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吧_好看的小说免费阅读_红袖添香 - 阅文集团旗下网站

首頁 歷史

鑄君

第九章 老頭(四)

鑄君 藍(lán)海的鯨 3756 2021-03-16 20:40:24

  秋然把樟木片上碧綠色的藥膏抹在了老頭眼眶上,遮住了大片的青紫,聽著他的哀嚎和抱怨在橋底回旋。

  “哎呦!娃娃你輕點,那不知好歹的犢子打得不重,你給我抹藥倒像是要折騰死我!”老頭嘶嘶地吸氣,樟木片碰到眼睛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地顫一下。

  “我可是好心給你配藥的,抹了之后一兩天就消了,”秋然看著老頭睜開右眼躲閃藥膏,輕聲說。

  他看過老頭身上的印子,漢子下手并不重,想來只是教訓(xùn)老頭,唯獨左眼這個烏青太明顯了,“還不是你,偷看別人洗澡。”

  “偷看?哎呦呦……老人家的事能算偷么?這是人生樂趣懂么?哎呦……你個娃娃肯定不懂。”

  老頭坐在枯黃的草堆上,細(xì)長的草根似乎都要被他抓碎了。黎明的朝陽照了下來,寧緣河上波光粼粼的,像是鋪了一層碎金。橋上不時傳來小販推車而過的聲音,還有趕去學(xué)堂的孩童玩鬧聲,卻蓋不住老頭的哀嚎。

  “娃娃?老頭,我今年十一了。”

  “十一?祖爺爺都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十一了,還有啊,肯定是你娃娃使壞,不然怎么不告訴祖爺爺有人過來。”

  秋然把最后一點藥沫涂好,將粗糙小巧的樟木片塞進草堆底下:“是么?那老頭你肯定知道不少事情吧?”

  “那是,不是祖爺爺跟你吹牛,這九州四海,祖爺爺哪沒去過!”老頭想要振臂來增加聲勢,卻忽然帶動了右臂的疼痛,“呦呦……娃娃你想知道啥?”

  “遂國有披紅甲的軍營么?”秋然回想著那個晚上的情境,想要從蛛絲馬跡里找到妹妹她們的下落。

  “紅甲?”老頭拿過一旁凌晨買來的雞腿,咬了一口,滿嘴都是油,他歪倒在草堆上,手抵著腦袋,“還真有,遂國的赤鋒軍,最近幾年很多人投效。”

  忽的馬蹄聲從橋上傳來,噠噠的,蹄鐵在石板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聲音漸行漸遠(yuǎn)了,秋然望向石路,披甲策馬的武士朝著遠(yuǎn)處跑遠(yuǎn)了,身影消失在了柳樹垂枝中。

  “這些年戰(zhàn)亂頻仍啊,”老頭收回了眺望的目光,“那是有淳國的將士。在鬧市跑馬,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軍情。”

  “赤鋒軍?”秋然問起了之前的話。

  “這還得往前說。十年前,也就是業(yè)帝登基之后,開始大肆征用勞力,不是修建水渠,就是攻伐高麗,武帝朝漸趨豐盈的國庫又急速消耗殆盡。偏生林恪不知怎么想的,似乎想仿效武帝的縱橫捭闔,不顧朝臣勸阻,帶著業(yè)朝的禁軍精銳御駕親征,利箭一樣打到了高麗國的都城底下。圍了兩個月,城中的糧食草料快要消耗干凈了,高麗國主遞了封求和書出來。這業(yè)帝,又不顧朝臣勸阻,答應(yīng)了求和,帶著人困馬乏的軍隊重返回來。”

  老頭不再側(cè)臥了,直接躺在了厚厚的草堆上,啃咬著油乎乎的雞腿:“你想啊,這勞民傷財橫征暴斂的,誰能受得了,各地早就不斷有起義的人了,可林恪全然不顧。直到第二次御駕親征的時候,滎陽刺史發(fā)動叛亂,以多年的積累為依憑,建立了遂國。他是前朝八柱國的后人,天下云集響應(yīng),成了不小的勢力。”

  “然后呢,遂國阻隔在業(yè)帝返回國都的路上,讓他首尾不能相顧。業(yè)帝的第二次征伐高麗,以功敗垂成、朝野分裂作為結(jié)束。”老頭把雞骨頭吐了出來,又探進懷里拿出了油紙包裹的糖蟹,“沒多久,業(yè)帝留在洛陽的的親信鄧不厲也揭竿而起,自封有淳國主。業(yè)帝再無力西進,只好轉(zhuǎn)道去了揚州,固守一方王域,美其名曰巡視朝野。”

  “我想知道赤鋒軍的事。”秋然輕聲說。

  “快說到了,著什么急,”老頭把蟹腿拽了下來,廖湯和鹽腌后的青蟹香味撲鼻,“再然后就是虞王入長安,而后是南楚國主稱帝,后來便是虞王稱帝,對了,這個就是前幾個月的事。”

  蟹黃的香味更蓋過了蟹腿,鮮美得像是剛從寧緣河里撈出的一樣。老頭遞給了男孩,見他搖了搖頭,又拿回來大快朵頤:“赤鋒軍呢,就是在這十年里崛起的一支遂國軍隊。聽說赤鋒的將軍叫什么……什么蘇朗,哎這種小人物祖爺爺記不太清了。不過他的功績可是絕頂?shù)模K朗沒有顯赫的家世,從一個士卒做起,征戰(zhàn)殺伐,嶄露頭角,故而被滎陽刺史重用。再后來他組起了一支軍隊,名叫赤鋒,后來竟硬生生扛住了班師回都的業(yè)朝精銳攻殺,其他的大戰(zhàn)小戰(zhàn)更不用多說了,據(jù)說他一生從無敗績。現(xiàn)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遂國輔國將軍,連國主都敬他三分。”

  “殺他不容易對吧?”

  “殺他?除非是六姓七望的哪個家主才可以咯。”老頭忽然側(cè)臉看向了男孩,手上的蟹腿在風(fēng)里晃動,“娃娃,你問這個干嘛?”

  “好奇。”

  “好奇?”老頭又轉(zhuǎn)臉啃起了蟹腿,“好奇害死人啊……娃娃你就跟著祖爺爺混,以后南濟的地盤就是咱倆的!”

  “南濟的橋洞都是你的。”秋然幽幽地說。

  他看著升起的驕陽,怔怔出神。

  秋陽漸漸升起又緩緩落下了,讓時間在日出日落間流逝,南濟的秋天似乎過得很快,轉(zhuǎn)眼便是冬天了。秋然每夜每夜看著天空中的星辰和明月,盤算著以后的事情。

  星辰和明月消逝了,萬丈金光直直照了下來,透過了石橋的邊緣,落到枯黃的稻草上,也落到睡在枯草上的男孩額頭。

  黑夜好像禁不住輝耀,漸漸消散開來。

  日頭升起,冬陽一點一點爬上了秋然的眉眼。他醒轉(zhuǎn)過來,眼前全是淡紅,微微睜眼,強光穿過睫毛落進眼中。他趕忙抬手遮住,光漏過指間的縫隙,點在他挺翹的鼻尖上。

  他很快習(xí)慣了強光,看向石橋之外。

  紅墻綠瓦的房舍在映射下金光閃閃,寧緣河也閃動著粼粼波光。老頭站在河岸邊,負(fù)手看著河里的倒影。

  秋然的困倦一瞬間消散了,老頭在他之前醒來,這還是第一次。他站起來,走到站在寒風(fēng)里的老頭身邊,感覺他忽然有種岳峙淵渟的意味。

  “我要走了。”老頭淡淡地說,卻沒有轉(zhuǎn)身看他。

  “嗯?”

  “你也發(fā)現(xiàn)了對吧?”

  “嗯,熒惑守心,那顆星紅得似血。”秋然認(rèn)真地說著,這是他從古卷上學(xué)來的,“昨夜有墜星劃過,一閃而逝。”

  “是的,沒想到你懂這么多。熒惑守心,應(yīng)該是那位崩逝了。”

  “林恪?”

  “對,他死了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業(yè)帝崩逝,大戰(zhàn)或許就要開始了。”

  “軍營里可沒人要卜卦。”秋然不習(xí)慣老頭的嚴(yán)肅認(rèn)真,調(diào)侃起他來。忽然老頭像是發(fā)現(xiàn)了有趣的東西一樣,又荒誕起來,轉(zhuǎn)臉笑:“那咱們的生意可做不成了,唉,祖爺爺錢還沒賺夠呢。”

  沉默,沉默像是汩汩不停的寧緣河流水。

  “按說好的,把賺的錢分了,七三,祖爺爺七,娃娃你三!”老頭打破了沉默,哈哈大笑,說得像是分贓。

  “不是我七?”秋然也不想讓氣氛太沉重,假意爭搶起來,“你可是就坐著當(dāng)樣子的。”

  “什么話!祖爺爺可是招牌,沒有招牌,賺得到錢么?”老頭要跳腳了,胡子又吹了起來,“六四,祖爺爺六!不能再讓了。”

  “那你看看這個,”秋然從懷里拿出一個塑像,伸到老頭眼前,“我花了很長時間做的。”

  老頭看著小巧精致的泥人,泥人右手握著長幡,左手拈著唇邊的胡須,高昂著頭咧嘴大笑。栩栩如生的,分明就是另一個自己。

  “哈哈哈哈哈,那就五五吧。”老頭把銀錢塞給了男孩,笑意一直沒停,“既然這樣,祖爺爺不好意思不送你一樣?xùn)|西。”

  “這個給你!”老頭從青袍里拿出一個碧色卷軸,握在手里遞給了男孩,“這可是我?guī)资甑男难嗌偃艘紱]給的。”

  秋然好奇起來,雙手接過了,在手中打開來。紙張柔軟,他揭開一角緩緩打開,忽然萬里山河的畫卷在他眼前展現(xiàn)出來。他猛地一驚,不由自主地在身前拉長,驚奇地看著眼前刻繪細(xì)致的畫卷。

  先是一副完整的山海畫卷,九州像是被縮小了拓印下來一樣。再往后是各地的細(xì)致勾勒,藍(lán)色的河流,灰色的山川,黑色的城池……空白的地方綴著小字,是對山川河流簡明扼要的注釋。

  “這花了多久啊?”秋然太過驚訝了。

  “哼,現(xiàn)在還說你會地志了么?”老頭忽然傲嬌了起來,“這可是祖爺爺自你這般大的時候就開始刻繪的。”

  “五十年了?”

  “不知道,很久沒算自己的年紀(jì)了。”

  “叫什么啊?”

  “‘畫山海’,這可是天下獨一份……”老頭忽然沉默了一瞬,望著遙遠(yuǎn)的地方似乎回憶起了什么,“以前有個人取名‘風(fēng)月寶鑒’,說是風(fēng)月之景,一冊以鑒。要不是他莫名古怪的笑容,祖爺爺還真的想叫這個。”

  他笑笑,眼神里閃著光:“想想,人這一生,無非是數(shù)十年的時光,和幾個難以忘懷的人罷了。”

  秋然把卷軸收了起來,看著老人不明所以。老人忽然第一次摸著他的頭,彎腰拿起了長幡。

  他聲音輕輕的:“走了。”

  男孩一時間不知該怎么說了,跟在了老人的身后,走上了青石路。老人走了幾步,似乎感覺到了男孩的跟隨,似乎又像是依依不舍。他轉(zhuǎn)過身子,輕輕揮了揮手。

  男孩停下了,瑩白的雪飄了下來,落在了他的睫毛上,讓老人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逐漸模糊了。

  慢慢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歷史]

  業(yè)衰帝林恪死在了洪志九年的最后一天,這一天也是他的千秋節(jié)。他在這一天出生,他在這一天死去。

  業(yè)朝左相宇文差在傍晚的慶賀宴上以頭搶地,祝他洪福齊天,國祚永存。卻又在深夜發(fā)動禁軍兵變,沖進了他的寢宮,縊死了他和他最寵愛的兒子。

  如同十年前的那個雨夜,他以同樣的方式殺死自己的父親和兄長。

  后世史學(xué)家評論其生平作為時用了這樣的話:重以無道,賦斂無度,天下苦之。

  然而在私下里,不拘泥世俗的史官偶爾會對其修三渠、通絲路、推科舉的措施笑稱為“弊在當(dāng)代,功在千秋”。

  就這樣,他在萬民嘲笑中登基,也在萬民嘲笑中崩逝。

  業(yè)衰帝死后,宇文差在六姓七望之一的下相葉氏支持下自立為帝,建立許國,承襲舊制,定都金閶。

  至此,業(yè)武帝掃六合、并八荒建立起的大業(yè)皇朝正式覆滅了,短短三十年的國祚仿若流星劃過,一閃而逝。

  許國新設(shè),整合五萬精銳為勁旅浩蕩西進,欲圖拓展疆域,卻在遂國邊界遭到抵抗。遂國輔國將軍蘇朗率三萬赤鋒軍對壘,以“譴戒”槍陣為依托,抵御住了奔騰而來的五萬鐵流。

  許國大敗而回,此后再無力拓土。

  風(fēng)云際會,終結(jié)亂世的英雄卻還未走進天下王將的視野,正在遙遠(yuǎn)的地方,度過他第一個流離的冬天。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
主站蜘蛛池模板: 青海省| 安西县| 宾阳县| 遵化市| 东海县| 长岛县| 永宁县| 太白县| 德格县| 垦利县| 柳河县| 丹巴县| 房山区| 红河县| 凤阳县| 炉霍县| 房山区| 甘南县| 昌宁县| 朝阳区| 临海市| 广河县| 安岳县| 海淀区| 花莲市| 昆山市| 泰州市| 安达市| 封丘县| 广宁县| 丘北县| 威信县| 仁化县| 黄平县| 綦江县| 招远市| 凤城市| 乐平市| 益阳市| 嘉禾县| 柳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