漸漸地對菲菲表示好感,就在上周,在茶水間,朝陽冷不防的表了白,菲菲驚的險些叫熱水燙了手。她的耳朵紅起來,沒有半點羞怯,全然的氣憤而已,是,菲菲是命不好,一路被男人騙,受人欺辱,三十歲了孑然一身,好不凄慘對嗎?遇見大哥,大哥是個浪子,朝陽雖然看不見但也知道大哥不是菲菲的好歸宿,他在心里掂量著兩個人的處境,認為是天賜良緣,錯過便是莫大的遺憾。菲菲鼻子噴出一陣冷氣,朝陽的心涼了半截,他也紅了臉,他這臉,紅的頗復雜,好像自卑又似乎有些生氣,還好,他不是大哥還有些修養,自己搭訕著走開了。菲菲卻一個人在原地發起呆來:她想起小時候的夢想來,她想過當明星,在舞臺上接受鮮花和掌聲,長大些后想當老師,結果高考失利,這個夢想也永遠是個夢想了。然后走上社會,早早戀愛,直到如今,自己這份自命不凡還倔強地保留著,想勸自己放下但是不行!這是最后的驕傲,盡管這驕傲來的不明不白,莫名其妙。想著過去現在的種種,菲菲眼睛里黑了下來,再睜開眼,頭頂的星光灑下來,整條街空空蕩蕩,和她的心一樣說不盡的茫茫然?;丶胰??大哥好幾天都沒聯系上不曉得死活,這種生死邊緣的愛戀滿足了菲菲對女主角的想象。似乎他們的每一次見面都像是死里逃生換來的,菲菲的出租屋從此有了常備藥箱的習慣。每當大哥掛彩而歸,菲菲一聲不吭的照顧他,從來也不問緣由。他們臉頰貼著臉頰,間或輕輕摩痧著,近乎于心心相映了。這樣一副相依為命的畫面在菲菲腦海里頑固的靜止著,她不是畫家沒有使畫面躍然紙上的本領,只是一遍遍的去走那個場景,那個房間,那簡直成了她的精神食糧。出路?出路總會有的,菲菲雙臂環抱自己自言自語,直到身體感到一陣寒噤這才慢慢踱步回去。
當菲菲昏昏噩噩的進入夢鄉里,繁星下的另一個空間,大哥正在如此平靜的星空下開始了小逃亡,他逃亡的姿態不甚優雅,由于速度的關系臉頰上多出來的肉被風拉扯著,烏黑亮麗的短發像被膠水固定在半空,兩條腿充了電似的極速運動著。兩個小時前,他還在賭場小試身手,以一百塊的本錢贏了二十倍的利,誰想,要抽身之際卻血本無歸,輸了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輸到五臟俱焚的大哥接到了大老板的新任務,替他的某位情人送生日蛋糕,犯糊涂的大哥在放下蛋糕之際順手搶走了那位小姐價值不菲的首飾盒,于是大哥便在繁星下開始逃亡了,只要他認命了,身后的棍棒和拳腳就是他今晚的宵夜,不會多不會少,定叫他吃飽方休。大哥苦心研究了一個月,自以為熟諳門道,哪曉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此刻生死關頭他還不忘回顧各個環節的成敗。也是在這個時候菲菲的音容笑貌像電視劇的插播廣告一樣突然切進來,他很確定那一剎幾乎要gameover了,但很快他摒棄了一切雜念,奮力奔跑。
大哥在路燈消失的盡頭拐進了一片廢墟,這個快四十歲還不難看的男人以一種茍且的姿態掩飾著自己還算健壯的身軀,不知為什么,他想到了曾經見到過的一條被打狗隊追捕的流浪狗,此時此刻他感同身受。
待到萬籟俱寂時,他就像條狗似的死里逃生般的逃回了家,菲菲瞇著眼給他開了門,頓時睡意全消。她從沒見過大哥這樣狼狽,鼻子還是那么挺拔,眉毛還是那么粗那么黑,眼睛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網,灰頭土臉,甚至還有一絲驚慌,從頭到腳都是事故。菲菲趕緊把他衣服扒拉下來讓他去洗澡,大哥剛進去,忽然敲門聲響起,菲菲的神經瞬間被人從兩端拉緊,她成了一根隨時會斷的弦。門外的人把門敲得充滿節奏,充滿了試探的邀請,菲菲隔著門卻像見了那人似的,那人又高又壯看不清長相,只要門一開,天曉得會發生什么。。。。菲菲嚇得退回到墻角,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大哥在浴室里聽到敲門聲悄悄地探出頭來。看見角落里的菲菲忽然間覺得對不起這個女人。都是他沒有他就沒有這一切。他在浴室里呆了一會兒想了一會兒走出意識的時候仿佛下了一個重大重要的決定,他咬著牙光著身子仍舊出來了。他悄悄走到門邊,整個過程像一出默劇,手里握著門把,最后他回頭看了一眼菲菲。
菲菲張大了眼想阻止可是手腳不聽她的,于是門開了,一個并不強壯的青年手握尖刀對準她的大哥喉嚨將要扎下去,大哥的手穩健的把住對方的腕,大哥的身高在這樣一個生死攸關的時刻吃足了虧,對手雖不強壯但是高過大哥一個頭,這個一心要闖出名堂的年青人以處于這樣的危機時刻而感到興奮和滿足,想來原本以為的華麗的黑幫生活是觸手可及的,進了門才知道風光的背后其實是你死我活。他要抽身,一回頭,手啊腳啊被一個叫欲望的人給捆住了,捆得那么扎實那么牢固,憑你和尚道士也休想掙脫了去!看他蓬松的頭發他那洋溢著青春迷茫的臉龐真像一個人,活像一個人!菲菲眼睛充了血似的,手邊一個五升的玻璃瓶,超市大減價的時候九塊九就買到那么一大瓶藍莓味的飲料,喝空了舍不得扔拿來裝白開水,就是那么順手,菲菲抓起晃蕩著三分之一過期開水的玻璃瓶向那青年人后腦猛力砸下去,她簡直不敢細想她究竟把那青年當成了誰,青年枯枝敗葉似的從大哥頭頂落下來,菲菲聽見玻璃落地的哐啷響,大哥血紅的眼睛看住她,被人點了穴不能動似的,他真想不到這個女人,一時間他心情復雜,他既感激這個女人又因為看到這個女人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另一面而感到震驚,他的厚嘴唇仿佛有個雞蛋卡在上下顎之間,他自以為狠慣了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但這場景忽然間發生在這么一個私密的空間,他的神經是錯亂的像火車偏離了既定的軌道而司機一時間茫茫然不知去向何方。菲菲從床上揭下半舊的床單鋪在地上,大哥忽然猶豫起來,“他還沒死?”他突然間換了孩子的語氣軟弱的問?!叭缓竽??”菲菲反問。大哥像受了侮辱似的,他決定拿出往日的威風來,這種屈辱感戰勝了內心的不安和恐慌。他獨自清理了現場把這個野心勃勃的虛弱青年塞進了床底下,不出意外被人發現的時候他的死亡報告上應該是這么寫的:因遭受重擊失血而亡。他想象中華麗的黑道生活就此劃上句號。等到大哥清理完畢,菲菲已收拾好一個小箱子,兩人什么話也沒說,在夜色的掩護下開始了一場并不浪漫的旅程。
“怎么了,我看你要哭出來了”梅姐打趣我。
“入戲太深!”我自嘲。
“后來呢?宋思瑤怎么樣了?那個年青人到底活過來沒有?”我理了理額前的碎發問。
“不能跟你說了,說得你沒心思工作,你看你這個單價抄都能抄錯了”梅姐拿筆的手戳了戳發貨單。
我低下頭來,知道失去了發問的機會。
這時手機屏幕跳出了一個短信,短信沒有備注聯系人顯示的只是一串數字,內容是老地方不見不散!我心頭一跳,差點口里答應一個好字來。新得的蘋果機像公司新來的員工殷勤至極,每次它經典的鈴聲響起來都把我這個鄉下女孩嚇一跳。大四的我通過網絡招聘來到紹正集團也不過三個月,不到試用期就提前轉了正,我覺得梅姐看我的眼神也仿佛另有意味似的,我真怕她開口!
還有一分鐘就下班了,我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感到著急。
回到出租屋,洗澡化妝,打車半個小時來到一座郁郁蔥蔥的花園別墅前,李奶奶給我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