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捕盜賊”幾個字自工師謀嘴里吐露出來,讓韓敬頓時羞愧得面紅耳赤起來。
他自知理虧,趕忙躬身賠禮:“工師兄誤會!韓某并無他意,只是財迷心竅,一心想要壟斷這火折子的買賣。不曾想行事乖張,冒犯了工師兄,請工師兄海涵,海涵!”
韓敬是個心思縝密,頗有城府之人,此刻卻在工師謀面前毫不掩飾,和盤托出。也足見他對于工師謀這個人的認同和害怕失去工師謀這個朋友的擔憂。
工師謀見著一向穩重的韓敬此刻不知所措的樣子,原本不悅的心情,似乎也稍稍得到了緩解。
他一字一句地朝韓敬說道:“韓兄放心,虞風此人我并不認識,也未曾與他見過。至于高都尋常百姓,都是些散戶,而韓兄卻是出身貴胄,家資殷實。星星之火豈能與日月爭輝?”
韓敬聞言大喜:“工師兄如此厚愛,韓某沒齒難忘。”
他其實最擔心的就是商會副會長虞風,那是他在高都做生意的死對頭。現在聽工師謀說并未與他見面,心里也就感覺踏實多了。同時他也為自己在工師府附近安插盯哨一事,感到深深自責。
韓敬心想:工師兄光明磊落待我,我卻以小人之心揣度,真非君子所為也。
工師謀說道:“韓兄言重了。那虞風我雖未見過,但聽人說此人常年在趙、魏販鹽。家資頗豐,在這高都城甚有影響力。”
工師謀對虞風這個人當然沒什么興趣,他之所以這么說,也只不過是想引出販鹽的話題而已。他本是一個不喜拐彎抹角之人,不曾想與韓敬打了幾次交道,竟然也受了他一些影響。
韓敬用略帶厭惡的口吻說道:“無恥奸商而已,能有甚么影響力?”
工師謀笑道:“聽韓兄口氣,似乎與此人有些過節。”
韓敬嘆道:“韓某些許私事,讓工師兄見笑了。”
工師謀說道:“韓某早年在洛陽之時,就已久聞高都井鹽之盛名,洛陽集市上販賣的食鹽,除了齊國海鹽,便是高都井鹽了。聽說韓兄掌管著高都販鹽的批文,既然與那虞風又過節,何以讓他順利得到批文的呢?”
韓敬說道:“工師兄有所不知,那虞風不單販鹽,就連丹水下游三角灘的鹽井也都是他在掌控。韓某雖厭煩其人,但礙于他是伍縣令的妻弟,且其所產井鹽,也有三成交與舍弟韓駒販賣,故而也是無可奈何。”
工師謀問道:“既然與令弟是生意伙伴,怎就生出了矛盾呢?”
韓敬臉色沉重,長嘆了一口氣:“唉!矛盾偏生就生于此處,那虞風是個無恥奸詐之人,交與我家的三成鹽,不單成色不足,還有意不曬透,而他家自己販賣的鹽,卻都是鹽中上品。久而久之,他家的鹽在三晉之地越賣越好,我家的鹽卻是只能往秦國、燕國的偏遠之地勉強售賣,即便如此,年年都難以賣完。”
韓敬越說越氣,說到動情處,開始咬牙切齒,似有一種想要生吃了虞風那廝的沖動。
“著實可恨!”工師謀亦摩拳擦掌,猛拍了一下案幾。
韓敬目瞪口呆地望著工師謀,心道:工師兄竟能與我感同身受,真知己也。
然而工師謀的生氣,卻并不是恨虞風的以次充好,更不是對韓敬的感同身受。他氣的是,突然之間,他終于想清楚了溯原大旱,官府卻硬是不肯掘丹水灌溉的原因。
作為一個采礦工程博士,他自然熟悉井鹽的開采過程,那就是在鹽礦所在地,先鑿許多口深井,然后往里面灌注大量的淡水,以將井下礦鹽溶解,形成鹵水。然后再汲取鹵水,放置在大鍋進行熬煮,水分熬干后剩余結晶便是井鹽。
那虞風的鹽井位于丹水下游,生產井鹽,需要大量的淡水,他怎會允許上游的牧民掘堤放水?
為了一己私欲,官商勾結,置萬千黎民生死不顧,著實可恨。
心有怒火,沒處發泄,工師謀顧不得茶水的澀味,將眼前一大碗茶端起,一飲而盡,似乎這樣,也稍稍能夠去點火。
韓敬趕忙起身,端起煮茶的瓷鼎,再為工師謀續了一碗茶。
前前后后,聊得是韓敬被奸商虞風坑害之事,最應該動怒的是韓敬才對,然而此刻他卻開始安慰起了工師謀:“工師兄稍安。商賈小人,本就是低賤之輩,哪里值得工師兄如此動怒?”
工師謀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心想韓敬上頭有縣令壓著,斷然是開不出這購鹽批文了。估計虞風讓給他弟弟三成井鹽,也就是縣令顧及他的面子。要是縣令絕情一些,怕是韓敬連自己弟弟的販鹽批文都開不出。
工師謀心中嘆了口氣:如此情形,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他朝韓敬說道:“在下前幾日閑逛高都集市,見那皮革似乎不是很好賣。不知高都之人是不是對皮革有什么忌諱,在下唐突送了韓兄兩張鹿皮,要是犯忌,還請韓兄恕不知之罪。”
韓敬大笑道:“工師兄錯了。皮革在高都不單不忌諱,反倒是人人喜愛的稀罕之物,內子總怪韓某沒能購到好的皮革來做身合適的敞子,工師兄贈愛,等于解了韓某燃眉之急。”
工師謀假裝疑惑道:“高都集市滿是皮革,韓兄怎就買不到合適的呢?”
韓敬說道:“工師兄自王畿而來,不了解高都民情,也情有可原。高都以丹水為界,南邊住的是韓民,北邊住的則是鮮虞人。鮮虞人常年放牧,自然也多販賣皮革。然其身份低微,高都名流,怎會自降身價去買他們的皮革。”
工師謀繼續假裝恍然大悟的樣子,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如此說來,若是能夠將鮮虞人的皮革賤買來高都高價販賣,豈不是能夠小賺一筆?”
韓敬嘆道:“何止小賺。只不過……”
韓敬連連搖頭,以他的商業嗅覺,早就發現了這里面的商機,無奈礙于自身身份,哪里放得下面子去做這等事情。
工師謀看出了韓敬的窘態,小酌了一口茶水,略微平靜了一會兒以后,方才用略帶神秘感的口吻對韓敬笑道:“不如在下去幫韓兄促成此事如何?”
韓敬聞言,心中激起陣陣波瀾,驚道:“工師兄果真愿意自降身價?”
說完又覺得工師謀定然是在說笑,以他的身份,怎會這般屈身受辱,所以心情又瞬間平復了,當然,也略微帶了些遺憾。
沒想到,工師謀接著一本正經地說道:“在下本就是墨者行會之人,常年與黎民打交道,何來身價可言。而且在下不單可以幫韓兄買來皮革,還分文不收韓兄的貨款,只需韓兄一物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