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恐怖的尖叫,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民巷,在地面留下紛亂腳印。
“追——溫賊就在那!”
細鳳冷哼一聲,率領親信追擊至此,面前錯綜復雜的地形暫時阻隘了討伐,再次劃分小股,沿著地上的腳印繼續追擊。
自發現罰軍行跡,細鳳就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剿滅的指令,鳳軍集結出動,圍剿天心閣叛黨余孽,即使此處還有不少平民百姓。
細鳳掛帥親征,執意僭越無常,吩咐大部追討罰軍,又分出一行精干力量,隨她追尋偶然發現的蹤跡。
面對危機四伏的巷角暗處,她沒有保留任何手段,直接下令焚毀清空,轉瞬火光崩現,哀嚎的慘叫攝人心魄,如龍的黑煙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此情此景,再沒有人質疑她的狠辣,在此之前,她曾印證了將軍的“慷慨”,也曾見證過紹許的“善良”,所以她摘下了偽善的面具。
她深刻地認識到,每一把高舉屠刀,即便再是嶄新,也不容許被赦免,所有人都會咒罵使用暴力的人,卻又對暴力樂此不疲。
這才是人世間最荒唐的癥結。
如今她失去了一切,無人問津的悲涼,迫使她剔除了骨子里所有的軟弱,她要用血淋淋的戰功征服所有人,進而實現那個偉大的抱負。
細鳳揚鞭立馬,眼睜睜看著部將縱火焚燒民巷,一個渾身燃火的漢子跌倒在鐵蹄之下,他哀嚎著想要伸手抓住韁繩求救,卻被細鳳一刀斬斃,眾將士泛起惡寒陣陣,再不敢有所忤逆。
“人呢!”
細鳳喝問,將士面色尷尬,不知該如何委婉地表述自己的失職。
正當細鳳準備制裁無能,烈火中一道黑影躥出,極速撤出了巷尾,細鳳眼前一亮——
“溫賊休走!”
忙不迭追討將軍的同時,細鳳不忘吩咐手下搜查紹許等人的下落,捷報頻傳,總有與之相似的戰俘被推送到細鳳面前,這不過是急功近利的表現。
細鳳正要發怒,卻見將軍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拐角。
追到近前,卻被斷折的青石板攔住了去路。
細鳳怒極,卻見側方似有目光諦視,細鳳驚奇,只看紹許正站在遠處與她對視。
“你們繞過去,今日定不能放走任何一人!”
細鳳馬上調轉方向,直奔紹許追去,身后冷箭頻發,幾次險些命中。
巷外戰事正酣,清兵與罰軍對決于開闊土路,偶有炸翻的碎石落入民巷,每有撼動,都伴隨無盡的哀嚎。
清兵一鼓作氣,已經聯合人馬奪取了守備薄弱的妙高峰,細鳳敕令將炮臺對準天心閣,無視平民,直欲罰軍永不超生。
正是看出了罰軍的節節敗退,細鳳這才放心大膽地追進民巷,不成想抬頭便看到了將軍的身影。
追擊之下,又遇紹許,這讓細鳳一度興奮難耐,她隱約覺得自己就快要達成那個使命了。
就在細鳳快要追上紹許的時候,馬蹄再次擱淺于殘桓斷壁之中,紹許依仗地形,數次甩開了追擊的清兵。
“在那!”
身后部將驚聲呼喊,細鳳抽離心神,急忙回頭,只看潤家兄妹和黃九正抱頭鼠竄。
“你們摔兩隊人去追,若不能生擒活捉,也要提頭來見我!”
敕令分頭追擊,細鳳對準遠處的紹許揚鞭催馬。
“你逃不掉的!今天我一定要殺了你們所有人,揚我威名!”
此時紹許正蹲在矮墻上躍躍欲試,聽到細鳳這句咒罵,不由放緩了動作,他扭過身子,神情中竟帶出幾分不忍。
“大人小心——”
正當細鳳注視紹許,身側一根毒針射來,若不是部下拼死抵住,細鳳怕是要身死當場。
小駝哥凝神皺眉,一擊不中,只得繼續撤走,細鳳找出黑手所在,勃然大怒。
“呔!無恥小賊,焉敢暗箭傷人!給我拿下——”
官兵高喊著奔向小駝哥,好在小駝哥早有準備,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油桶,火勢展開,阻隔了追擊的視線。
紹許與小駝哥隔墻致意,二人分道奔走,巷中亂成一團,不時有詭詐的身影閃現,細鳳疲于追討,可是每次當她要收獲人頭的時候,都會被突兀的變故所阻隔。
大動肝火之余,細鳳暗覺不妙。
“停——”
喝止眾官兵,環伺一圈,細鳳才發覺自己已然置于險境,此處錯綜地形,易守難攻,若繼續貿然追擊,定會遭遇埋伏。
更令她感到驚奇的是紹許和那些人似乎并不急于逃命,反而像是——
陷阱!
細鳳倒吸一口涼氣,抽刀護住要害,再看身后的官兵,已經從起初的聲勢浩大,變成了僅存十數人的小隊,此時若有罰軍突至,下場自不消說了。
眾官兵緊張兮兮地望著將領,他們已經脫離了大部,憤怒和盲目令他們落入勢單力薄的境地之中,細鳳不愿涉險,這就吩咐部下撤走。
“就放棄了嗎?”
紹許從角落現身,一眾官兵如臨大敵,細鳳死盯著紹許身后,并未發現罰軍的埋伏,這是欲蓋彌彰?還是引蛇出洞?
“這點伎倆就想唬住我?”
細鳳冷笑連連,像是早有準備,身后的官兵拿出箭矢,不多時只看一道璀璨的火光劃破夜空——
訇!
火花炸裂,紅光耀眼,那些炸裂的光痕勾結串聯,自萬千銀河中譜寫出一只展翅翱翔的火鳳。
紹許出神地望著夜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鳳軍就會帶著趕盡殺絕的信念前來救援,這是必死的徘徊。
“攻守自成陣,刀盾連雙排!謹慎觀察四周,等候大部馳援,今日殺盡余孽,戰功在握!”
細鳳放棄了繼續追擊的打算,紹許搖搖頭,沖另一個方向喊道:
“出來吧,她發現了。”
潤春從后方的巷子里現身說法,脫掉了將軍曾經穿過的那身軍裝,細鳳駭然,這果然是一個圈套。
“不用等了,罰軍已經引開了大部清軍,不然你也不會堂而皇之地追來,不出意料的話,他們還要一會才能發覺你已經脫離了陣仗,這次圍殺,是我們特地為你準備的。”
潤春說完,將那張地圖連同身上的鎧甲丟在一旁。
多虧了這張地圖,不但令罰軍提前知曉了清軍的部署,甚至還為紹許他們提供了逃生的路線,所謂的線報,不過是請君入甕的手段。
細鳳咬牙切齒,仍舊不肯服輸,可那些追隨至此的官兵已經面露驚慌,若不是礙于細鳳的威嚴,許是早都棄甲而逃了。
“休要逞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根本沒有后援,若是拼死一搏,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聞聽細鳳此言,一眾官兵這才稍作安心。
“如果你現在離開,我們就此一刀兩斷,這難道不好嗎?”
“我早都與你一刀兩斷了!當你一次又一次害死別人的時候!那溫賊在哪?速速與我說來——”
“他不在這,他已經離開了天心閣,我想是雕爺放走了他,你看——就連雕爺都棄惡從善了,你卻依舊執迷不悟,難道我們的生死對你來說就這么重要嗎?”
細鳳揚刀立威,在日光的照拂下,那身戎裝更顯出幾分不相稱的豪氣——
“在我還只是一個婦人的時候,這世道于我而言無疑是殘酷的,可如今我身披鎧甲,高騎戰馬,這場戰爭與我而言,大可由此比作一把通往權勢的鑰匙!戰爭遲早都會結束的,可你們絕不能活著等到那天的到來——當你拋下我的那天起,這一切就已經無可挽回了!我會殺了你,然后我會找到溫賊,我會從他的口中得出那些見不得光的朝廷是非,來換作權勢的溫床!我記得你說過一句話——我必生,你必死!是時候把這句話用在我身上了!”
紹許默默點了點頭,他發覺細鳳已經徹底迷失在了權勢帶來的幻象中,那些崇拜狂熱的目光,已經將她推送到頂點。
她站在世人的頭頂,睥睨一切,卻忘了那些被踩在腳下的人,曾經也有過這樣的輝煌。
若不成為人上人,必要換屈成下鬼,這是細鳳領悟到的至理。
“既然你都清楚了,我想你也該履行一個流犯的義務了——聽我指令,穩步向前,擒殺朝廷余孽,人人有賞!”
方才細鳳的仗義執言,一方面解答了她的理念,另一方面更是讓所有人明白了這場勝利的必要,若是放縱走這些余孽,株連之過,無人能逃,他們秉承退無可退的意志向紹許逼近,生死迫在眉睫。
正當紹許準備轉身繼續奔逃的時候,不經意的瞥見,霎時休止了躁動,細鳳順著紹許的目光向后觀望,只看一個婦人正被官兵推搡著向這里趕來。
“薈娘!”
紹許情急之下,顧不得逃生,此時目眥欲裂,郁結纏胸,險些吐出一口血來!
“哈哈——看看我們找到了誰?這下你還不肯認輸嗎!”
細鳳恣意狂笑,她到底還是勝了,她曾斷言過的決勝近在眼前,紹許的牽掛注定了他的宿命,此時就連跑遠的小駝哥都露出了不忍,薈娘若是被擒,紹許絕無翻身之舉!
那一伙官兵目露兇光,急不可耐地來到細鳳身旁,一眾官兵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們紛紛望向細鳳。
空氣中,有一股血腥的臭味,細鳳玩味轉身,想要用可怕的手法迫使紹許屈服。
可當她撩開那婦人的頭發,映入眼簾的并非楚楚可憐的告饒,而是一個嗷嗷待哺的野獸。
“蛇蝎婆娘——你與我——償命來!”
椒爺放開手腳,一腳踹翻細鳳,白光掠過,那柄斷刀徑直插入肺腑,細鳳嗷嘮一聲慘叫,斷刀入地三分,攪動臟腑只看血水橫流!
“呸!”
椒爺如愿以償地吐出濁氣,剎那驚變,那伙馳援到此的“官兵”原是老苗等人,他與紹許早有準備,佯裝清兵,慢待時機成熟這才出手,眼見大人罹難,一眾官兵繳械投降,再無斗志。
紹許沉聲喝下,角落里小駝哥毒針在握,三下五除二,便將這些清兵一網打盡。
電光火石之間,勝負已分,紹許終于卸下了偽裝,他疲憊不堪地來到細鳳面前,他看到那雙抽搐的手腳正拼命抓取著莫須有的權勢,不甘的眸子里,寫滿了悵然和余恨。
“讓她受著!”
紹許本想拔出斷刀,椒爺的這一聲暴怒,更將細鳳的痛苦延長至無休止的輪回。
紹許沉默收手,卻看那一伙白頭天官紛紛朝著自己的方向跪倒。
驚訝轉身,紹許看到了那道長恨熏天的陰影。
“參見——我主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