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事要向少主稟報。”
工師謀已是有些煩心,旁邊的管家田巨卻依然沒有要走開的意思。
“說吧!”
田巨躬身道:“少主早上留下的野彘,庖人已經悉數解好,置于倉庫之中,這是倉庫的鑰匙。”
田巨說完,自衣服貼身之處,掏出一把明晃晃的銅鑰匙,緩緩遞給工師謀:“鑰匙只此一片,還請少主好生保管。”
工師謀擺了擺手:“今日沒有了吃肉的心情,改日再說吧。”
田巨紋絲不動:“主父的意思,明日要將這野彘拿到集市賣了換成現錢,以貼補家用。”
工師謀心想這么大一頭野豬,多少也能賣幾個錢,雖然有些不舍,但如今府上略微有些拮據,能夠補貼些就補貼些罷。因而說道:“賣就賣了吧。”
田巨遞鑰匙的手卻依然沒有縮回去的意思:“明日還要有勞少主,親自跑一趟集市。”
“我去賣肉?”工師謀瞪著田巨。
什么?
我前世是名牌大學博士,不說有多么出人頭地,但也算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今生更是大戶人家的少主,地位之尊貴,也是明面上的事。
如今,竟然要淪落到當街賣豬肉?
雖說前世的頂級學府北大,也出了個豬肉佬,還做出成一番不朽的成就。
但是這個巨大的心理落差。
工師謀短時間內依然有些難以接受。
而管家田巨,卻依舊不依不饒:“這,也是主父的意思。”
說是讓我當家,自己卻在身后垂簾聽政,這當真是親爹干出的坑人之事。工師謀心中雖有怨言,也只能無奈地接過了倉庫的鑰匙。
“那就不打擾少主了。”田巨理了理衣袖,彎腰鞠了個躬,這才緩緩退了下去。
小狼旭八用舌頭不斷舔舐著工師謀握鑰匙的手,似乎在安慰他受傷的心靈。
工師謀走到倉庫外,望著那扇表面已有些腐朽的木門,發了一會兒呆,愣是沒想明白老父親是幾個意思。
腿腳不大利索,提前退休也是情理之中。他這樣想著,似乎很是合理,這才用手中鑰匙將門打開。
“咳!咳!”
大門打開的剎那,一股濃濃的灰塵味迎面撲來,讓他嗆了口氣。
倉庫里東西倒是堆砌了不少,然而能夠拿得出手的值錢貨貌似沒有幾樣。
右手邊的窗臺下,安靜地躺著幾個空空如也的麻布袋子,袋子之間的空隙,結著一張蛛網,那蛛網泛著灰白,上面還掛著一線一線的灰塵,似乎在訴說著這里的蕭條與落寞。
早上的野豬已經分割得大小有秩,放入兩個柳條編制的籮筐之中,上下疊放,層次分明,井井有條。
而籮筐,則被放置在了最為顯眼的位置。
“旭八,吃吧。”工師謀放下旭八,又從籮筐中掏了一小塊肉,送到他的嘴里。
旭八叼起肉塊,開始“吧唧吧唧”地撕咬起來。
工師謀蹲下身子,望著旭八萌萌的吃相,感嘆了一句:“再苦不能苦孩子呀!”
末了,他干脆席坐在那幾個麻布袋上,頭倚著窗臺,開始一邊聆聽著旭八嚼肉的聲音,一邊閉目養神起來。
“謀兒!謀兒!”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見門外有人在低聲喚他。
仔細辨認,竟是韓姬的聲音。
他起身,走出門,瞧見韓姬手中端著一個大大的銅簋站在院子里,銅簋里面盛放的粟米飯,堆砌得像一座小山一樣。那飯堆上插著一柄銅勺,恰似一株立在山上的參天古木。
韓姬本就身型瘦弱,這會兒費力端著這么大一簋飯,站在那暮色之中,越發顯得弱不禁風。
工師謀趕緊跑過去接過韓姬手中的銅簋,道了一句:“姨娘,當心些。”
韓姬拂袖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笑道:“快吃,肯定餓壞了吧。”
工師謀本就已是饑腸轆轆,韓姬這么一說,肚子越發慌亂了。
他往那地上盤腿一坐,將銅簋架在雙腿之間,拿起勺子便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看著工師謀狼狽的吃相,韓姬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剎那間,工師謀覺得粟米飯似乎也沒那么難吃了。
吃著吃著,感覺牙齒被什么膈應了一下,他掏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坨肉。這肉被他一嚼開,散發著濃濃的香味,越發刺激了他的味蕾。再瞧那飯堆之中,竟然還藏了好幾塊。
“這……”工師謀望著韓姬。
“噓!”韓姬示意工師謀小聲,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才笑道:“這是特地給汝準備的,我知這些日子,汝肯定饞肉都饞瘋了。”
韓姬簡單的幾句關心的話,讓工師謀有些不知所措。
暮色越發濃重。
起風了。
他,端起銅簋。三下五除二便將剩下的飯菜吃了個精光。
韓姬開心地笑了,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
“姨娘后悔嫁入工師家,后悔跟了我父親這個人嗎?”工師謀望著柔弱的韓姬問道。
工師謀的話讓韓姬收住了笑容,她緩緩收起工師謀跟前的空簋,應了一句:“汝父親,是個好人。”
然后便起身,走了。
望著韓姬嬌弱卻又似乎泛著偉岸光環的背影,工師謀心中五味雜陳。
他想起了前世的父親,那個他相依為命之人。
工師謀前世的記憶中,似乎沒有母親這個角色,要說有,也只能是父親給兼職了。
記憶中,父親是個大字不識,甚至于連講個什么大道理都有些困難的中年男子,然而他給自己帶來的一切,卻都是那么的美好。
他,將這些美好的記憶,存在了心底的最深處。
工師謀抬頭望向了天空,那兒,是他殞命的地方。
夜,悄悄來了。天空中,閃爍著幾點星輝。
那星輝,讓他思緒萬千。
前世,一顆似乎生存有生命的星球靠近了地球。他作為地質與礦業的專家,和各行各業的專家一起乘坐飛船前往探查究竟。然而飛船中途失事,醒來,他便到了這兒,擁有了另外一重身份。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念的人,便是父親。
……
不知是風吹沙子進了眼睛,還是情之所起。
總歸,他落下了一滴眼淚。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以后的第一滴眼淚。
這一滴淚,終究也是一個人偷偷地品嘗。
小血狼旭八,滿意地吃完了工師謀給它的肉,連連打了幾個飽嗝,走到工師謀身邊蜷縮著身子,酣睡起來。
望著旭八憨態可掬的樣子。
工師謀笑了。
他并不只是一個人。
……
是夜,工師府的倉庫里。昏暗的燈光下,一個身影在忙活個不停。
倉庫里時而傳出“乒乒乓乓”的敲擊聲,時而傳出“茲啦茲啦”的鋸木聲,時而又閃過絢麗的“煙火”……
下人們被吵得難以入睡,然而又不敢言語一聲。
賬房錢不管,則是盯著那一直沒有熄滅的油燈,痛心得捶胸頓足:“暴殄天物,造孽啊!造孽啊!”
畢竟,在這個時代,燈油,是如此珍貴之物。