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瑣事多如貓毛,作為家里的唯一的女主子,可把翟月明忙壞了。對聯、冠梳、緞匹、炮仗一類應用之物,還有祠堂的新置與府中的灑掃。
除夕,父女二人開開心心地過了個年。
大年初一,百官朝見。
明國不似其他國家那般,日日都要上早朝。明國的早朝時間是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兩天,若是朝中出了大事,宮中內侍官會在前一天告知各位朝臣。
“老爺,您這是?”
翟月明忙完,剛想歇息,只聽一聲驚呼。她一瞧,竟是羽敏官。他醉醺醺的,身子一搖一晃,掛在了一個小奴才的身上。
翟月明道:“快把爹扶進去?!彼锨?,眼神有些焦灼。問心自問,羽敏官這段日子對她不錯,但她卻有些受之有愧。她占了人家女兒的身體,享受著不屬于自己的寵愛,心里多多少少是過不去的。她沒打算說出自己的身份,那般,有幾人能信不說,明國的變數就會增多。明月公主于去年八月死于北域一戰,才是最好的。她看起來是羽昭,實際是翟月明,不再是明月公主。
小廝將人扶至屋中,翟月明道:“出了何事?”
小廝道:“小姐你也知道,老爺最近可風光了,頗受華家的器重。這不,總是幾個看不慣的,說老爺德不配位。老爺聽了這話一笑了之,之后,老爺喝的酒越發多了,這不,醉了。”
翟月明道:“春兒,讓人準備醒酒湯?!?p> 春桃離開,去備醒酒湯了。
翟月明道:“以后若在這般,勸著點你家老爺?!?p> 小廝嘀咕道:“奴才哪敢呢?!?p> 羽敏官倏地起身,驚了眾人。他猛然掐著翟月明的脖子,眼中瘋狂,殺氣凜然道:“殺了你,我要殺了你?!?p> 只一會,翟月明便面色發紫,她想掙脫,但是力道不足。
冬桃上去分開兩人,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也上去幫忙。
翟月明掙脫后,倒在地上猛咳:“咳咳咳?!毕氯硕藖硪槐?,冬桃喂她喝下。
羽敏官被幾個奴才又攔又抱,他又抓住了一個奴才,掐住,好似中了瘋癥。
翟月明道:“冬兒,去把我爹打暈。夏兒,去找小毒娘來。”
冬桃趁羽敏官不防,一手劈在后勁,他終于安靜了。幾個下人合力將他抱到床上。夏桃趕忙出去。
小毒娘是一路跟著她進都的,只是路上鮮少言語,偶爾會和她說說話。毒娘本是她的御醫,小毒娘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不會差。
小毒娘跟著夏桃進了屋中,她道:“姑姑,是羽老爹病了么?”
翟月明摸著小毒娘的頭,道:“他喝醉之后就發狂傷人,你去看看?!?p> 小毒娘很乖,道:“好?!彼锨盀橛鹈艄侔衙},又看了看他的眼、口。她道:“羽老爹以前可曾如此?!?p> 小廝道:“不曾。”
小毒娘問道:“那他可曾醉酒過?”
小廝思忖,道:“這倒是少見。”
小毒娘道:“姑姑,聽我一言。醉酒是一種非常奇怪的事情,有的人醉酒后,說胡話,有的人砸東西,有人呢,或許就像羽老爹這般,無故發狂?!?p> 翟月明道:“他這般,算是正常?!?p> 小毒娘道:“平日里,看羽老爹行事做派也甚大毛病,應該就是醉酒的緣故?!?p> 翟月明道:“他無甚大事就好。”她又吩咐:“留幾個人守著?!?p> 二日,翟月明剛出門,羽敏官已在她門前。他擰著眉,心疼道:“昭兒,你可有事?爹昨天干得是什么糊涂事呀?!?p> 翟月明道:“爹,你以后少喝些酒,對于我來說,便是最好的了?!?p> 羽敏官趕忙道:“好好好。”
年關一過,國都中還有兩件大事。一事是大都試,另一事便是繁盛錄。繁盛錄說白了就是一場由翟家舉辦的宴席。此宴席非彼宴席。
繁盛錄與大都試一樣,每三年一次,為期一天。由翟家出面宴請百官和國都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繁盛錄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凡宴請之人,以一家人為一體,每一戶人都要在“提”的指引下上臺一表(表演)。
打個比方,今年翟家出的提是“春日”,那表的人,可以彈一曲琴或者作一首詩,還可以幾個人一起弄一個小段子,逗大家一樂。其間的內容,定要符合春日二字。
百家齊聚,翟家以十樣珍寶為禮,贈與繁盛錄的前十名。其中第一禮定是天下間獨一無二之物。
羽家作為二等公卿,也是在邀之列。
下提(類似下榜)之日,熱鬧非凡。
兩列王宮內侍開道而來,正中間一頂金黃的轎子。行至榜前,轎子之人,年方四十,深青官袍。此人正是左方承是也。
左方承乃是國主身前的第一內侍官,以前是翟月明身前的。
明國的內侍官可以成親,不過為了展現忠誠,他們往往一生都不會成親。
左方承下了轎子,手捧王榜,道:“本官來宣旨?!?p> 榜前眾人下跪,這個眾人,大多都是學子們。除了大都試之外,繁盛錄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左方承不緊不慢道:“奉天承運,國主詔曰:我朝景元十六年,行繁盛錄之八載已,孤深感欣慰,為感萬民,今之繁盛錄,特提,民。繁盛之禮,當日揭曉,欽此?!?p> 眾人不敢多言,左方承念過圣旨之后慢步離開。
翟月明和鳳玉綸站在一家酒樓的二樓向下觀望。
翟月明問道:“民?有意思,這是璽兒提的?”
鳳玉綸道:“是華安卿?!?p> 華家嫡子華安卿,他比翟月明只大了兩歲。兩人自小就是玩伴,這是她單方面認為的。
華安卿從不如此認為,翟月明小的時候,除了練劍、看書,最大的樂趣就是和他一起玩耍,不,是玩他。許多年來,他也算是她的左膀右臂了。
翟月明道:“是他呀?!彼值溃骸安恢衲甑姆笔浻窬]你是否和以前一樣,隨便舞上幾劍便罷了?!?p> 鳳玉綸道:“看心情?!?p> 翟月明慢吞吞地道:“玉綸,我也不知此事該不該說?!?p> 鳳玉綸道:“出了何事?”
翟月明道:“前幾天,羽老爹喝醉了,差點掐死我,小毒娘說他這般做派不算反常...”
她未說完,鳳玉綸近前,兩只手捧著她的腦袋,道:“你這小腦袋瓜里想的都是什么?他可是這具身體的親爹,你這多疑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p> 翟月明道:“哎呀,你。我就是適當的懷疑一下?!?p> 鳳玉綸道:“有人懷疑到自己親爹的頭上么?”
翟月明馬上移開視線,道:“看,九重糕,我們去買。”
鳳玉綸搖搖頭,溺笑道:“每次都是這般。”
兩人打打鬧鬧一天,她傍晚方歸。
不多幾天,繁盛錄到了。
景元十六年正月十五,父女二人起了個大早。晨曦剛剛露出一角,他們已經坐上了馬車。
羽敏官道:“我們還是第一次遠離故土,昭兒可有想家?”
翟月明道:“爹你的官做得是大,可我們背井離鄉,如何不念想。”她心中莫名安定,她的家,馬上就要到了。
羽敏官道:“希望我們能有回去的那一天。”
適才外面還十分安靜,現在已然嘈雜起來。
翟月明掀開帷裳,他們坐在馬車上,羽敏官掀開另一側的帷裳,他們的馬車左左右右竟也都是馬車。
羽敏官感嘆道:“這繁盛錄不愧是翟家之宴席,光是馬車,就堆滿了半個國都。對了,你可準備什么詩詞歌賦了?!?p> 翟月明驚愕道:“不是你準備?”
羽敏官道:“爹不是讓春桃告知于你么?”
翟月明厲聲道:“讓春兒進來?!贝禾蚁崎_布簾,跪在車邊,道:“老爺,小姐,有何吩咐?”
翟月明行至春桃身側,喜怒不變,“啪”一掌落下,她的臉被抽歪了一半。
羽敏官似乎覺得這懲罰太過嚴厲,道:“昭兒,這...”
翟月明紫袍蹁躚,坐回原位道:“爹,你平日里太縱著這些奴才了,繁盛錄這么大的事都能忘。”
春桃似乎明白自己受的這一巴掌是為何,她哭道:“奴婢也是太忙了,老爺小姐恕罪?!?p> 翟月明道:“你現在回去,以后由秋桃來接替你的一切?!?p> 春桃不可置信,她失寵了。她想求情,翟月明道:“別再讓我說第二遍?!?p> 春桃低頭離開,羽敏官道:“爹也知道春桃犯錯了,這懲罰是不是太嚴厲了些?!?p> 翟月明摸上自己的右手小指,她恍惚回神,這是手指,不知護甲。自己是羽昭,不是翟月明。她道:“爹,國都不是鮫水縣,容不得我們半分錯處?!?p> 羽敏官道:“你說得對?!彼值溃骸耙坏鸵欣腺u老,上去作一首詞?!?p> 翟月明噗嗤一下,笑道:“您就別出去丟人了?!?p> 羽敏官輕斥道:“還嫌棄上你爹了?!?p> 翟月明道:“讓我想想該如何?!?p> ?。?p> 國都內,大道上車水馬龍,再細看,已然是人擠人的架勢。宮門口,侍衛又多了幾倍。宮中的婢女內侍為來往的貴人引路,馬車依次等候,宮中花園、亭臺樓閣人滿為患,男眷在左,女眷在右。
羽家父女被宮女引到一處亭子前,宮女道:“羽大人,是鳳將軍讓我將你們帶到此地,鳳將軍說:羽小姐初來國都,怕羽她跟那些小姐、夫人們合不來?!?p> 羽敏官謝過宮女后,跪在小幾前,一直悶悶不樂。他總覺得這個鳳將軍對她的女兒圖謀不軌,關懷的過分了。
一路走來,宮中還是以前的樣子,一點沒變,讓人感覺威嚴無比的王宮,在翟月明看來,卻是溫馨、親切,好似魚兒回到了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